她终于说出了他对她的意义,这简单的表白,比爱情的宣誓更让他安心,他终于消除了心底的那一丝恐惧,紧紧的拥着她,言辞恳切道:既然文玉对你我都如此重要,就请你帮我把他带回来好吗?
淳于月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有那样的资格,但是既然他这么说了,她又怎么会不愿意去试一试,南宫逸听到她的应承,心里却有些忧惧,千叮万嘱着:你也要答应我,一定会平安回来,好吗?
淳于月连连点头,忽然艾雨掀帐而进,也不顾忌礼仪,直直草淳于月跪下,哭泣道:求公主帮帮三哥!虽然他从未言说,可是我知道,他对你。。。
她话未说完,就被南宫逸一声呵斥住,艾雨顿时止了声,惶惶的盯着南宫逸,泪如雨下,南宫逸叹了口气,替淳于月整了整衣衫,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我会带人在阵外等你们平安归来!
淳于月含笑答应,转身便走,才行几步,忽然心神一动,回身几步过去,也不顾艾雨在场,主动吻了吻南宫逸,抚着他略显疲惫的脸说:我很快就回来!
动容
叶氏一族的布阵和破阵之法代代相传,叶樱雪深得父亲真传,有她在前引路,进阵是没有问题,只是阵中云遮雾罩、怪石嶙峋,要在诺大的山林之中寻找沐文玉的身影也并非易事。
山石之间,时而林木纷杂,时而流沙深厚,两人在其中走得异常艰难,眼见如此拖拉下去,只怕人未找到,自己先被困其中,叶樱雪便提议自己先去破阵,并与淳于月约定出谷之法,叮嘱她若实在找不到人,便自行出去,她利用超凡的轻功和熟知阵法奥妙优势去寻,若寻到就将人带出来再说。
淳于月也觉此法更有效,便听从她的安排,两人分成两路,从两侧往中间搜寻,然而,沙林之大,超乎她的想象,沿途看见不少困死其中的兵将,从衣着来看,有尤国的,也有凉国的,这些有互相残杀至死的,也有被惊吓至死的,更有缺水而死的,选择这样的地势,布设这样精妙的局,不是短时之功。
看来易祈幻也不是盲目自信的人,他早已做了兵败的打算,只是,他如此恨沐文玉,大概不只是为他们智慧谋略旗鼓相当、而怀不是知己便是死敌执念,或许他更因为沐文玉身为镜国人,不但不帮他复国,还处处掣肘于他,使他不能完成复国大业吧。
然而,以他的残忍嗜血,若一旦让他复国成功,焉知不会成就一代暴君,于国于民有何益处?沐文玉追求的是一统天下后的清平盛世、国富民安,两人道不同,怎能为谋?
淳于月一路走走停停,十步九陷,她在轻功上又未专习,不能似叶樱雪一般借助山林树石脱困流沙,只得脱掉鞋袜,将衣衫撕扯一部分,尽量不让其牵绊,几个时辰之后,她的脚磨出了血水,人也落魄的不成样子,让她欣慰的事,她竟先一步找到了沐文玉。
她几乎是爬滚着到了沐文玉身边,见他青衫已被戳出无数个血口,虽然不深,却也受伤不轻,而他眉眼紧闭,气息微弱,嘴唇遍布干裂错乱的血痕,往日的温润潇洒荡然无存,淳于月看着他这般样子,心口凝滞难抒,忙取下水袋,一点一点的将水润进他的唇瓣。
却带出不少凝血,她不知道他还能不能醒来,也不知该怎样救他,本来想将他般去石壁旁靠着,却因奔波这么久,自己也没了力气,只得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握着他的手,希望他能感知到她,在他耳畔一遍一遍的重复:沐文玉,你一定要醒来,你的愿望还没实现,天下还未太平,百姓还在水深火热之中,你绝对不可以在此时放弃。
然而,无论她说什么,沐文玉都没有丝毫反应,他的气息依旧若有似无,水一点点灌进去,片刻后又尽数流出,他的伤口依旧在一点一点往外浸透鲜血,淳于月惊慌失措,举目四望,只有无穷无尽的山石黄沙,丝毫不见叶樱雪的影子。
淳于月心绪已乱,大失方寸,只会不停的念叨‘沐文玉,你不能死!’
