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念飞转,而后硬着头皮同他笑道:“哦……我打算自己喝的……”
三师父微微一愣,而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恍如错觉。他提步离去,走出凉亭时,停下脚步背对着我道:“修行期饮酒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说罢便又缓步走开,留下我拿着手中的一杯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六师父幸灾乐祸地在我身旁现了身,拿走我手中的酒杯放在了桌上,而后笑道:“小满呀,我都听见了,你三师父他已经原谅你了。”
“原谅我了?”我将方才对话思索一遍,有些摸不着头脑。
“若是不原谅你,怎会关心你?”六师父笑着反问道。
我又仔细思索了一下,弱弱地开口道:“我不记得三师父方才关心我了……”
看我半天也不开窍,六师父无奈地模仿着三师父的样子,故意沉声道:“修行期饮酒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瞧着他略显滑稽的样子笑出了声,不敢置信地确认道:“你肯定他这是在关心我?”
六师父拍了拍我的肩膀,长叹了口气后顺势坐下,拿起桌上的酒杯大饮一口,笑道:“你三师父这个人啊,就是有些刻板。他嘴上严厉刁钻,其实心软得很。若他真的严厉坏心,早在你故意暗示他是盆仙,让小狐妖找他决斗时便拆穿你了。”
我听罢思索一瞬,忽而恍然大悟,心内窃喜。
六师父抬眸瞧了我一眼,继续道:“说到底你也是我们的徒弟,虽然笨了点,但是看你受死总是于心不忍呐。”
“……”呵,又趁机损我!我瞅着他,不满地道:“哦,我是你徒弟,那我先前找你假扮盆仙帮我应战,你为何不答应呢?”
说到这里,我忽而又意识到了什么,而后有些恼意地问他道:“不对……狸小宝注水时你就知道我的主意,所以故意让三师父上的对不对?”
六师父听罢尴尬地又为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而后略显忧伤地道:“你竟然为了这一次怀疑我……先前哪次不是我帮的你?素英叮嘱过我好几次不准插手你的事,所以我自然得避避风头。你三师父他不知道这件事,所以算是那小子主动攻击他,他自卫性地反击教训了他。至于……那小狐妖误以为自己是被盆仙打败了便是小狐妖的事了,你三师父他不用担任何责任的,这样两全其美,岂不美哉?”
六师父说罢还不忘欣喜地自我夸赞了一句:“我真是太机智了!”
……六师父所练的,当是同素英一样的上乘二皮脸大法吧……
哦对了,说起素英,我如今还是颇有些怨念的。
在我归盆的第二天清早,我尚未苏醒,便听见客厅有些吵闹,我起床恍惚地去瞧了眼,恰被素英一条仙绳捆了起来。
在他挥手念了个诀之后,我周围瞬间金光大作,那金光散去后,素英一改常日无赖之态,竟颇有几分架势,冷冷地同我道:“夏小满,你撕毁天庭邀请函在先,诱骗三师父对付妖狐在后,简直不把仙家的脸面与规则放在眼里!我这便对你的狂妄自大做出惩罚,将你同这渔盆绑在一起,从此后你与渔盆共生共感,若你再做违矩之事,我定将你带去天庭受罚。”
他说罢,未给我一个辩驳的机会,便顺手从茶几上抓了把瓜子,化作一缕青烟离去了。
六师父颇为同情地瞧了我一眼,而后安慰道:“小满啊,你也不要太难过,素英这也是为你好。若他不罚你,就得交给天庭去管,到时候你更惨……”
我点了点头,而后弱弱地问六师父:“他所言与渔盆共生共感是什么意思?”
