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君御岚冷着脸,将一颗药丸在指尖捏碎,涂在容洛书脸上,刺骨的凉意一下麻痹了容洛书半张脸。
她默默地举起沾了血的那只手,抹在他银月白色的衣衫上,再偷偷看对方无异的神色,心里很是得意。
然后,君御岚就把抹完药的手指,戳进了她的嘴巴里,她的舌头瞬间被冰的没有了感觉。
在容洛书当机立断准备用牙齿解救她的舌头的时候,那男人眼底带笑,一下把手指抽了出去。
容洛书被上面亮晶晶的液体晃了一下,说不出话,只能弯着眼睛,在心底说了燕北军营里最常听到的一句话——他妈的。
……
按捺了几天之后,陈枭见容绰还下不了决心对锦容赶尽杀绝,终于决定体贴一把,做一个皇帝眼里,大大的“贤臣”:“陛下,现在满朝文武,都在议论,这天道不可违……您看?”
容绰抿着嘴角,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道:“她是桑锐亲手培养起来的帝姬。”
一句话,足够让陈枭明白他的心意了。
容洛书是威北王的亲人,也是他的帝姬。
这是下不了手了?哼,不过没关系,你不下手,自然有臣,来替你下。
陈枭垂首躬身,遮住那双透着阴险狡诈的眼睛:“陛下舐犊情深,自然是不忍心将帝姬殿下逼至死地的,微臣倒是有一妙计,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而殿下须得受一些委屈罢。”
思虑片刻,容绰闭了眼,极困倦的模样:“爱卿说吧。”
“既然此事因神怪而起,不如以神怪做终结。听说西郊的凌云寺,最为灵验,若陛下遣帝姬去那里诚心礼佛十数日,想必一切罪业都会消弭了……”
皇帝悠悠然睁开眼,已经是满目清明:“而且锦容还可以留在京城。”
“陛下圣明。”即使刻意忍耐,陈枭也控制不住唇边掀起来的弧度。
“传朕旨意,让锦容帝姬即刻动身,前往凌云寺礼佛十日。”
眼中钉的死期,不远了呢。
还不知道大祸临头的容洛书,肚子咕噜了一声。
她抬头朝天上瞧了瞧:“晌午了,怪不得我肚子饿了。”她转头又看了看一旁气定神闲的叶岚,“你还没走啊?”
君御岚岚冷笑了一声:“殿下宽心,不看到玄武宓色商道建起的那一天,叶某是不会由着殿下去死的。”
容洛书摇摇头。多死心眼的孩子啊,刚刚不是跟他说过吗?那只是个玩笑啊,不要太当真好吗?
撇撇嘴:“随你咯。”容洛书从地上爬起来,往外面走,“请你吃饭,来不来?”
君御岚从容起身,又听见容洛书转过身,道:“你不要想太多啊我很穷的……那个,现在没个人在身边,我出去之后指不定就让人乱刀砍死了,毕竟带着你的话,没人敢动你吧?——还有,为什么你出门也连个侍卫都不带啊?你那个唇红齿白的随侍呢?”
天晓得,他一反应过来容洛书的意图,就赶过来了,只怕晚一步,就错过什么。
她一个人,单枪匹马地来,自然也打算单枪匹马地回去。
容洛书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好像怎么也有说不完的话一样,似乎想把这辈子的话在这一天通通说尽一样。
天一楼的老板看到两人进来,惊恐得不得了,没等君御岚开口,就主动给两人清了场,然后战战兢兢端上一本账簿来。
容洛书瞟了一眼那厚厚的一本:“这个能吃吗?”