而沐文玉在她喋喋不休的念叨中,竟然真的有了反应,他原本被诛心阵陷入无边无际的回忆之中,他的回忆里全是父母惨死,自己带着沐慈流落无依,受尽屈辱磨难,被人当着牛马使唤,受尽鞭笞只为乞讨食物,在死人堆里摸爬打滚寻找生机,在讥笑怒骂、拳打脚踢之下苟活性命,这样的人生,生没有快乐,死没有痛苦。
而更可悲的是,在诛心阵中,这些回忆无数遍的重复,没有完结的尽头,死便成了唯一的解脱,他被困其中,一遍一遍的回忆,一点一点消磨求生的意志,他是真的打算放弃了,可是,心底残存的唯一一点不甘,让他一刻一刻这样熬过来,虽然早就感知到淳于月的呼唤,可是他实在没有勇气挣脱心底的束缚,因为他潜意识里也知道,她从来不属于他,永远也不会属于他。
然而,她一声声不知疲惫的呼唤,陪着他经历了又一次的回忆,使原本痛苦到让他麻木的记忆竟有了丝丝安慰,让他生出想要再看她一眼的欲望,这欲望比任何恐惧和疲惫都要强烈,终于支撑着他醒来。
虽然还睁不开眼,却能感觉相依相偎的温度,也感觉到她为他而流的眼泪,如此,他已经别无所求了,听着她一声声的呼唤满载着祈求之意,他艰难的开口,断断续续的挤出话语,却是最失风情的语言:公主就不能唤句词吗?重复的话念得我都又要睡过去了。
幻觉一样的声音,让淳于月瞬间愣住,小心翼翼的扶正他看,见他干裂的嘴唇似有上翘的痕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忙伸手去揉婆娑的泪眼,却因同时送了双手,沐文玉失去扶持,往旁边歪去,慌忙之下去扶,两个人都栽倒在地,沐文玉经这么一摔,反而还睁开了眼,叹得极其虚弱:公主想要投怀送抱,文玉却无力承受!
淳于月见他刚刚死里逃生,还有心情捉弄她,恨得牙根痒痒,却又本着我佛慈悲之心,不跟他计较,将他再次扶起,水送到他唇边,让其慢慢流入他的口腔,一边去看四周,甚是疑惑道:易祈幻没有将你碎尸万段就走了?
沐文玉被她的言辞呛住,咳嗽不止,激得浑身伤痛,淳于月自觉失言,一时有些尴尬,沐文玉缓过神来,戏谑道:他是没有本事将我碎尸万段,我和他武功在伯仲之间,拼杀之下是两败俱伤,而这个阵虽是他所设,为了引我上当,他自己也难免陷入阵中,他的忧惧痛苦又且会比我少,只怕到现在还未醒吧。
淳于月听言,猜想易祈幻可能就在附近,一面小心提防,一面扶着沐文玉站起来,虽然很想替苏落依报仇,但是看沐文玉这身体状况,能不能走出这片山林还是问题,实在不宜将精力浪费在搜寻易祈幻的事情上。
她问沐文玉是否能行走,沐文玉点头,只是还是要借助些她的力量,两人便相互扶持着按照叶樱雪交代的方法出阵,只是沐文玉到底伤重,虽然有淳于月带来的水和干粮补充体力,还是无法与正常人相比,走走歇歇之下,天已经暗黑下来。
好在盛夏的天空,星月是不会缺少的,两人停下来歇息,危机过去,现实便迎面而来,沐文玉虽然不知她为何会来,却也知道,她那时的动情并无男女之爱,何况,那一个男人还是他誓言此生不负的兄弟,而今,能与她有这一段回忆,余愿已足。
只是,人总是贪心的,明知道不可能有更多纠缠,他还是忍不住试探:淳于一日尚存,公主就不可能真的放下,而我比任何人对统一天下之事都要执着,对淳于也志在必得,公主为何还要救我?我死了对淳于不更有利么?
