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吴氏神色期盼中夹杂着焦虑,迎上前来:“大人,可是有结果了?”
李达看着朱吴氏,并没有马上开口。
朱吴氏又喊了一声:“大人?”
李达说:“昨夜里,周赐忽而发了高热,大人请医官去看,没能治好,凌晨时去了。”
朱吴氏的眼随李达所说越睁越大,脸色煞白,他似是站不稳,踉跄地倒退了一步。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那胡淑玲在我们身后,手上的一板豆腐掉落在地。
朱吴氏全身颤抖,半倚着墙,脸埋入手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在场之人都有些不忍。李达幽幽的说:“还请节哀,与我们回县衙一趟。”
朱吴氏悲恸不已:“为何会如此?若我不去县衙告这一状,她也不会如此!巧儿,我的女啊!都是爹的错!都是爹的错啊!”他的眼泪从指缝中流下来,滴落在青石板上,一滴一滴。
大家被这悲恸所震,都默默不语。身后的胡淑玲也发出压抑的抽泣声。我心里又什么一闪而过,隐隐有种想法。
李达叹息一声:“朱吴氏你请节哀,发丧之事要紧啊!”
朱吴氏泪不能止,茫然失魄,跌跌撞撞的跟着李达往县衙去。
从县衙大门进去,李达先带着我们入了寅宾馆。周吉与周杨氏在南面厢房中坐着,周吉神色悲伤,周杨氏搂着她轻声安慰。见我们来,周杨氏忙放开周吉,跟在她身后。
一行人一路弯绕进了中和堂。三个衙役并朱吴氏、周杨氏、周吉侯在院中,我与李达进堂中通报。
阿九出来,看了我一眼,皱了皱鼻子:“大人让你们进屏风内。”
我与李达入了屏风,屏风后很简单,一几一案一塌。
陈子敬坐在桌子之后,微阖着眼。他说:“你们二人将所见所闻细细说来。”
李达将整个过程描述一遍。我在她身侧低着头,静静听着,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想越来越清晰。
陈子敬问:“褚书吏,你可有补充?”
我恭敬行礼:“李书吏说得甚是完整,无须补充。”
陈子敬问:“依照如此情形,你们二人有何看法?”
李达说:“卑职见朱吴氏如此,心中很是不忍。”
我埋首:“卑职觉他们两家反应差异甚大。”
陈子敬没有吱声,过了一会,才说:“去堂外,传他们进来吧。”
我与李达退了出去,陈子敬推着轮椅从屏风后转到中堂。
朱吴氏、周吉与周杨氏进得中堂,分别在东西两侧跪下。
陈子敬拍了一记惊堂木。
朱吴氏仿若在梦中醒转,他重重叩首:“大人!我女巧儿……”他说到这便哽咽住了,顿了顿,又强压下痛意说:“草民欲知巧儿尸身在哪。”
陈子敬说:“你女巧儿仍在。”
此言一出,堂上堂下众人皆呆住了。
陈子敬说:“朱吴氏,你女巧儿仍在。”
朱吴氏从呆滞忽转狂喜,他虽未能明白此间变换是何故,然朱巧儿仍好好的,就是他最大的盼望。
周吉周杨氏先是喜悦,继而转为不安。
陈子敬问:“周吉,你可知罪?”
周吉俯首:“大人,小民……”
陈子敬说:“那日堂审,你们二人各有人证,其言恳切,无从辨别真伪。本官无奈,出此下策。听闻周赐已去,周家悲伤嗟叹,并无深切痛意,吴家悲不自胜。其情其意,本官不欲再多言。你还是从实招了吧!”
