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了这一晚上,原来为得是这个!”拓跋锋恍然,随即冷笑:“谁在你面前搬弄的是非?”
我不理他,叫起丹朱给我穿戴齐整。
拓跋锋躺在床上,伸手取过床头的书翻着,一面道:“快些回来。席上我瞧柏曼硕那妾侍不过如此,高夷简竟为她颠倒,也真是无聊之极了。”
嗯……女人,谁又高谁一等?男人么,皆是无聊之极。
作者有话要说:
狐狸,你真是哲学家呀。
第64章 红莲之咒
千帐夜雪,肃杀寒风,岗哨的篝火都一阵阵昏暗,居澜手下的侍卫们甲胄之上都已积有雪花,慕容薄手持火把在帐外恭候有顷,方见王樨衣冠而出。
如此冬夜,士兵尚有所畏,何况南人。风雪扑面,王樨不由便一阵发颤,她眯起眼睛,火炬之下,两弯秋波潋滟,越发象一只狐狸了。她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一下,幽然叹道:“……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慕容薄听不懂这样的话,只能对着丹朱拼命使眼色,盼她催促夫人快行。丹朱抿嘴一笑,一边给狐狸兜上披风,一边撑开伞,随着她摇摇摆摆向容甯的行帐走去。
刚到容甯行帐前,慕容薄便听得一阵器物落地之声,狐狸轻轻嗤笑了一声,两旁侍卫赶紧打起帘来,她昂然直入,室内灯烛煌煌,只见满地狼藉,容甯淡然坐在靠椅之上。他身前,一纤弱女子穿着侍寝之单薄罗衣,双手持剑直指他咽喉。
芙蓉帐暖,钗影横斜,虽然隔着把剑,不知是谁逼迫的谁,但光凭眼前这副旖旎场面,足够教人遐想万千了。
区区弱女,怎会是雪城主的对手?慕容薄都不至于看不出容甯懒得把她当一回事,何况是世事洞明的狐狸。她侧首望了容甯一眼,似笑非笑。
容甯本有几分不耐,但见她来了更不自在,他赶紧站起来,正要一把夺过巨阙,谁知那女子听见身后动静,竟忘了手中有剑,惊惶转身,剑锋一偏正好向容甯的手指划去,容甯自然往后一退,避了过去。
狐狸却由此看清了那女子的脸:长眉入鬓,秋水为神,即使今日玉碎珠沉,亦分明可以辨识是幽州故人。
刹那之间,心头尘埋的往事纷至沓来,她不由悲欣交集,动容道:“……宗姬,宗姬!你一去这么多年,竟忍心全无消息?”
那女子怔了一怔,难以置信地望着狐狸的脸,半晌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却比帐外飞雪更寒入骨髓:“王樨!”
狐狸不觉异样,还欲上前拉她,谁知那女子待故人,比待容甯更深恶痛绝,竟是毫不犹豫一剑刺来。那手势凌厉和之前几乎不会拿剑的样子判若两人,狐狸大惊,闪避不及。幸亏容甯见状,拦腰一把将那女子向后一拖,慕容薄也及时应变推了狐狸一把,但纵然如此,那招剑法殊绝,狐狸抚了一把右肩,雪白的掌心里便满是血迹,她扶着丹朱摇晃着站起来,嗔怒道:“卢宗姬,当日就算是我错了,你不也至于要我的命吧!”
