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响一时愣住了。叶杏看他神不守舍,更瞧他不起,冷笑一声转身走了。李响望着叶杏的背影呆呆出神,突然眼前一亮,抢步上前一把抓住叶杏的手臂,叫道:“等一下!”“啪”的一声,叶杏手如游鱼滑开他的拉扯,顺势在他手背上重重拍了一记。这一下虽不是什么杀招,叶杏可也没留情,打得清脆响亮。
李响疼得大叫一声,退后两步叫道:“你干什么打人……你跟我走吧!”他仍是发自肺腑地提出邀请。可是这时说这种话,听起来却不正经了。叶杏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气道:“看来这一巴掌还是轻!跟你走?你真当我是嫁不出去了,需要你收留我?大善人!”
李响被她没头没脑地一通数落,也弄糊涂了,稍稍一愣才明白过来。原来叶杏以为他是见自己退婚逃嫁有机可乘,这才说什么“跟我走”,竟是对自己抱着非分之想一般。一时不由也有些脸红,连忙摆手道:“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咱们两个都一样,都是反骨之才,应该联合起来凑成七杀之数,来成大事。”叶杏听了个一头雾水,道:“什么反骨?什么七杀八杀的?”
李响哈哈大笑。原来便在方才叶杏转身时,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叶杏那脑骨凸起的后脑。那一瞬,他的心里忽地一亮,仿佛关了许久的心门霍然打开。那样特殊的后脑他也有的——反骨!七杀!他心里其实一直在偷偷想这件事。
那个紫靴人曾经说过,他因耳后见腮,脑生反骨,注定不甘寂寞,为世所不容。须得要再找六个和他一样反骨背心之人,组成七杀之数对天抗命,方可成事。他当时模模糊糊地听着,却并没太信,在那猎户家养病之时,虽也闲着问过老人,可是却没人说得清楚,终究只当是一场无稽之谈罢了。可是直到今天,看到这同样桀骜的叶杏,再在方才看到叶杏隆起的后脑,对应想起那几句真言,忽然间,他对此事充满了兴趣:七个人?大事?
七个——像自己和叶杏这样——胆大妄为、为人不容的人——凑在一起——会成什么样的大事呢?
李响笑道:“摸摸你的脑后,有没有一块凸起的头骨,那是反骨!身具反骨者,必定会不甘寂寞、兴风作浪。你临时退婚,行事乖张,正是十足的反骨之相。跟我走吧,有人告诉我,如果我能再找到六个人凑成七杀之数,便可成就大事,这样有趣的事,你愿意参加么?”
叶杏听得茫然,上下打量他半晌,苦笑道:“我知道了,你是傻的!”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李响正满怀希望,忽见她并不动心,登时惊慌,在后边大呼小叫地勉力跟上。叶杏嫌他烦,待要施展身法时,一提气却一阵阵心肺刺痛,知道方才走岔了内息已受了伤,便使不得轻功。如此一来,她脚程虽快,却也甩不脱李响,只得由他耗着。一女一丐,竟就这样顺流而下,一直往东而去。
如此走了三天,两人都是倔强入骨的脾气,三天里竟是一句话都没有。李响三年没有动过功夫,手脚僵硬,内息也乱了。叶杏身子渐好,本来早可以甩掉他,却铆上了劲,只顾耗着李响,脚下只是一点一点加快。这么一来,给了李响喘息之机得以一边赶路,一边回忆过去的身法步法、内力周天。三天来脚步从一开始滞重粘拖,慢慢地灵活轻盈,到最后二十几里时已是矫健有力,恢复了伤前七八分的水准。
这一日,路上行人渐多,两人已来到兰州城外。只见大城崔巍,城门处进出往来、行人不绝,不愧为西北雄关。进得城来已是中午,叶杏在大道边找了家酒楼,上去歇息点菜。李响便在街对面墙脚下坐下。
这三天的奔波,于他来说实在辛苦,这时坐下来,只觉得手脚酸胀,神色越发委顿。兰州向为边陲重镇,八方的茶丝皮药汇聚一地,自然富庶。他坐在这里片刻,已有路人施舍了十几枚铜板。
这时他重拾信心,别人的怜悯于他已不再是施舍,接受这些钱财也只是权宜之计,因此更是无可无不可,来者不拒。叶杏在酒楼上靠窗见他微笑着致谢收钱,不以为耻、不以为荣,心中一时好奇,在窗前招手道:“你来!”