淳于月借着星月而光晕看他,虽然衣衫残破,发丝散乱,浑身上下血迹斑斑,他却依旧让人看出清韵流淌、万物失华,若这样一个俊逸超凡的男子就此消失,该是多少人心中的遗憾。
她抬眼看天,那星月依旧璀璨夺目,并不会因人世的悲苦而丝毫改变,然而,却掩盖不了那处处横尸、血流成河的事实,沉沉的叹了口气,苦涩蔓延在嘴角:经过这场战乱,我终于能理解你对天下一统的执着,天下分裂了几百年,争斗就持续了几百年,血染大地,代代屡见,竟没有休止的时候,如果是你们当政,或许真能创造一个安平盛世,而要让这样的盛世出现,绝不能少了你沐文玉。
沐文玉虽未听到渴求的答案,却也因她的知己之言而动容,轻轻一笑:原来公主如此高看文玉!
淳于月缓缓看他,眸光之中满含真诚:其实这些不过是外因,于我而言,丞相似敌亦似友,与你争斗算计,不过是为了淳于,若论真心,我从未想过要你死,同样,这些年,你陷困我、算计我,却也从未真正对我动过杀心,不是么?
沐文玉听言,有一瞬间的恍惚,良久才呢喃道:其实有过!
旧恨
只是这声音太轻,未入淳于月耳中便散在空中,他犹豫中,想要说出这个折磨了他多年的心结,却又害怕因此会毁了她和南宫逸的缘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然而,秘密总会有被拆穿的时候,一切又似命中注定般让人无法回避,刚到此因天黑的缘故对四周看不清楚,而此时星月齐升,那隐藏在暗里的景物便无所遁形,而易祈幻便身处那暗影之中。
淳于月无意中看到了那个影子,便以手示意沐文玉静待,自己则试探着去接近,见易祈幻刚刚从迷梦中醒来,神志还未完全清醒,她看着他的挣扎,想起苏落依的伤痛和绝望,心里竟生出了恨意,蹲下身子平视易祈幻,他就算闭合这眼见,颓废了身姿,依旧邪魅妖冶、风华绝代。
她拔出他紧握的佩剑,抵着他的脖子,恨声道:苏落依死了,你知道吗?
易祈幻突然睁开眼睛,视线里迸射出惊愕,极尽最后之力吼道:不可能!
淳于月心中起意,试探道:那珠钗她连看也没看一眼!
她的话音一落,他忽然一口鲜血喷薄而出,渐渐的越流越多,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凄惘哀绝,淳于月见此情形,倒愣住了,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那日替苏落依收拾遗物陪葬时,看到了一个钗盒,问她的贴身宫女,才知是易祈幻曾命人送来的,是向苏落依下聘的意思,说如果她愿意嫁他,凉国便能重新合二为一,她会稳坐皇后之位,并说如果她愿意,便带上此钗去见他,而那枚药丸便藏于钗中,设在很容易发现的位置,只可惜,苏落依虽然舍不得丢掉此钗,却从不肯去细看,因此而错过了解药。
她不知道该替苏落依惋惜还是该叹命运弄人,易祈幻对苏落依并非没有感情,只是复国的欲望太过强烈,掩埋了一切会弱化心志的东西,才导致如今的结局。
对于这样可恨又可怜的男人,她是在懒得去下手,丢下手中剑,转身离去,易祈幻却忽然道:难道你不想知道十年前害死你师父的凶手是谁吗?
淳于月一怔,直觉想要逃避,他却恨然出声:就是南宫逸!
他说完,抓起地上的剑,就朝自己胸口刺去,顿时鲜血如注,气息消亡。
淳于月踉跄一步,跌跪在地上,眼中疼出泪来。
缓慢跟随淳于月而来的沐文玉,心中悲恻难言,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易祈幻却并非这样的人,自己方才欲言又止的话,就被他心怀恨意的抖落出来,让一切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