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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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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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这口气还没落到肚子里去,转瞬她又想起来些很不得了的事。
  ——远王府里头怎样交差,早给她忘到了云霄之上。
  她一面恼恨韩功予烦人,一面又觉着自己真是沉不住气,恼着恨着到了后头就变成了愁,愁自己万平宫里头怎样交差,又愁远王府里那冯管事会不会说漏了嘴。
  而就在这一面愁一面恼的忐忑不安里,临光万万没想到,自己竟又在宫外头遇见了远王文东渡。
  时隔半月,这一日四月中,东宫里的讲书先生迁宅子,迁罢摆上一台小宴,以贺乔迁暖宅之喜。
  全都是底下人挑起来的事,瞧着这人权势可通天,上赶着来巴结奉承,到后头反是要旁人受累。
  不光是那起子会来事的朝堂文武,还有明面上和睦的三宫六院,各人心思浮动,这一年初始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临光因这一场不大合时宜的春雨闲散了十数日,待到终于回过神来,已是华容殿中开云召见她时。
  仍旧是支使个伶俐的小太监,入了正仪堂的门就躬身行一个礼,低眉顺目道,“见过女官,殿下遣奴婢来请女官往华容殿跑上一趟……”
  她惊诧,兀自沉静在忐忑难安里,猛然听闻这样一句话,只觉华容殿真是会给人找事。可一个恍惚走神,连怎么答应的都忘。
  底下守着的小太监惴惴,几时见过这样沉默不语又面色阴沉的姜女官,少不得要壮着胆子又叫上一声,“姜女官?”
  她瞥那小太监一眼,惯常瞧惯了的姜黄衫子也突地惹人生出厌来,可还是摆摆手,应下来,“既是殿下有事传召,自然要依命才是……”肃容整色同他走上这一遭,直叫身边没太见过大世面的小太监疑心这姜女官是叫人下了蛊,要不为何面沉如水,真是吓人。
  直到华容殿,临光还是那副面貌,殿前同管事的嬷嬷照见面,方始稍微松动,见礼道,“见过素如嬷嬷。”
  素如一向待底下人宽厚仁德,此一时脸上堆满了笑,忙不迭迎上来,说上几句话又另遣个小宫娥领她入内殿。殷殷切切周周到到,倒是叫临光生出几多猜度,觉着这其中指不定有多少猫腻。
  她暂且放下心中事,全心全意打起精神来应对殿中祖宗。
  入得内殿,开云正百无聊赖,瞧见她来,一张脸刹那绽如春花,笑道,“女官来得可真是迟。”
  似嗔非嗔一句话,曲里拐弯绕了十八个调,临光在下头听得心里直起疑,可少不得还是恭恭敬敬往下拜,“见过殿下。”
  开云等不及她将话完整说完,已自暖榻上站起身,也不要人扶,踩着缎鞋就走到临光面前,低着头瞧她,“女官这样多礼做什么,和气些多好……”说完又要嘻嘻笑,捧着一张脸自顾自熟稔。
  临光哪里敢,一压再压只将心里狐疑压下去,半晌只有一句不轻不重的话,“殿下说的是。”
  眉一低,瞧见她缎鞋上两颗硕大珍珠,鱼目一样反着无彩的光,心内突想起年前冬至那回在这殿中的事来,没忍住,又添补上一句,“不知殿下召临光来,可是有事要吩咐?”
  开云叫人戳破心思,一瞬面色闪过点意味难明的红,旋即又恢复常态,始插科打诨道,“只是叫女官来问问,女官今日可忙?”