君御岚瞥了她一眼:“我今天不是来查账的。”
老板冷汗津津地侍立在一旁,听鲜少亲自来的主子有何吩咐——毕竟对他们来说,主子一句口,可是比皇帝的御旨还要让他们诚惶诚恐。
容洛书看他们这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觉得有点儿好笑:“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他又不会吃了你们。”
老板干笑了几声,不敢说话。
“把你们最贵最好的菜给我来一桌呗。”老板听见他经常从京城里,爱摆阔的纨绔嘴里听到的一句话。
通常这么说的那群阔少,都是身侧有美人,故意来这京城最顶尖的酒楼里显摆的。
视线的余光落在自家矜贵如仙的主子身上,老板觉得自己好像察觉到了一些微妙的事情。
于是,这是主子要被帝姬包养了吗?
老板顿时用一种肃然起敬的表情看着当朝帝姬。
刚把一桌子菜上齐的功夫,皇宫里的御旨就直接传到了容洛书面前。
苦笑了一声,容洛书看着满桌的珍馐佳肴:“喏,本来还想最后请你吃饭的,结果现在也不成了。”
以后,她一回她的燕北,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说不准哪一天,在战场上,就真的被人生宿敌月支储君给杀死了。
而这个人,不会抛下他的锦衣玉食,和她回燕北的吧?
明明那么想要带着他走。
☆、空禅
凌云寺在燕国,是数一数二的大寺院,也是天下禅门的正宗。每年都会有皇室宗亲来这里参拜还愿,但是容绰不笃信佛教,所以他登基之后,佛教并不受重视,而且近几年里,他更是沉迷于修仙问道,道教日盛而佛门渐渐就受了排挤和压抑,更有入了佛门的弟子,日渐艰辛,而选择了蓄发还俗,拜入道教门中的。
容洛书其实是被流放入凌云寺的,而她大概也是凌云寺里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带着罪业,来入寺礼佛的皇族。
寺中的主持方丈信孝大师带着四大班首八大执事在山下候着,将容洛书引入空门。
山下的青石台阶一直延伸到山顶那一片辉煌壮丽的佛堂建筑,明黄色的琉璃瓦衬着朱红的院墙,同皇家宫廷一般的规格,自然有一种别样的气度威严。
容洛书是将将傍晚的时候,乘着马车才出城到达的。修竹茂林,掩映着一个依山而建的凌云寺,在夕阳的余辉中,更显得法相庄严。
杳杳钟声里,容洛书和迎接的一众方丈见过佛礼,便在主持的指引下,拾阶而上。
信孝在这个凶名远播的大燕帝姬来之前,还稍微有些担忧。但今日见了人,但看她神色平和,并非世人所说的奸恶之辈,便放了心。
“方丈如何称呼?”容洛书跟在主持身侧,和他们寒暄几句。
“老衲信孝,这四位班首是老衲的师弟们,分别是信义、信慈、信友、信恭。”主持方丈指着人,将他们一一与容洛书介绍了。
容洛书暗暗嗤笑了一声,空门中人,却以红尘五义做法号,想必是还未斩断红尘吧?她笑着揶揄年过花甲的主持方丈:“今日小五义聚在这寺院中,可是人间还有不平事?”
信孝一愣,反应过来,帝姬这怕是拿他们的法号开玩笑,说他们五人六根不净吧:“呵呵,殿下抬举老衲五人了,实在不敢与侠义之士相比。佛门中人,只度化世间,导人知五义,弃恶扬善,仅此而已。”
容洛书笑了一声,不予置评。实在是没想到,这个信孝有这番解释,可见确实是精通禅学的高僧。
佛门清静地,要不是圣上有旨,信孝等人是不主张帝姬殿下居住在寺中的,可凌云寺实在偏远,地处荒山野岭,时常有野兽徘徊,他们也不敢让容洛书住出去,就准备了一间厢房给她。
念在此番帝姬是来消化业障的,而且在太傅大人别有用心的唆使下,皇帝连护卫也没给容洛书派遣。
于是,当朝最尊贵的帝姬自己动手把床铺好之后,信孝等人简直惊呆了!
