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抓住蒋卓扬的手臂跳回了床上,刚一松手便听他闷哼一声,原来他手臂上还缠着绷带。
“这个……”我抬眼看他,忍不住猜测,“这是因为我?”
听我这样说,蒋卓扬微微牵动嘴角,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在,朝门口望了一眼之后,清了清嗓子回答我:“是,也不是。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地上,我靠在床头仰起脸看着他,努力将自己那条裹着石膏的小腿挪上床:“喏,就像你见到的这样。”说完还抬了一下胳膊,一阵闷痛传来,我忍不住毗牙咧嘴。
蒋卓扬落在我脸上的目光很是轻柔,像那无风海面上的波浪。他俯身帮我把那条骨折的左腿用枕头垫高,力道恰到好处,然后缓缓将手臂收到身后,语气有点严肃:“怎么还这么冒失。”
“谁冒失……”我扬起下巴想要争辩,却忽然发现此刻两张脸的距离那样近,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下巴上已经冒出了青色的胡茬,那是人们口中的五点钟的影子,那双眼深不见底,却能看见里面遍布着的血丝,全是疲惫的倦意。
狮子这副样子,真的是,真的是他母亲的性感,让我心中粉红色的小泡泡咕嘟咕嘟地往外冒,恨不得伸出手拂去他眼中的疲倦……
不对,不对,看来我一定是大脑受损严重,不然怎么会忽然对狮子有了非分之想。他昨天在马场的“间接”见死不救我可没忘,于是我努力压下心中想要非礼狮子的欲望,刻念转开话题“哎,亲爱的蒋先生,我这个算工伤吗?”
沉默,又是沉默,这个病房今天已经第N 次陷入因为我的不靠谱而带来的沉默中。
好吧,我承认这个问题很烂,可是一时间我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话题来缓解此刻的暖昧气氛,只好拿这么个烂问题凑数,可蒋卓扬却轻笑一声:“这下我放心了,看来没什么问题。”
放心?狮子你这样说的意思是你很担心我喽?可是……我咬着嘴唇看着他:“我会有什么问题啊?”
他拉开一边的椅子坐下,开始削一只硕大无比的雪梨,削好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我一度很担心你摔成脑震荡会对智力有影响,不过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能问出这样的问题,看来你一切正常。”
好吧,你们一个个都担心我摔傻了,实在是让我不知道自己是该感激落泪还是要哀怨地对手指,于是我一把拿过那只梨大口啃上去,一边啃还一边看放在床头柜上的果篮:“你带来的水果啊?这个梨很好吃,唔,下次不要买山竹了,我不喜欢那个味道,火龙果还凑合,那个提子给我洗一点,明天你要是来的话带个榴莲给我啊… … ”
我开始仗“病”欺人,一边吃梨一边看英明神武的狮子大人忙着给我洗红提子,心里的满足感骤升,让他任劳任怨为我做这做那就好像是走了狗屎运中了彩票一样幸运,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胸中慢慢尹腾,一颗心像是踩在棉花糖上,很软,很甜。
可是,还没等我想好下一步该让狮子做些什么事的时候,小T 就端着一只巨大无比的饭桶出现了,那真的是饭桶,直径不大,深度却很是了得,她拧开盖子,一股熟悉的香气飘散开来,我不太确定地问:“这个不会是… … 那个吧?
小T 却不无得意地说:“熊你鼻子真灵,这就是我们最喜欢的那家最著名的猪脑煲。”
我皱眉,哪有我们啊,那是你好不好。只见她一边把猪脑舀进碗里一边头也不抬地指挥蒋卓扬,语气和腔调完全不像是面对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你去我包包里把勺子拿出来,在里面那一层,多翻几下… … ”
呱,小T 你还真不把人家当外人,自来熟到了你这样的程度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可蒋卓扬二话不说依言照做,还拿去冲洗干净。小T 把碗端到我面前:“趁热吃,以形补形。”
汤汁醇厚鲜美,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嘀咕,我只是骨折而己吧,不用补脑的好不好。
我小心翼翼地拿勺子喝汤,剩下的两人在一边一同用“慈爱”的目光望着我,搞得我浑身不自在,正想抗议,蒋卓扬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他很快接起来,神情陡然变得相当严肃,只说一句“我马上赶过去”便挂掉了电话。他取过外套,面色稍稍和缓:“酒店有些事,我得先走。”
我忙不迭对他摇爪再见,可他走出几步却折回来,大半个身子探进门里:“不要随便下床活动,好好休息,记住没有?”
我继续忙不迭点头外加摇爪再见,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仿佛过了很久,小T 伸出五指在我面前乱晃:“回神吧,把口水擦一擦,已经走远了。”
“哪有口水!”我立刻反驳,“刚才只是抽空思考一个人生哲理问题而已,对了,你怎么能这么使唤我们CEO 呢?这太不合适了。
我说得大义凛然义正词严,小T 却“切”了一声,指着一旁盘子里的苹果葡萄剥好的山竹切好的火龙果:
“你使唤人家给你做果盘,只差没插上牙签送到嘴边了,啧啧啧,熊你是州官一个。”
我只好转移话题:“这个猪脑有点淡了,下次你得提醒下那个老板。”
小T 斜眼看我:“有的吃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她的牢骚被敲门声打断,有位大叔立在门口发问,“请问韩贝尔小妞是在这间病房吗?”
我和小T 一起点了点头,这位大叔手里也拎着一只保温饭盒,看起来很是熟悉,然后我赫然发现,这位大叔看起来也相当眼熟,只听大叔自我介绍:“韩小姐,方先生叫我来送饭给你。”
我这才认出这位大叔是方逍的那位管家,他掀开盖子,我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米饭和西芹牛肉码成小熊的样子还用黑豆做了眼睛。我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这个,方先生亲手做的?”