六师父一番安慰的话尚未说完,这才发觉我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受了罚,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同我解释道:“意思就是从现在起,你的性命同渔盆连在一起了。在你入了仙籍之前,渔盆生,你也生,渔盆亡,你也亡。并且今后再也无人能代替你受人许愿,因为当有人注水启动渔盆之时,无论你在哪里,都会被阵法带回到盆中仙藕上。”
“意思就是我被渔盆绑定了?!”我惊讶地道。
六师父思索一瞬,而后默默点头。
我的脑内瞬间闪过今后可能出现的种种窘境,心内万马奔腾,越发觉得自己可怜得很。正欲哭无泪之际,三师父却缓缓走了过来,淡淡地道:“你仙根不慧,缺乏灵气,难成气候。”
他语调平平地补刀,给了我会心一击。我心里越发地失落,眼泪正在眼眶里打转之际,三师父却又开口道:“此渔盆乃蕴灵千年的神物,灵气旺盛,正好可以弥补你的弱点。如此看来,与盆共生共感倒并非坏事。”
闻他此言,我收住了正欲夺眶而出的眼泪,难以置信地同他确认道:“真的吗?”
“嗯。”三师父面无表情地应了声,而后默默地走到沙发前玩《俄罗斯方块》去了。
我又不确定地望向六师父,只见他挠了挠头,而后嬉笑道:“本来想吓唬吓唬你呢,不过三哥他不配和我,哎……瞧你那点出息,差点吓哭了哈哈,你三师父他不会说假话,放心吧你。”
他此番话令我彻底放下心来,而后喜上心头,一瞬间恍然感觉到自己体内仙灵涌动,仙气缭绕。
我差点得意忘形之际,却又被一阵天雷给劈回了原型。
我所言天雷并非真的天雷,而是大师父那恍如雷鸣般的叫喊——
“小满,渔盆已经进入皇宫了!”
他的预告令我的心瞬间又变得难以安定,脑袋里好像轰然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般。
在此前,我已经想过进宫后的种种情形,也思索好了每种情形的应对方式,然而就在刚才,我被罚与渔盆共生共感,这一切的解决方式便都失去了可行性。
如今事情最好的发展便是皇帝自己一个人偷偷躲在小房间里许愿,如此,江公子便不会看到我的脸,而我是神仙的身份也不会被他知晓。
而最坏的发展,便是皇帝在江公子献盆之时便当着朝堂众臣的面来许愿,如此,我是盆仙的身份便会暴露……
我原本以为后一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不会太大,因为这要求这个皇帝要么大公无私、清明坦荡,为江山社稷和黎明百姓许愿,要么脸皮比我还厚,当着朝廷众臣的面为自己许私愿。
然而那位皇帝,却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向我证明了还有第三种可能……
朝堂之上,尚未准备妥帖的我被唤出渔盆,面前是当今皇帝,九五至尊,背后是朝中大臣,当世权贵。
那皇帝所坐的金灿灿的龙椅有些晃眼,刚出渔盆的我稍有不适,眯了眯眼。而后仰头望向面前一脸欣喜、身着黄袍的大叔,揣着鱼竿,端着架子高声问他道:“你有何愿望?”