李响微微一愣,旋即微笑站起,一瘸一拐走进酒楼。酒楼的伙计待要拦他,听叶杏已然发话相邀,只好让他上去。好在兰州沟通关外,城中多有马帮来往,粗人脏人也不在少数。
李响大大咧咧来到楼上叶杏的桌前,身上又臭又脏,一众用饭之人尽皆掩鼻,乱抛白眼。但叶杏、李响谁是在乎别人眼光的?
叶杏道:“坐!”李响便坐下。叶杏道:“吃。”李响也不客气,开怀大吃。叶杏已点好的饭菜相当丰盛,显见是早有请他上来之意。
此地人往来芜杂,又以西北的牧人、东来的山陕汉人为多,因此饭菜多以肉面为主。这时只见桌面上叶杏点的是:驼峰炒五丝一客、平伙手抓羊肉十斤、黄河金椒鱼一尾、韭黄鸡丝、百合桃、酿皮子、千层牛肉饼,外加拉面两大碗,白酒一坛。两人也不多说,各逞大胃。李响固然勇猛,叶杏却也不甘示弱。
不一刻,二人如风卷残云般将一桌酒菜吃了个干净。李响长长嘘气道:“吃饱真好!”叶杏吃得身前桌上一堆碎骨,打个酒嗝毫不斯文,苦笑道:“还是肆无忌惮地吃喝……”说到这儿,却不说下去了。
李响微笑道:“怎样?”叶杏将最后半杯酒倒入口中,低下头来时,冷笑道:“你少管闲事!我来问你,反骨七杀什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响精神大振,便将自己反出天山,为人所救的事原原本本地都说了。
说到那紫靴人的言语时,叶杏眉毛一挑:“古人有言,头无恶骨,面无好痣。常人的头骨均为善相,怎么会有什么反骨生出来?”
李响拍桌赞道:“话是这样。可是我听老人们说,有些人——非常少的人,于脑后正中位置的后卤门处,却比别人多出一块孤立之骨,是为反骨。反骨之人,心肠狠毒、野心如沸,为人所不容,三国魏延便属此例。如那紫靴人所言,我就是这种人,所以才反出天山,为师门所不容,在我看来你也是这种人,所以才大闹霍家,几乎毁了霍二。我反出天山,三年落泊;你逃出霍家,几日都不开心。可是我们反是反了,到底又做错了什么?明明我们所坚持的东西才是对的!这天下间,一定还有许多我们这样命里注定郁郁不得志的人,如果我们找到他们,凑成七杀之数——你想,我们能干出什么样的事来?别人看到我们时,会是什么样的脸色?到时候,那有多么热闹!”
他说得兴高采烈,叶杏却冷道:“这么简单?你真相信所谓相学之说?”
李响微笑道:“反正好玩,为什么不信?本来我是不信,可是谁叫我遇见了你呢?”这话说得乱七八糟。
叶杏脸一红,道:“那紫靴人到底是谁?”李响肯定摇头道:“我不知道!”
叶杏皱起眉来:“就算我和你结伴,那么其余五人在哪儿,可有个方向?”李响镇定自若道:“我不知道。”叶杏沉下脸来,道:“那我们要完成的大事又是什么?”李响踌躇满志道:“我不知道。”
叶杏给他气得更饱了,冷笑道:“一问三不知就是说你了!你既不知道让我们凑人的幕后高手是谁,又不知道我们要找的人姓甚名谁,身在何方。甚至不知道,凑齐了以后我们能干什么——响当当兄弟,你是打算让我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你去干这不知哪辈子才能完成、莫名其妙的事么?”