卢宗姬此刻神色大变,她身子晃了晃,宝剑啷当坠地。容甯顾不得她,捡起巨阙便欲看视狐狸。谁知失了他的倚靠,那卢宗姬站也站不住,她颓然倒地,泪如雨下,那幽怨哽咽之态,让在场之人竟都忘了将她捆起来治罪。
“伤得怎样?”容甯推开丹朱,将狐狸扶至椅前,解开她的披风,尚欲查看她伤口。平日里最怕痛的狐狸,此刻却一把按住他的手,嗔道:“没事。”
容甯皱眉瞧着她浅色衣襟上淋漓血迹,哼了一声道:“无论你有没有事,明日我总是有事的了。”他转头吩咐慕容薄将刀伤药拿来,命丹朱给她上药,自己挡在她身前,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的罪魁祸首。那女子透过他的身躯,亦仿佛在看着狐狸。
帐顶雪落簌簌,室内烛堕红泪,在场之人各怀心事,一时无声。
“你这究竟是为什么?难道也因为我叛国当死?”狐狸敷了药,衣襟都来不及整好,按着伤处就走到罪魁祸首面前,神色惨然,容甯只在云间山上见过她这副表情。
“王樨,你把我孩儿还给我!”卢宗姬面色惨白,眼中喷火,死死盯着狐狸,她愤然欲站起,容甯却一把按住她肩头。
“……什么孩儿?和谁的孩儿?”狐狸蹙眉俯视卢宗姬,半响方苦笑道:“我们可是十余年未见了,我究竟做错什么了,你们但凡有不如意的事,就全算在我头上!”她这话一出,容甯虽然心头沉重,亦忍不住笑了出来。地上的人听了,却是怒不可遏。
“你还敢笑!你还要赖!我的孩子,你哥哥的孩子,他尸骨未寒,你就夺我爱子。你们未免欺人太甚!……我卢婉英今世无能,便死也要化为厉鬼,索你们的命,夺你们的魂!”她仰脸收泪,视线触及容甯,忽然伸手去抓他右手中的剑刃。容甯不敢踌躇,瞬间把剑抽走,鲜血当即从她的掌中流出。
她握着空拳,万念俱灰地望王樨,冷冷一笑道:“好妹妹,你还认得这把剑么?你还认得你平原王家的巨阙么?有人挖了你哥哥的冢,抛了你哥哥的骨,佩着你哥哥的剑,你倒是和他亲密得很,要好得很!”
王樨听了她那一席话,早已目瞪口呆,仿佛钉在地上一般,至此方涩声道:“不是他,是我。是我挖了他的坟,是我焚了他的骨,是我赠了他的佩剑。因为王侍泽他为情而死,不如此难以超脱……”
她慢慢走近卢婉英,腿一软跪倒在她身前,凝视着她道:“但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老师将你托付于我们,我们岂敢负心。纵然那时为着哥哥的丧事,我心情恶劣,疏慢了你,是我不对。但王侍泽他不欺暗室,他何至于此……他,你,怎么可能呢?怎么都不能。何况……”
“何况还有谢静山,是么?”卢宗姬面无血色地一笑,道:“我早就同你说过,你怕她,我可不怕她。而且,我喜欢侍泽已经很久了,我情难自已!”
听到此处,狐狸骤然抬头,对着容甯厉声道:“你们都出去。”
容甯皱了皱眉,环视一下帐内,叹了口气,提着巨阙和丹朱、慕容薄一起出帐。此时,风雪已停,晨曦微明,营地的篝火只剩有余烬。
他默默叹了口气,既想不明白为何高夷简的心上人忽然成了表舅母,也不明白为何狐狸总是这么招人恨。他模模糊糊地觉得幽州的女人都很可怕,却又难以抗拒无限接近火焰与危险的欲望。
不知过了多久,狐狸方失魂落魄地掀帘出来,北风一吹,她脚步都不稳,容甯皱眉忍不住一把扶住她,她怔了片刻,方道:“我此刻有点不好,你得帮我。”
“你说。”容甯心慌意乱地看着狐狸,既拍她当真伤得不好,又担心拓跋锋发怒。
“第一,卢宗姬,你马上送她回燕都躲避一时,这事要机密,我不能让海其腾君迁怒她,也不许高某知道此事。第二,幽州流寇的事,你务必上心,务必小心,他们是……是我平原王氏的旧部,可不是什么乌合之众。别的事,等我伤好再说。”
她吸了口气,手从容甯臂上一直滑到他握剑的手上,还不待他反应,她即从他手心里夺过那剑,冷笑道:“巨阙还我。否则,你表舅的女人,可要缠死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表舅的女人,厉害。
