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小四淡淡唤他一声,声不大,却十分有效。明月心咬牙别过了脑袋。
小四又回头嘱咐小二重新拿了两双筷子。一双递给明月心,一双递与我。
“吃面。”
明月心接了筷子,忍不住冲我翻了个白眼,挑起碗里面条,卷了一些进嘴。
虽是火冒三丈,吃相还是十分斯文。他编的故事说自己是云上贵胄后代,光看模样举止,还真不差。
我突然轻声一笑,将筷子倒转冲着小四。“叫我吃也可以,你喂我。”
小四愣了片刻,就接过筷子,从碗里挑些面条卷住,送到我嘴边。
我用唇轻轻碰下面条,皱眉。“烫——”眼瞅着明月心小脸都扭曲了。
故意半撒娇半吩咐道:“小四,帮我吹吹。”
小四果然将那筷子面条夹回自己嘴边,轻吹了两口,又送回来。
我乖乖吃了,慢慢咀嚼,舌头舔舔下唇。“其实不加辣椒也凑合吃。”
说完又张开嘴。小四早又夹起一筷子面,正仔细吹着。
瞥一眼对面那人,握筷子的手攒得极紧,轻轻颤抖。
我连吃三口面,他也不曾举起筷子。
我一面憋着笑,一面道:“我不吃蛋白,你给我去了边。”
小四依言照做,明月心终于忍无可忍,将筷子一摔,霍然立起,转身走了。
我看着他窈窕背影,满腔的笑突然就跑了,只余一阵落寞空虚。
小四此时又把面条送到嘴边。“公子,凉了。”
我勉强扯扯嘴角。“不用喂了,我自己吃。”伸手去拿他的筷子。
他手一侧躲开。“还是我来喂公子吧。”
转头看着他。那双清淡的眸子却似藏着深不见底的温柔。
“以后如果公子吃不下,都由我来喂你。”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那面又在热汤里浸了一下,送到我嘴边。
我不由自主地张嘴,咀嚼,咽下。如是重复。直到把那一碗面条吃得干干净净。
喂完最后一口,他淡色的嘴角轻轻上扬,眼里有几分几不可察的喜悦。“饱了?”
我心里一酸,不敢再看他。“饱了,你自己也吃。”
行到柜台处,咳嗽一声。“掌柜,要四间房,打扫得干净些。”
我们这一行,除了小四、明月心和我,另有一名叫老胡的护从伴车夫李三。
平日我们三个一人一间,而老胡与李三合住一间。
掌柜摇一摇算盘,肥短的手指拨了两下。“四间房么?”
“三间就够了,一间要上房,套间最好,不然就搞两个床!”
有人抢到我身边吩咐。
我挑眉看着来人。
“明月?”小四闻言也走了过来,“你这是做甚?”
“你别管,你不睡觉我还想睡觉!”明月心不耐地回绝,手指敲敲柜台。“掌柜快着些!累死了!”
我一阵发愣。谁不睡觉?
明月心回瞥我一眼,冷笑。“何其轩,你当你夜夜安眠怎么来的?我师兄整夜整夜站在你门口,这么多日子,没睡过囫囵觉!我不管,你今日必须跟他同住一间!”
我转头看着小四。
他眉心微蹙。“明月。照顾公子是我本分,休得无礼!”
因为某些缘故,这些日子我看到他,总是目光轻轻一扫就滑了开去,真没注意到,原来这人消瘦了不少,眼底隐有疲惫。
“小四,你真的整夜在我门外站着?”我颤声问道。
他默然看着我,不答。
明月心道:“谁耐烦骗你!为了你这废物的安危,师兄吃得苦还少么!”越说越是不忿。从掌柜处拿了钥匙,递了一把给小四。“师兄,拿好了!”