虽说我如今心里虚得很,但面上还是要高冷一些,以保证我仙家不可轻亵的形象一如既往、深入人心。
然站在渔盆中迷你化的我仅能抬头去瞧前面那位皇帝大叔,再凌厉高冷的气势也在瞬间降为了负值。
所以说视角的重要性也是难以忽视的。盆仙从来都是仰视别人,难以生出威严之感。到头来虽说同是服务型的仙,人们供土地供灶神,却没有将渔盆摆起来供的,想来实在伤感。
作者有话要说: 【共生共感的小剧场】论小满被绑定渔盆后的N种烦恼:
事件一:在一品居排着长队买桂花糕,好不容易前面仅剩一人,忽而有人许愿,小满被召回了渔盆……
后果:重新排队。_(┐「ε:)_
事件二:在奇货居看到一件喜欢的玩意儿,同后来者争抢,正占上风之时,有人许愿,被召回盆……
后果:咬牙切齿。_(┐「ε:)_
事件三:良夜春宵,洞房花烛,同江公子互褪衣衫正欲共赴云雨,有人……许愿……
后果:被江公子索要三倍赔偿,至今卧榻未起……_(:3 」∠)_
(以上事件纯属作者瞎YY,同正文无关,尤其是最后一个,嗯。)
☆、皇帝腹黑,朝臣懵逼
我出盆后过了约莫三秒钟,方听见身后百官齐齐跪地的声音。
偌大的金殿中,几百双膝盖与地面碰触,微尘轻扬,在阳光的照耀下,依稀可见空气中檀香的轻烟伴着微尘颗粒旋转舞蹈……那场面一定十分壮观吧。
然此刻的我,也仅是在脑内凭空想象而已。因为如今许愿的人是皇帝而非庭下文武百官,所以我是无需回头的,也不用去想着要如何面对正站于堂下的江公子。
虽在此前我出盆时已经做好了面对他的准备,但如今这样我也着实松了口气。我同江公子一仙一人,能够相识已是不易,如今渔盆送入皇宫,沈沫罪责洗清,我同他的纠葛也应当告一段落。
如此想来,既然再无瓜葛,那么我在他心中是个以凡人身份接近他的仙,还是曾经有过一段交集而后又相忘于江湖的友人都无甚差别了。
当然,此番通透的话并非我这个“局中人”所悟出来的,乃是我出盆前七师父同我所讲。本就是旁人所说的用来开解人的话,因而就算我当时以为自己被说服了硬着头皮钻出盆来,此刻得知不用面对江公子后的微微窃喜,却也暴露了我其实心底里,还是更希望同江公子做相忘于江湖的友人。
面前的皇帝大叔正襟危坐,满脸肃穆,我竟在他眼中瞧见了一丝丝的敬畏,心内不禁掠过一丝窃喜。
窃喜间,面前黄澄澄的皇帝大叔却忽而起身下跪,而后朝着我高声呼喊道:“吾乃乌国第八代皇帝夏侯庆云,今顺天承运,幸得传世之神器,特此恭迎仙童仙临!”
他此举来得突然,我微微吃了一惊,而后俯视着望向他,对这视角的变化颇为满意。
“不必多礼,你且先许愿吧。”我挥了挥鱼竿冲他道。
皇帝大叔应了一声,而后缓缓站起身来,我的视线也随他缓缓抬高。我不禁轻叹一声,而后默默扶住了自己的后脖颈。
私以为,颈椎病绝对算是盆仙的职业病之一,不知天庭在此方面有无补偿政策。
那皇帝大叔站立着望向我身后的文武百官,我忽然间感受到一股强大而威严的气场,随之而来的,是他铿锵有力的声音,越过我头顶在大殿上环绕:“朕许愿国家安定强盛,百姓安居乐业,我大乌江山永远美丽富饶!”
他语罢,我听见身后百官齐齐高声喊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此君明臣安的朝风实在令人感动,我不禁在心中暗暗思索起来——他方才许的算一个愿望还是三个愿望?若此愿需施法三次,则我只能让他选择其一,然圣明的君主并不常见,他如今全身散发着一种傲人的君主架势,我若在朝臣面前强行打断,必然将他气势降下一半,那感觉定然同装逼失败颇有相似,我感悟甚深,实在有些不忍。
因而我思索片刻,用修习了十多年的语文水平,将他所言概括为“国泰民安”四个字,如此,才给了他所许之愿一个确切的定位。
不得不说,我大中华语言文化真是博大精深呢。
我低头朝着盆中望去,同小红交换了个眼神,而后挥起手中鱼竿,鱼线在空中画出一条优美的曲线。落水之时,小红一口将鱼线叼住,从盆中清水中一跃而起,溅起了代表家国祥瑞的水花。
那水花落地后在案上呈现出乌国版图的形状,而后化作红光,慢慢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