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江里?”我问。
“你可真是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关心。就是一门心思的想着南陀,难怪他会叫你迷了心。”狻猊儿摇着头,又接着开我玩笑:“谁要是这么生生死死的爱着我,我就先从了。管他什么三界六欲。”
“我迷了谁的心?”我疑惑。
“谁?你问我?你迷了谁的心?”狻猊儿夸张的指着自己。“你自己都不知道?白果儿,实话跟你说,我成不了神佛,没有大智慧,自然也就看不透许多事。我只劝你,别强求,省省心,没得自己惹祸上身。你可知道,南陀他是谁?那是在佛主面前侍奉的人,天上地下第一的容颜。他此生为人,历练也罢,弘法也好,都与我没关系,也不会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早早晚晚,只是他眼里的一粒沙,红尘中的一道劫而已。”
我不强求。是缘是劫,只有天知道。
“不强求就对了。我只怕你,用心过深,伤了自己。”狻猊儿放低了声音。“这些日子,我冷眼看得你久了,知道你是单纯,心中没有算计。世间难测,人心不古,你自己以后,可要多加小心。”
“不是有你在?你会照顾我吧?”我抬头看过去。
“我也糊涂了。”狻猊儿长叹一声。“以前我想着,凭我,自然能保得了你,一世无忧。最近掐算着,有些事,好似我力所不能及,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来,却又说不清楚。”
我们两默默的,谁都不说话…
☆、第六章
我和狻猊儿回到岸上。已经是深夜。狻猊儿取走了龙珠,向我招招手,径自游回水里去了。
躺在岩石上,我静看星月。
“你去哪儿了?去了这么久。眼睛好像大好了?”南陀坐在我身旁,仰头和我一起看天。
纷乱的长发散在岩上,他轻轻的用手,为我梳理着。
“你知道吗?下了山,你要把这头长发藏起来,它太刺眼了。”他慢慢的说。
“怎么藏?剪掉吗?”我坐起身来,面向着他。
“干嘛剪掉?”轻轻的捋着我的发梢,他说:“它们这么漂亮。”
我伸出手,试着抓住他的手,他却退缩了。
“来,我给你看些东西。”他起身,回头向着我笑。
那一笑,引得鱼儿羞涩,繁星也敛去光华。
我不能抗拒,身不由主的跟随着他。
他掩着我的眼睛,半偎着我,进了山洞。
烛光摇曳,花香扑鼻,温泉里迷雾缭绕,熏得洞里,也是暧昧。
“喏,你看,这是我在山下,遍寻巧匠,给你裁的罗裳。你可喜欢?穿上试给我看。”他跃跃欲试,探究的看着我的脸。
我这一生,怎见过如此漂亮的衫裙?
滚雪细纱,月白锣裙,裙上绣着攒枝千叶海棠,风姿摇曳,腰间嫩黄的流苏绦条,嫣然轻摆。烟罗紫的面纱罩头垂地,掩了我一头橘色长发。我展开双臂,转着身子,格格的笑给他看,他淡淡地抿着嘴角,满脸的怜爱。
“真是漂亮。”他今夜,出奇的温柔。“你过来,到我身边,我有话想和你说。”
我慢慢的走过去。
“我想着,你也该离开这儿了。”他低着头,望着地上随风落下的枯叶。“这真是罪过。你在这里久了,我总是牵挂着,不能静心。总想着,你在哪儿?在做什么?吃得可好?睡得可香?牵挂的多了,就成了痴。心台不能清明,因果循环不灭,又谈何修为?归根结底,我要你走,是为了,你我二人都好。”
“为我好?”我问。
“正是。常言道:平平安安就是福。你也好,我也罢,人的一生,少了牵绊,反倒是好。”南陀停了停,低头铺平了我的裙摆:“我在山下,为你寻了户人家,已经安顿齐全,明日一早,你就过去吧。”他起身站在洞口。“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我再有不舍,终有一日,缘分尽了,也是要分开。”
南陀敛神打坐在树下,面色坚定,仿佛入定的泥塑。
我说过:不强求。南陀决定了,我自然,没打算更改。
日上三竿,我跟着南陀下了崖,直奔山下的村庄。
几亩良田,瓦屋数间,房前种着果树,屋后一片池塘,几个孩童,带着三两只犬,在田埂间玩笑,好一派恬静的世外桃源。
一对老夫妻,拄着拐杖,相互掺扶着站在村口,向着来路眺望。
“阿弥陀佛,二位可是等得久了?罪过罪过。”南陀疾步上前,口念佛号,双手合十的行了礼。
老汉,似乎眼疾不便,摸摸索索的伸出了手。“哪里话来?倒是我们,要先多谢大师,仁爱心肠,辟了如此富足之处,为我们老两口安身,真是功德无量…”
南陀握着他的手,慈爱的拍拍他的肩,倒像是握着个孩子。
“大娘耳不能闻,老汉眼不能见,正是一对可怜人,需要烦你多加费心。”南陀悄悄的嘱咐我。“此处,面山背水,风景如画,人口稀少,世俗的味道自然也淡。我想着,对你正好。你涉世不深,人多了,你未必应付得来,反而容易多生是非。”
我没接口。
“你先别气馁,我先送你个礼物,你见了,一定开心。”南陀安慰我。“来,我指给你看。”
我门进了林子。拐了几个弯,在一个山坳间停下。
人生第一次,这么近的看我自己——经历天火,死而复生的白果。
千年的树身,骄傲的扎在土里,硕大的树冠,枝叶繁茂,迎着晨光,沙沙的唱着歌,满眼蔓延的金黄,铺了一地一坡。
“这棵树,在这里,怕是至少也有千年了。每次我下山经过,总要来此停停。”他回过头来,多情的望着我。“我恍惚间,觉着你们很像,一样的充满着灵气,一样的生机勃勃。”
“那你就当我是这棵树。”我停了停,满心期望的继续:“这棵白果,必定也是和我一样,站在这里,想着你,望着你,时时地盼着你能来看它。”
“白果儿…”南陀沉吟着,目光越过我,投向远方。“叫你白果儿?”