小四不接,摇头。“与礼不合。”对掌柜道,“店家,再开一间房。”
“你!”明月心气闷得不行,手指点到我鼻尖,恨声道:“别说何其轩名声多好,她这么丑样子,就算滚在一个床上,谁又会有兴趣碰她?”
我去,你这话也太三俗了。
那掌柜瞪大眼,额头冒汗。“公—公子,这到底要几间房啊?”
我叹口气。“就三间吧。”转向小四,“你陪着我也好,安心歇一晚,走吧。”伸袖挡着打个哈欠,“乏得紧,我只想快些躺下。”
小四看我一眼,点头带路。
掌柜安排的是一个半套间,不过是在大房里设了架屏风,里外各有一床。
我自在里床歇了,小四睡在外面。
他呼吸很轻,可我总觉每一下都仿佛在耳边。本以为会有些尴尬,然他伺候我洗漱上床,盖好被子,我翻个身侧躺了,他手在我脑后来回撸了几下,突然就觉得很安心舒适,马上陷入沉睡。
睡得无比安宁。这么多天第一次那么安宁。
连梦也不曾做一个。
翌日起床,只觉神清气爽,看到他端水进来,不由绽开一个笑。“早啊,我昨夜睡得真好。”
他整个人顿了一会,眼中流光轻闪,也跟着浅浅一笑,“那就好。”
我有些心跳,一恍神眼前闪过一个场景,好像是在相府的后花园里。
我爬在一棵树上,冲下面的少年叫唤。“你把我弄下来好么?”
他抬起头,模样平平,还有几分稚气,脸上的漠然和那一双漆黑寡淡的眼,分明是小四的表情。
“你把我弄下去,我把我的红豆汤给你喝!”
“我不喜欢喝红豆汤。”那少年淡淡说着,从小就这么死样活气。
“骗人!我看何其正每次喝红豆汤你都偷偷咽口水!”
少年脸突然有些红,转身想走。
“诶!”我从树上扔下一个枣子。“别走!你把我弄下去,我帮你从娘亲房里偷书!”
少年立时停下脚步,有些慌乱地转身。“你说什么?我干嘛要偷大人的书?”
我得意地笑了两声。“你别装了,上次我看见啦!大中午的你不歇觉,跑到她书房里翻东西。”
少年默然立了一会,眸色变得暗沉。
“怎样,帮我帮我!”
半晌,他吁口气道:“我不会爬树,帮不了你。”
“瞎说!”我又是一枣子扔下去,“你个小子看着老实,比何其轩还会骗人。我不止一次看见你在树上跳来跳去的!”
眼前人影一闪,他跳上树来,一把圈住我的腰。并不比我高,而且瘦瘦的,可是抱着我的胳膊很稳。“你怎么什么都看见,你没事老在看我么?”
他的脸离得那么近,眼珠子黑不见底,好像要把人吸进去一样。
我突然就心跳加速,不由起手推他。“胡说,谁没事老看你了!”
他胳膊一紧,道:“别乱动。”
下一秒,两人一起掉落到地上。
他把我人往上一托,正好给我垫了背。
我又惊又喜,趴在他身上,动也不动,小风轻拂,耳边是自己和他的呼吸声。
他静静地躺在下面看我,什么也没说。
这要是何其正,老早就叫唤了。“你给我起来!何其轩,你重得像猪一样!”
还是他好。我抓着他的手,笑吟吟地坐起身。
“你快起来,教我怎么爬树!”
“公子?”
“公子?”
小四叫了两声,我突然醒过神,才发现不知几时起,自己抓着他的手不放。
他面上有些疑惑。
我也不晓得怎么想的,突然问道:“小四,是你教我爬树的么?”