第65章 过鸿之迹
辽海草原,为四面高山下的千里平地,因得群山屏蔽,气候比燕都温润许多。冬季惟高山有雪,平地草原郁郁葱葱,风景亦极为殊丽,是魏宗室千年以来的驻地根基,囿于区区仙境,拓跋炎便安土重迁,不思进取。
海其腾君于辽海的封地,在雪山之下天湖之滨,虽然未免寒冷一些,但地方甚是辽阔,离魏主行宫亦甚远,非别有旨意,无须宫中朝会,十分清净,利我休养。
上午无风,暖暖丽日,营帐外高惟谦正督着世兼、世惠两个小孩子写字。自从拓跋锋说儿子们要好好管教起来,一直吃白饭的高惟谦终于派上了用场。不得不承认这位先生耐心不错,令我丧失了不少打板子的乐趣。
无聊地靠在榻上,我刚要朦胧睡去,赤罗过来禀告:“斯参军夫人召至了。”
我点头许可,帐外人影一闪,崔燕来便惠然而至。自从被卢宗姬气得旧病复发之后,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客呢。
“冬至了,姑姑的咳疾还是这样反复难愈,奴婢甚是悬心。不知,今日可还好些?”她斯斯文文地在我榻前坐下。脱去披风之后,身上只穿着浅紫色羊羔夹袍,她倒是不怕冷得很。
“燕来对我甚是关心,王樨惭愧得很。”我支颐笑道,示意丹朱上茶。崔燕来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却终于低头不语,端起茶碗小口啜着。
“肺乃心经,心事不宁,咳嗽不停,这也是难免的事。”我坐起身来,用火钳将暖炉拨旺,一阵烟气袭来,我又咳得右肩痛。
崔燕来放下茶碗,看着我道:“奴婢早就说过,姑姑的心愿,奴婢愿意效劳。”
我微微一笑:“燕来真是念旧。想当年家父家兄接连亡故,平原王氏的门生故交且不必提,就连府内世仆,亦如风流云散一般,不可寻踪。我想,但凡有一个似燕来这般靠得住,我也不至于流落至这远恶军州,肺热之际,思一盏江南藕粉,却不可得。”
听了这话,崔燕来微感不安,却又无从深思,只道:“姑姑想吃藕粉么?或许燕来可以办到。”
“是么?原来我也在想,甘州老鹰多,传递消息若还靠飞鸽传书,岂不是贻误军机得很?这么说,还是靠人的吧?”我微微一笑。
“姑姑在说什么,我不懂。”她强自镇定,抬眼望我。
“当日云间城破,上下宫人若非一早跟了欧阳尚宫去卢州避难,便悉数为元濬部所杀,你能够侥幸不死,还与谢静山一同出现在奉天台上,这般巧合,已是令人生疑。再者,只要我轻轻一句话,燕来便无须屈身侍敌,但你却严词峻拒……当时我只是不明白,王纲解纽,燕来这是为谁办事?宇文雍吗?萧毅衡吗?”
崔燕来瞪大眼睛,素手微颤,我缓了口气,又道:“是我目不见睫了。宫中日夜相对,其实左金吾大人也颇有人望的呢。当时幽州隶属禁卫,自然方便遍布罗网暗伏爪牙,一朝山河变色,又打着讨逆旗号,意图乱世称王,野心自是可嘉,但如今谢静山已是同他决裂的了,虎符死士只怕他也差遣不得,看来许北辰的局面不过如此了,你说呢?”
“姑姑,是要告发我吗?”崔燕来脸色一阵潮红,却又归于青白。
我静默不言,崔燕来苦笑:“果然,他们都说姑姑厉害,让我无事不可在姑姑面前卖弄。只是,燕来固然别有所图,却也始终仰慕姑姑。崔燕来对姑姑说的话,并不是假的。”
得了吧,一个欧阳莹已经够我受的了,这回连崔燕来都要同我表白心迹了。
“过两日,叫许北辰来此见我。”我直截道。
崔燕来不由踌躇道:“这……”
“你放心,其实他也很想见我一面的。”我淡淡一笑,许北辰手里握着不少筹码,也该到了交易的时候罢。
崔燕来翩然而至,仓皇而退,谈了这一刻,却还撑不到午膳光景,我起身出帐,看视两个小儿功课。
他们早起写字已有两个时辰,案前都是厚厚一叠。高惟谦见到我来,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