我笑着点头。
身后,树枝微摆,树叶轻摇,白果树也跟着,在风中笑弯了腰…
☆、第七章
我落户在了小村庄。倒也安静自在。
和我同住的程氏夫妻,虽有残疾,人却和善,明辩是非,从不浮躁。照顾着我的衣食起居,也教我许多世间的道理。我依旧由着性子的我行我素。有时玩得疯了,夜不归宿,在山里歇了,二位也从不多问。
我时常溜回寺里,偷看南陀。
有时在他窗前,只听他礼佛诵经,木鱼声声,什么也不做,竟也可以安然的立个通宵。去得勤了,南陀很是生气。
“你总是这样,不管不顾的,像个孩子,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他发着脾气,质问我。
我奇怪:我站我的,关他何事?
“阿弥佗佛…”他语气渐渐转缓,放低了声音,悠悠的像是自言自语:“我白白的在这山上,修行了这么些年,无嗔无痴,无相无色,竟然是,一样也没做到。白果儿,我决定下山云游去了。走到哪里就是哪里。躲不开你,我就先躲开自己。什么时候,我全放下了,什么时候,我再回来。”
“放下什么?”我好奇。
我和狻猊儿一样,没有大智慧,很多事情,我听不懂,也看不明白。
“放下什么呢?”他唑唑逼人的看着我,从来没有过的烦躁。“你说的不错,落花激起了涟漪,落花何辜?你来你的,你看你的,你有何辜?”他苦笑。“你反而比我高明,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清澈透明。不像我,时时刻刻的要和自己的心斗法,反而着了痕迹,落了下乘。”
我更糊涂了。
“我有几句话,要讲给你听。我云游之后,你必会有你的机缘际会,好也罢,坏也罢,都只能你自己一个人去面对。我怕你应付不来。你太单纯透明,心里想什么就是什么,装不得假,这样对你,未必全好…。”他摸着我的头发,忧心忡忡的的继续着:“我只对你说:世人看重皮囊。往往,却先遮了他们的眼睛。你的容貌举止,异于常人,必定要受他人的非议。前路茫茫,坎坷多折,你若安安静静的在此终老,也就罢了,若是向往红尘,就要先寻得一人,愿意照顾你到底,一个只看得见你的心,不为容貌所动的人。”
我不懂。
“傻丫头,要你一生平安,我给你指条路。”第一次,南陀主动来握着我的手,久久牵着不放。“我不在你身边,你要答应我:一生披面纱示人,不与生人交谈。有朝一日,若是有人,没见过你的脸,没听过你的声音,仍然愿意带着你,游走凡尘,你才跟着他去。只有如此,此生方能少受劫难。切记…”
我谨记。
南陀披着斗笠,持着铜钵,在个月夜,离了寺院,不知所踪。
一晃月余,已是岁末。
一日,我在悬崖上打坐,狻猊儿竟然来了。
“哎,白果儿,你这一身打扮,怪奇特的,看着倒像是西域的姑娘。”他指着我头上的面纱打趣。“定是南陀给你出的馊主意,他呢?下山云游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问。
“我这些日子,忙得紧。菩萨的生辰将近,我跟着四处弘法。前几天在世间,看见南陀游历,戴着斗笠,遮着面,倒有些和你的打扮相近,所以我猜,必是他的主意。”
“他可好?”我接着问。
“不太好。这次菩萨看到他,竟没上前提点,倒是先远远的躲了。说:‘南陀还是放不下皮囊,干嘛遮着脸?口不对心,没半点儿长进。’”
“他也遮着脸?有趣…”我格格的笑。
“可不是。我猜他,是怕在人间,再惹上什么是非,谁让他长得好?”狻猊儿也跟着笑。“那你呢?你干嘛也遮着脸?是南陀见你长得美,怕别人抢了你去?”
我低头叹气。
“我在这里久了,总想着,山外是什么样子?红尘是什么?”我不理狻猊儿的调侃,慢慢的说。“什么是人心不古,世态炎凉?”
“你倒学会悲天悯人了。白果儿,这样不好,我还是喜欢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你。”狻猊儿叹着气,偎在了石上。“想知道的愈多,就是贪念,贪念愈多,报业愈多。你太单纯,好好的在这里清修,说不定什么时候,得了正果,列入仙班,那才是正道。人间?好像不太适合你。”
“怎么不合适?”我又问。“你可知道人间?”
“我听得见得,自然比你多。凡人多为荣华富贵,功名利禄苦恼,你要这些又有什么用?”狻猊岔开了话题。“你今天的问题真多,叽叽咋咋的,好不闹人。你只记着:该你见得,你想躲也躲不过,一切随缘就好。”
风雷滚滚,地动山摇,山间的鸟兽儿吵杂。我倾耳细听,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声势汹汹的进了林子…
☆、第八章
我和狻猊儿起身,站在高处,向远处眺望。
远远的,但见尘土飞扬,声势震天,耳畔是万马嘶鸣,人声鼎沸。偌大的林子里,虫走鸟奔,瞬间,百兽便藏得不见了踪影。
“看吧,简直是杀气漫天。”狻猊儿指着四起的尘烟,淡淡的说。“这就是你说的红尘,世间的人,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总是要挣个你死我活。杀来杀去,冤冤相报,没个休止…我先过去看看究竟,别叫凡人污了我的清净之所。你法力有限,还是早早的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