  临光低着头,自然没瞧见她面色如何,可上头主子祖宗问话,她连半刻都停不得,思量着答道,“劳殿下记挂,这些时日倒是不大忙……”
  开云闻言,有些丧气,也不知想到什么,又问,“倒也是,母后免了底下人请安问礼,一心一意只管吃斋念佛,我们这些皇子皇女倒是清闲起来,立身馆里也不见几人去,女官当是不忙才对……”
  临光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呆呆傻傻接话,“殿下慎言。”
  慎言?慎言什么?是宫里头那一病不起只拿药罐子吊着的皇帝,还是吃斋念佛时仍不忘拿捏权柄的中宫娘娘,亦或是羽翼渐丰的掌权人。
  林林总总,总是有那么些说不得的忌讳。
  开云眉头一皱,虽是心里不大情愿,可还是将这话揭过去,未有再提。反是眼珠子一转,又说起些旁的事情,“头几日我听下头说,女官这些时候都在魏侯府里侍候着,不知是真是假?”
  临光一默,觉着这华容殿里宫娥太监真是多事大嘴巴,可还是一板一眼答道,“殿下所知不差,确然是有这回事……”
  开云眼一亮,凑上来又问,“如何,我那还没过门的二嫂是不是同传言里说的一样?”
  传言是什么,临光并不知晓,左右不过是些知礼识大体,美貌又有才识的场面话,全都是恭维巴结,哪里有几句真话。
  临光不动声色,又将这话扔回去,“往年宫里节宴,远远曾瞧见过这位魏侯小姐,确然是极好的……”
  开云听出这话中深意,难得不自在地扭捏了一瞬,“女官这话不差,可往年节上宫宴,哪里能想到这魏侯家的姑娘就成了我那未过门的二嫂……”
  临光眉一弯,直觉这话题绕来绕去还是在魏侯小姐身上,是以极淡应一声,只等着开云将哑谜揭开。
  开云自己说罢话,突觉临光没了声息,只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说来我那东宫的嫂嫂只同底下些贵女亲近,她嫁进来时我还小着,也无缘同这嫂嫂说些交心话……”
  “殿下青春年少,谁人见着都会欢喜的……”
  开云不辨真假,听见这话便笑起来,“女官这话真是讨人欢心,”眼含春意,她顿了一顿好半晌才又道,“今日既然女官这样直爽,那也没什么可避着人的,索性开门见山,有什么我就直说……”
  临光直觉她要将谜面揭开,一躬身将耳朵支起来,敛眉道,“还请殿下直言。”
  开云果真直言,“不知近日女官可还往魏侯府上去?”
  算来远王府上娶亲不过还有几月,这眼下时日过得快,十天半月一眨眼就能过去,是以临光这往魏侯府跑的差事也当得差不多,只管往司礼监交一回差便可回宫安心闲散度日。
  她正色,回道,“司礼监里倒是不曾约管,然则魏家小姐才识品貌都是一等一的好,自是不必时时去的,”脑内却已思索,试探又道,“不过这几日再去一趟,却也差不离可以交差。”
  上头良久才见开云神色舒展开,突地道,“既然如此,女官可否带我出宫去瞧瞧我这未过门的二嫂?”
  全然是闺中密友谈天,一个你一个我没什么尊卑高下,可临光低眉听见,忽然心内油然生出这是个烫手山芋的感觉。
  

  ☆、前朝探花

  
  锦绣华服变作姜黄衫子,宫里头的金银米粮养人,又或是人天然便生得好,一言一行都比上旁人家的小太监要高阶许多。
  临光在日头未升起时候入了华容殿,日影挪到青琉瓦时离了殿门,身边只多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说是领了开云殿下的旨去当差。
  倒也无人发现,只可惜了临光一路惴惴难安,生恐叫人拆穿当场,给她一个欺主的罪名尝尝。
  至立身馆,开云仍旧兴头十足,一张嘴喋喋说个不停,“往日只觉这路也太长了些,没想到今日走上片刻就到了头,真是叫人奇怪。”
  临光跟在后头,半句话也答不上来,可她瞧见开云小蛮牛一样朝前冲的影子,突觉有些不大对,忙上前一步行到开云身前,低声提醒道,“殿下,皇子皇女自该有皇子皇女的派头,可这底下小太监也有当差的仪态……”
  开云上翘着的眉一平,笑也藏起来,忙道,“女官说的是。”退后一步跟在临光身后,十足十小媳妇模样,天家的娇娇女扮起小太监来也是低眉顺目。
  临光心下一松,一面恼恨自己怎么就受了开云的惑,可这口气还没咽下去,前头立身馆中却绕出来个人,径直朝着她便过来。
  博金这时候当抵是得了春困的毛病,锁着眉头揉着眼,瞧见临光就面色一松,朝着她道,“正想着你不知去了哪里,赶巧你就过来了,”他头一歪,瞧见临光身后还有一个人,这才又狐疑道,“哪里来的小太监,是个眼生的。”
  临光心口一口气要下不下,梗着喉咙答话答得心虚,“往华容殿跑了一趟,开云殿下寻我有些事……”
  “哦……”博金没再多瞧,他一整日里打呵欠都不够,哪里还有那么些闲心来管这些事,神神叨叨凑过来,与临光一并朝前走,,低声道,“那祖宗可难伺候,可有难为你?”