他眼倏然睁大,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气。被我抓着的手一下收紧。
我笑了一下,松手。“走吧,该上路了。”
这一日他比往日更沉默。晚间进食的时候,递了一个深色瓶子过来。
我疑惑地看着他。
“鱼露。你不是嘴里淡。”
其实我并不喜欢鱼露的味道,而且我已经服下一粒清火的药丸。
不过还是收好了瓶子。
临走前那日早晨,谢清流一手支着脑袋,躺在床上看我穿衣,突然扔给我一个小包。
打开一看,里面是四个瓶子。
“红色的解毒,青色的解****,白色的,路上不舒服了就吃一粒,黑色的是金创药。说复杂了你也不懂。”语调懒懒的,嘴里还含着自己的发尾。
早起发现一嘴小泡,就倒出粒白色药丸咽了。到晚间再看,奇迹般的瘪了。
摸着唇角,不由想起我家正君清凉魅惑的味道,也不晓得日后,可有机会再消受。
再走几日,就到了晋州。
日头开始有些热意,行了许久,车马都有些渴,路过一个茶寮,就进去找个桌子要了壶茶水喝。
隔壁两桌聚着一圈闲汉垮妇,捧着茶碗口沫横飞地说着什么。
“说那日齐来的保鹿将军,率着十万大军,直攻关山而来!”
“我军没有防备,差点就乱了阵脚!”
“哎呦!这可怎么办,才消停几年,又开始打仗了。”
“老姐你不知道,我原先就在关山镇上住,也是没办法才搬到这里,没成想这么快齐来又打来了。”
“只望皇上赶紧派兵迎战,莫叫人打到这儿来就好!”
我心中猛然一颤,怎么这就打起来了?
老胡凑过去问道:“这位大姐,你说的可是真的?”
“怎么不真?”那主说的大姐备人质疑了权威,激动得很。“我那姑舅妹子在衙门里当差,先一步得到消息就跟我说了。”又冲着围观人群道:“你们看吧,过两日这城里的安民告示就贴出来了!”
老胡转头看我。“公子,怎么办?”
我立起身。“加快行程。”
怎么办?这消息虽没确实,多半是真的,可能是齐来方面听到凤起有起战的风声,先行一步。
唯今之计,只有加速赶路。
我微一沉吟,马车是不能坐了,太慢。就吩咐李三和老胡带着车自行回相府去。
又在前面集市买了匹好马,与小四和明月心三人各乘一骑。
临分开前,把鸽子也放了。一只飞去齐来。拴了个条子,是写给戚流光的,简单解释了一下事情经过,表达谈话的意愿。盼小九那边的人能来得及转交。剩下两只发回了凤起。没有别的,只画了两个大问号。料还留在身上,预备万一有回信,鸽子闻到味儿,能找到我。
办完这些事,装了水袋干粮就快马加鞭。果然弃了马车速度快不少,午夜时分,就赶到原本后日才能赶到的地界。随便找了个客栈歇了,坐下胡乱吃了些东西。
立起身,龇牙咧嘴地上楼。
一会身后伸来一个胳膊,小四淡淡道:“你没骑惯马,这样赶路,不破皮才怪。”
我眼泪都快掉下来,呜咽道:“你不早说!”
他看看我,轻叹口气,“你的马鞍我已经加厚了,要你慢些跑,你也不会听。”
赶路时心焦,马背上颠簸得全身不自在,下马那一刻才发现,屁股怕是裂成四瓣了,腿间也摩得生疼。
为免走路不蹭到,就撇开腿走。然后听见明月心哈哈大笑。
自打知道齐来与凤起开战,这人就脸色大好,完全不加掩饰。
这会看到我的狼狈样,更是乐不可支。
我恨恨瞪他一眼,扒在小四身上道:“小四,伤口好像破皮了,一会你给我上药。”
小四嗯了一声。而明月心愣在那里,闻言剜了我一眼。
我挑衅地回他一眼。
他嘴里做了个骂人的口型,我立时觉得腿上也不大痛了。
回屋后小四真的给我上药,只是一来太痛,二来他表现冷淡,即使部位暧昧,过程却半点也不香艳。最后那药性散发,伤处一片清凉,我趴在床上,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