程叔摇头:“饭菜是我做的,不过是按照他的吩咐摆成这个样子。这碗汤是方先生熬的,早上就开始做了,用文火煲了好几个小时。他有事不能过来,所以吩咐我送饭给韩小姐。”
汤汁洋溢着淡淡药香,仿佛方逍给人的感觉,淡然而清冽。我和小T 都没有再说话,只是一同盯着那些食物,大叔于是清了清嗓子开口:“韩小姐慢用,明天我再来。”
一等大叔离开,小T 就开始哇哇乱叫:“还有明天!熊你太幸福了,厨神亲自卜厨啊,太玄幻了!”
她端起那份小熊便当,把汤碗推给我:“你已经吃过一顿了,这个我帮你吃,那个爱意浓浓汤你来解决。”
小T 坐下开始大吃特吃起来,虽然我己经很饱但还是忍不住被那碗汤诱惑,端起来狠狠喝了一日,然后… … 呆住了。
很香很醇厚,药香迅速充溢在口腔的每个角落,味道的层次复杂却分明,划过喉间透着一丝甜,尝得出加了构祀,之所以这么快就尝出那是构祀,是因为自从五岁那年在宁夏吃多了那玩意儿然后鼻血狂流不止之后,我已经有二十年没有碰过那东西。
用力咽下那口汤,我把汤碗放在一边,嘴里填满食物的小T 问我:“怎么不喝了?”
我轻描淡写地说:“回味一下。”
于是小T 疑惑地尝了一口,半晌后幽幽地说:“你家大神煮的不是汤,是寂寞。”
我投给她一个“你太肉麻了”的眼神,小T 却说:“这么浓的中药味,不知道他放了多少进去,可是却说不出具体用了哪种药材,这难道不像寂寞吗,尝得出,却看不见… … ”
我呆在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涌上心头,被人遗忘还真的是一件寂寞的事,无处申诉,不可言说。
所以再次端起那碗汤咬着牙喝下去,虽然有最讨厌的构祀,可是现在,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
饭后我开始不厌其烦地劝小T 早点回去,她却坚持陪夜,我只好用她下午带来的拐杖表演独立上厕所给她看。
从洗手间出来,小T 刚好在接电话,只听她愁眉苦脸地说:“你要晚点过来的话,那我就只有回去了… … ”我赶紧趁热打铁,“有人等你啊,那就快回去,快回去… … ”
小T 见到我出来忽然变得很紧张,讲话吞吞吐吐:“呃,她… … 那先这样… … ”
我拄着拐杖提到床边,小T 终于松了口:“那我就回去了,明天我要在学校值班,争取晚上来看你,你自己注意啊,有事就叫护士。”送走小T 我很爽很欢快地躺在病床上看电视,新闻里说莫拉克终于在东南沿海登陆,沿海各省市都严阵以待,忽然想到熊爸熊妈正在台湾风流快活,忍不住想问问他们跟台风近距离接触的感觉如何,可是电话却怎样都无法接通,大概是山上信号不太好,我没多想便换了台看电视剧催眠。
在医院的第一夜我睡得格外香甜,醒来的时候护士已经进来准备量体温了,见我睡眼惺松忍不住微笑:“韩小姐的睡眠真好,早上走廊里早餐车那么大的声音都没把你吵醒。”
我有点不好意思:“是吗?我睡着了什么都听不见,听见了估计还当是做梦呢。”
护士走后我赶紧下床蹦去洗漱,没多久那位程叔又送了早餐来,大概是怕我住院无聊,还贴心地带来了今天的报纸。餐盒里是精致的清粥小菜,他取走昨天的饭盒之后便告辞,一句多余的话也无,害我想开日问点什么都没有机会。
就着早饭看娱乐版,斗大的标题写着知名小提琴演奏家郑迦昊在酒店忽然晕倒送医的消息。郑迦昊前天入住天凯的时候一大堆记者狗仔蹲在大堂,那盛况我这辈子也忘不了,没想到昨天就晕倒,出了这样的事,怪不得狮子昨天走得那么急。
最后才看到头版的新闻,台风莫拉克重创台湾,暴雨引发洪水,桥梁冲毁,道路中断,泥石流淹没村庄?
看到这里,我的太阳穴仿佛火烧一般发烫,一股强烈的不安喷薄而出,迅速充溢在心中每一个角落。电视新闻画面更加触目惊心,最新情况不断传来,主播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专业而清亮:大量大陆游客被困阿里山,情况不明。
赶忙掏出手机给老爸老妈打电话,仍然是无法接通,瞬间我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各种不好的可能在脑中反复上演,我却不敢想象那个最坏的可能,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承受?
所以我不停地拨打那两个号码,想着也许就是下一次吧,下一次就可以接通,可是每次我放下电话,一颗心仿佛又往深渊跌进一寸,几近窒息。
整整一天我都在这样周而复始的绝望中度过,开着电视不停换台,却越看越烦躁越看越焦急。心神不定地吃了程叔送来的午饭和晚饭,可我尝不出任何滋味,吃过之后连菜色都不太记得,只是机械地将食物填进身体里。
胃里温暖,心中却是怅然。
在手机里翻出了那个从未拨过的号码,忽然想要听听他的声音。等待铃声响了很久终于被接起,方逍的声音有点疲惫,甚至带着点不敢确定:“贝尔?”
八
我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错一误的决定,喉咙艰涩,半晌才发出一点声音:“我就是想说声谢谢… … ”忽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所以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那个汤,很好喝。”
他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对不起,这两天没有再去看你,酒店这边出了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