  算是难为吗?临光不大确定,可一想见博金那话中祖宗就在身后三步远跟着,忙掐断了他这话头,“哪有的事,说来你不在立身馆中呆着,出来寻我何事?”
  博金一愣,眼珠这才活泛起来,道,“哪里又是寻你,是馆中韩大人寻你……”
  她有一瞬晃神,几乎要疑心这话是错听,可博金没瞧见她面色如何,一句话接下去打破她希冀,“说是寻你有几句话吩咐……”
  她惊诧,直觉将一颗心提起,“怎的突然起了这个心思?”
  博金含糊其辞,当抵也是不大清楚,“难说……”
  说话间已入了立身馆,廊下一人在等,瞧见这几人过来也没什么面色,平着声音道,“时候也不早,这时候女官当是要出宫往魏侯府上去,不知顺风车可否载我一程,女官意下如何?”
  临光只恨不得同眼前这人划开楚河汉界,永远也不要见着才好,可梦想总是遥不可及才称之为痴妄,这念头注定落空。她千算万算全然没算到这人竟然在这等着她,她很想推拒,话到嘴边滚上一圈,道,“大人莫不是也要……”身后叫开云揪着她衣袖一拉,立时偃旗息鼓,“大人如何突然起了这样心思,这宫中当是许多车马可用才对……”
  韩功予抬头看过去,只望得见她低垂着的眉,瞧不清面色如何,可声音却一板一眼不见波折,只好又道,“魏侯府中同荣华府顺道,女官忒小气,这点便宜之事都行不得不成?”绝口不提其他,可见这人也是掉进了牛角尖,非要同她走这一趟不可。
  临光一噎,心里的惊惧作祟,可等不得她再说什么,韩功予已向前踏出一步,“走吧,耽误了时辰可不好……”
  自顾自就将事情安定下来,留临光一个人在原地气得不轻。可还能如何,少不得依言跟上。
  开云这时候瞧见韩功予去得远了,始冒出一个头,盯着临光道,“这人真是只笑面虎……”
  “……”
  笑面虎又何止这一只,大到宫里头有权位之人,譬如贵妃谨惠之流,小到底下仗势欺人的奴才,攀着权势就可登天,真是不知有没有骨头。
  临光从来懂进退,识分寸,听了这话也只是在耳朵边打一个转,没往心里去,道,“殿下仔细脚下,这宫外头不比宫内……”
  开云没大在意,脚下一跌,险些摔在当场。
  幸得临光出手扶她一把,堪堪避免一个狗啃泥的苦难结局。
  这三人一前一后,终是在日后完全跳出云朵时乘上马车,出宫往宫外去。
  不得不说韩功予是个脸皮厚的,男女大防在他眼里就是个摆设,又或是说根本没将临光当做外人,与临光同处一车也未见几多拘谨。
  反是临光同开云各怀心思,一人占了马车一个角落,只有个相对无言的份。
  开云心里想的是什么,临光自然不知,可临光一颗心九曲回环,说到底,根结还是在韩功予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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