“殿下……难道没有带侍女来吗?”刚才在山下迎接的时候,确实除了车夫只有帝姬一人,他们还以为这帝姬有很多日常用品,和照顾她起居的侍女跟在后面,随后会到。
容洛书惊奇道:“听闻佛门重地,寻常女子出入多有不便,若非锦容是奉旨入寺,还真是怕给师父们修行带来不便呢。”
“这……”信孝一脸为难,“您千金之躯,如何事事亲力亲为?”
他也是见过前来还愿的贵家千金,娇弱金贵的很,是一点儿苦都不能吃的,不要说自己铺床叠被,就连穿衣洗漱都是有人伺候的。
容洛书笑了,她这个大燕帝姬,实际只当了八年而已。“锦容在燕北长大,军营里的生活也是自己料理,所以主持大师不必忧虑,锦容不会给师父们添麻烦的。”
“既然殿下如此说,那老衲也不好再干涉,只是还请殿下包涵我凌云寺招待不周之罪。”信孝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既然已经安顿好,殿下就好好休息,明日请来念佛堂,跟着我等诚心诵经,早日洗脱业障。”
容洛书应了一声,将主持送出门外,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念佛堂里就坐满了人,首座方丈信义带着弟子们念经:“今日,我们念《佛说舍利弗悔过经》,为帝姬殿下超度罪恶,诚心悔过……”
容洛书听他这话就不舒服了,他这话是说她罪恶滔天喽?容洛书长这么大,还真不知道悔过俩字儿怎么写:“大师且慢。”
信义刚要开始领念,容洛书就打断了他:“殿下何事?”
“锦容不解,”容洛书直视他,眼里有咄咄逼人的锋芒,“我一人之罪业,为何堂中所有师父都要跟我一起念悔过经呢?”
信义被她一句问得哑口无言。
还没等信义想好措辞,她又发难了:“冒昧问一句,堂前供奉的是哪位佛祖?”
后面有好几个小和尚就吃吃笑起来,对着她指指点点的:“堂堂大燕帝姬,居然不认识释迦牟尼佛……”
信义瞪了那几个小和尚一眼,却也未敢当众拆穿,拂了帝姬的面子,只得恭敬答道:“这是释迦牟尼,世人皆称如来,为现世之佛。”
容洛书的笑容,像是看着狐狸掉入陷阱的猎人:“既然是悔过,想必是悔过去所犯之过,为何当着现世如来的面,做应在过去佛面前的悔过之行?此是否是礼佛不诚呢?”
整个念佛堂因为容洛书那一句“礼佛不诚”变得躁动不安起来,佛祖是他们全部的信仰,他们和容洛书这种不信佛的人是完全不同的。
就在一片浮躁的气氛里,主持方丈信孝站了起来:“悔过乃是人人都需要的,常思己过,才能成就圆满的功德,且我佛慈悲,怜悯众生,度化一切善恶因果,无论过去现在,只要心诚,又何必区分呢?”
信孝的几句话,就将容洛书前后两问堵了回去,他微微一笑:“若是帝姬在意,还请跟随信恭小师弟前去定光殿燃灯佛前,诵读悔过经吧。”
坐在边侧的一个青年和尚站了起来:“殿下请随我来吧。”他垂着脸目,倒是颇有几分慈悲的佛像。
容洛书撇着嘴角,一语不发地跟着信恭去了定光殿。
等他们出去,信慈对着信孝道:“这个帝姬,怕根本不是来悔过的吧?”
信孝叹了一口气:“阿弥陀佛,这十日,赶快过去才好啊。”
定光殿在大雄宝殿东侧,供奉的乃是过去佛燃灯,较念佛堂那边,清静了很多。
信恭念一句悔过经,容洛书跟着念一句,念了十来句之后,信恭突然停了下来:“殿下无心悔过,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呢?”
容洛书撇着嘴:“不是我无心悔过,是因为我压根就不认为我有过,那又何来悔过之说?”
信恭转过身:“是吗?听说殿下在玄武关所造杀孽甚重,不悔么?”
容洛书垂下眼,一字一句:“为将为军,各为其主,各守一国,夺人性命并非本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