周吉没有说话。
陈子敬说:“为以策万全,本官现让人带她上来,行滴血认亲之法。”
周杨氏慌忙叩首:“求大人恕罪,不要让赐儿搅入这些事情,草民愿招认。
周吉在一旁动了动,周杨氏说:“妻主,还是让我说吧,赐儿与我们终是有缘无分,不能继续当我们的孩儿。”他转头对着陈子敬说:“三年前的上元节,我与妻主去街上游玩,见个小姑娘在一处角落里哭泣,我与妻主在那陪伴她,未有人来寻。因我有隐疾,家中未能有一女半儿,我便动了心思,将孩子抱了回去。我觉得这个孩子是老天赐予的,便取名为赐。后来朱吴氏找到了赐儿,一直要我归还。妻主也多次相劝,然而我始终不愿,以自杀相威胁,不许妻主归还。朱吴氏将我们告之公堂。大人,都是我的错,是我抱走了孩子,是我不归还,是我逼得妻主在公堂上欺瞒,都是我犯下的过错,求大人责罚!”
周吉双目含泪:“你这是何苦呢?”她叩首,道:“大人,草民有话禀。此事与我夫全无关系。我与他没有儿女,全是我的缘故。几次小产之后,我再也无法有孕。三年前的上元节,我见一个小姑娘在角落哭泣,知是丢失的孩子,便把她带回了家。我虽疼爱她,然而心中始终有个心结。无法像我夫一般将她照顾得周全。后来朱吴氏要求还儿,是我不愿还。夫君劝说我将赐儿归还,夫君对赐儿的疼爱我看在眼里,我不愿他伤心,所以一直不愿归还。邻里都是与我从小长大的朋友,禁不住我苦苦哀求,才欺瞒了大人。大人,全是草民的过错,求大人只责罚我一人!”
周杨氏泣不成声,还欲开口辩护,周吉按住他微起的身子。
陈子敬说:“其情可悯,然你所为之事对吴家造成莫大伤害,又传串通邻里在公堂上作伪证,邻人罪责可免,你却难逃其责!”
朱吴氏此时忽然说:“大人,草民妻主虽因巧儿走失郁郁而亡。经今日之事,草民现在心中感激周家,最重要的是巧儿好好的。巧儿当初走丢,若是被拐卖别处,草民或许今生再无缘得见她。若不是如周家这般善待她,也不知巧儿会流落何处有何遭遇,不会有如今这般的快乐!大人,小人心存感激,只求巧儿归家!”
陈子敬思忖片刻,最后判朱巧儿即日归还朱家,虽有朱吴氏求情,然周吉在公堂上串通邻人作伪,杖三十。
朱吴氏带着懵懵懂懂哭闹不已直喊“娘亲、爹爹”的朱巧儿归了家。行了刑罚后,周杨氏抱着周吉离了衙门。
还儿案至此算是了了,这事,却难了。周家和朱家的的联系,难断。朱巧儿适应新家,接受朱吴氏,是个漫长的过程。
午时,去往各县的衙役都回了县衙。向陈子敬汇报调查情况后,休憩了一个时辰。未时,陈子敬召集盗版案涉案众人,回到大堂,继续审理。
陈子敬说:“经县尉及衙役三县调查,县丞及衙役本县清点,查证,三县书商七册各定五十本,共一千零五十本,除已售出的四百六十二本,共缴回五百八十八本。墨香阁售出四百九十三本,还剩四百零七本,缴获全部私刻雕版。缴获雕版和私印的书籍应全部销毁。”
陈子敬手指轻轻点着公案:“夏岚私自盗刻私印,严重违反制敕规定,按制敕所言,理应收缴所有由盗刻所得不义之财,笞二十,徒半年。又联合众人,企图欺瞒官衙,杖二十。综合,判收缴所得不义之财,杖三十,徒半年。江晓清收受财物,联合夏岚欺瞒官府,判收缴收受的财物,杖二十。因案件涉及三个邻县,此案判决将先报郡里核准,再执行。在此之前,夏岚继续收押于监狱中,江晓清的文牒暂且收押于官府。此案已决,退堂!”