李响微笑道:“我虽然不知道前边的路该怎么走,可我却知道,天山的路我不想走,霍家的路你不想走。既然不能回头,那何不先朝前走再说?”
他这话倒正中叶杏下怀。叶杏盯着他的眼看了半天,摇头道:“你真是疯的!好吧,就算这样,起码你告诉我,咱们要找有反骨的人,那反骨之相有什么特征?后脑凸起吗?你看那个人——”她轻轻一指,李响顺她手指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大桌人正喧哗饮酒,其中一人正背对二人而坐。那人文士打扮,后脑上头骨坟起,将帽子顶得都有些变形了。
叶杏道:“那他应该也是反骨之人了?你说他有什么野心?他有什么不容于人的?”李响沉吟道:“他应该有的……”叶杏截道:“好!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咱们就在这里暂住,你若是劝得他伤人坏事,行反骨之实——刀山火海,我随你去!”李响一愣,笑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叶杏笑盈盈地将酒杯举起,仰起头来,最后一滴酒在杯沿上踌躇片刻,滴落在她的嘴角。叶杏“呀”了一声,伸手一抹,道:“三天为限。”
两人正说话,忽然对面有人拍桌骂道:“臭要饭的!你他娘的在说什么呢?”只见在那文士的斜对面、同桌却有一条大汉乘醉站起,捋袖道:“臭得跟猪一样,大爷不来赶你,你却来撩拨祖宗。”
原来叶杏的手指在指向那文士时,却也顺带将一条直线上的大汉也指上了。那大汉正要寻事,见二人指点说笑,哪儿能放过?当即便过来挑衅。
那边桌上有人哄然叫好,却也有几人面面相觑,微变了脸色。
那反骨文士背对二人站起身来,隔桌拉扯道:“周兄、周兄……”那醉汉道:“舒先生你坐下!坐下!这事你别管啊!谁管我跟谁翻脸!”那文士期期艾艾,眼珠在双方身上乱转,终于坐了下来。
李响看一眼叶杏。叶杏似笑非笑,把玩着筷子,却把头低下了,表明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李响叹一口气,回过头来,拱手道:“这位朋友,我们方才谈话并未涉及尊驾。还望你不要多心,气着了自己。”叶杏低笑道:“脾气挺好啊。”
那醉汉却并不知好歹,看李响低调,更是得寸进尺,手端酒杯猛一口喝掉残酒,将杯一摔,骂道:“你娘的,老子明明听见你和这小娘皮嘀嘀咕咕说爷的坏话,这时不敢认了么?不带种的小子!”
这些无赖骂人尽往人父母身上招呼。李响自幼孤苦,便格外得不能忍受,这时手上青筋一蹦,笑道:“这位大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隔着那么远与人吃喝说笑,还能注意到我们两个闲人的举动,听到我们两个都没说过的坏话,这样的本事世间罕有,当真当得起一个字——”见这态度竟越发卑谦,那醉汉心中松懈,只顾在伙伴面前逞风,全没注意李响的最后一句,语气已变了味道。
只见李响双唇微张,舌顶齿缝,运足了气,清清楚楚说道:“贱!”他流浪三年,所受屈辱也算不少,本来涵养耐性已然进步了不少,可是这时找着叶杏,忽然间以前的方刚血气又回到身上。三年来委屈偷生、攒在心底的怨气,在这一刻突然爆发出来,一腔血泼啦啦烧将起来,一边笑,一边翻脸。
那边桌上的人本以为他不敢顶撞,哪知这时竟率先发难,顿时全愣了。那醉汉反应稍慢,停了一下才回过味来,登时脸色紫里透黑,怒吼一声搬椅子捋袖子,就要扑上来。
忽然楼梯上有人叫:“那臭要饭的呢?胆子不小,敢在兰州城里抢食,反了他了!”人随声到,已有几个泼皮汉子抢上楼来。
他们几个上来,第一眼便瞅着那站着的醉汉。领头一个泼皮叫道:“哎呀,周七哥在这儿呢!七哥,有人在咱这地头上抢食吃,弟兄们说是上这来了……”他恰好瞅见李响,狞笑道,“在这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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