大堂两侧的衙役齐声高喊“威——武——”,陈子敬推着轮椅没入暖阁后。
作者有话要说: 乃们不觉得陈大人审案的时候很有魅力么
俺很爱这样的他啊
子敬兄不是出来打酱油的啊啊啊!!
o(╯□╰)o
还儿案的审法有三种,最后选择了这一种
其余两种太常见了就不写了,怕没新意
这种不太好把握,却更想试一试
俺知道乃们都很关注这案子
思路是早想好了的,怕说了剧透
内心挣扎啊o(╯□╰)o
可是。。。
木有人觉得盗版案也很有意思么?
花时间更多的是盗版案啊
写得俺如痴如醉烦得也很癫狂。。。
么人对这案子有想法么?。。。
嗯,欢迎拍砖o(╯□╰)o
☆、意外
酉时,内衙的三声梆子敲响。我与李达张蓉告别,归了家。
还未进院子,隐约听见屋里有说话声,其中似有女声。推开院门,就瞧见周文质与爹爹齐坐堂前,两杯热茶散着热气。
爹爹见我回来,站起身说:“阿良回了,你们聊。我去做饭,粗茶淡饭,还请周小姐莫要嫌弃。”
周文质随着爹爹起身:“伯父,叫我文质便可。”
我迈进门槛,说道:“爹爹,你便依了她的意思吧。”
爹爹微笑起来:“那你与文质聊着,我去厨房了。”
爹爹与我擦肩过,我坐到方才爹爹坐的位置,与周文质面对面。
周文质仔细的看着我,说道:“不错,不一样了。”
我问:“什么?”
周文质说:“神采不一样了,在衙门中还不错?”
我给自己斟了杯热茶。说道:“闲了三年,终归是找到对路之事了。”
周文质微笑:“闲了三年?这三年在私塾里竟觉得闲,被王夫子知道,你可有难了。”
我嘿嘿一笑:“那就别告诉她。”端起杯子,喝了口,一股暖意熨帖直达心底,我接着说:“这几日衙门里审了个还儿案,上午才知被告周吉是你家的账房。”
周文质说:“我刚从周吉家来的。她从米铺里被衙役带走,我得去探明情况。”周文质抿了口茶,端着茶杯幽幽一叹,“她挺不容易的。”
有着亲□□人的女子没法再孕育孩子,心中是怎样的苦痛。何况是在女尊社会,不孕是件难以启齿的事情。她在公堂上说出时。我唯有叹息,此刻细想背后的含义,甚是震动。此刻无言,我亦叹息一声。
周文质说:“若不是去她那,我还不知你已然在县衙谋到事情了。”
我说:“放榜第二日去的,也没正式成。我还有个试用期呢,一个月后才知要不要我。”
“一个月?”周文质轻皱眉头,“不参加郡试了?”
“要参加的,到时跟大人请假吧。算起来,至多十天就得出发去郡里了。”我心中默默数了郡试的日期。
周文质说:“你打算如何去?”
我摇头:“还没有想过。”
周文质说:“到时与我一同乘船去吧。”
乘船?我晕船啊,不过坐车也颠得很。我想了想,说道:“嗯,与你一同走互相有个照应。”
周文质问道:“在衙门里如何?”
我说:“我自请为刑房书吏,如今在刑房中。正在学习本朝律令,若单看律令,数目虽不少,还可慢慢了解。朝廷颁发的制敕,只得由前辈处得知。”
周文质侧着头:“刑房中人相处可好?”
我说:“李达可算是刑房中的老人了,一些案子都由她与大人汇报商议,我与张蓉都欠了火候。张蓉颇热情,倒是很好相处。这几日听大人审案颇有所得,审案的方式还有判案,都与我原来的认知相差甚远。”讲究天理国法人情的古代审案方式,与现代差异真的大得很,有太多需要学习。
周文质说:“听周吉说了案子的过程,大人才智让我叹服。”
我问道:“大人这招有风险。案子最初我是有些想法,大人行计划时,我倒没能明白过来,还伤心了一场。看这个案子,我忘了要保持冷静旁观的心。你去看周吉,她怎样?”
周文质答道:“挨了刑罚,身子自是不好。周杨氏对周吉颇呵护,夫妻二人恩爱教人羡慕。”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