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过了。”南谨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进自己的卧室,“晚安。”
“晚安。”
几乎就是从那天开始,南谨发现李悠悠经常晚归。本来她因为要加班,每天回去都很晚了,可是没想到李悠悠有时候比她更晚。
她觉得奇怪,终于找了个时间关心一下:“你最近不复习考研啦?”
“要复习啊。”李悠悠把桌面上的书拿起来整理,有几本的封皮上沾了灰,她随手掸了掸,令站在一旁的南谨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你没事吧?”
“没事……我的鼻子对灰尘特别敏感。”南谨吸吸鼻子,索性往后退了两步,与过敏源隔开一段安全距离,才又说:“昨晚你不在,房东给我打电话催交房租。你是不是还没把钱转给他?”
其实她自己的那一半房租早在上个礼拜就交给李悠悠了,只见李悠悠收拾书桌的动作稍微顿了顿,然后“哦”了一声,说:“是我把这事给忘了,明天我就去银行转账。”
“那你明天记得去啊。”南谨离开之前靠在门边做了个鬼脸,“房东太凶了,昨天在电话里说话很不客气呢,搞得好像我们恶意拖欠他一样。”
“哪有这回事。”李悠悠的精神似乎不太好,脸色在台灯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她微微笑了一下说,“放心吧,我会办好的。”
可是,隔天就出事了。
南谨是在晚上加班时接到电话的。李悠悠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她呜咽着喊:“南谨,帮帮我……”
南谨吓得从座位上跳起来,赶紧避到茶水间去说话。
“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电话那头却没人应答,只是传来一阵细小的抽泣声,手机很快就被别人接了过去,一个男人粗声粗气地命令:“快点带钱来赎你的朋友吧。”
南谨万万也没想到,自己会在有生之年踏足那样的场所。
看似寻常的酒店有一道后门,从这道大大的铁闸门进去之后,才发现别有洞天。
门后是一个三面住家的院子,仿佛是当地古老的民居,被重新装修打理后显得非常规整。
她到了之后,东南一角的房间里迎出来一个人,将她直接领进屋去。
办公室似的屋子里烟雾缭绕,一个留着胡须的中年男人边抽烟边浏览着电脑网页,见她进门,连眼角都没瞟过来,只是懒洋洋地问:“钱带来了?”
南谨听出他的声音,正是之前电话里的那个人。
她没回答,反倒放眼去搜寻,很快就在墙角的一张单人沙发上找到了李悠悠。
李悠悠也不知是怎么了,单薄瘦弱的身体正蜷伏在沙发里,头发散乱地披着,随着轻浅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她身上穿着上回她们一起逛街时买的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衣衫完好,这令南谨稍稍松了口气。
南谨直觉就想要抬腿上前,但还是先问了句:“我可以先去看看我朋友吗?”
胡须男这才瞥她一眼,嘴上没说什么,只是抬了抬下巴。
恰恰就在这时候,李悠悠也动了动。
她刚才又惊又累,最后实在撑不住就这么哭着睡着了。仿佛是听到声响,她才像受了惊一般整个人抽搐着跳起来,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惊惧警惕地四处张望。
然后,她一眼看到南谨,先是怔了怔,紧接着“哇”的一声再度哭起来。
南谨赶紧跑到她身边,轻轻搂住她,拍着她颤抖不已的背,安抚说:“别怕,没事。”她却没发觉,其实自己的声音也抖得厉害。
南谨当了二十来年的乖乖女,从来都是循规蹈矩,平时连扑克牌都没打过,更别说进到这种地方了。
她其实怕得要命,手脚都是凉的,却又不得不强自镇定下来。她转身望向胡须男,捏紧了手里的包包:“我要给你多少钱?”
“电话里不是都说过了吗?两万。”
好像是说过,但她当时慌慌张张,根本就没听清。
这么大一笔数字……她震惊地看向李悠悠,想要确认,就只见李悠悠一边抽噎一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李悠悠将脸埋得很低,南谨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跟着降到了深渊里。
之前一直强撑在胸口里的那股真气仿佛在一瞬间泄去,南谨抿了抿嘴唇,感到无力又绝望。她的钱包里只有千把块现金,卡倒是有两张,一张是发工资用的,可是实习生的工资并不高,每个月扣掉房租、生活费后剩不下多少,而另一张是离开老家时妈妈给的,里面倒有一万块钱的存款。当初是为了让她应急用的,她一直没怎么花钱,那笔钱也就这么一直存下来了。
这种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她咬咬牙老实地说:“我这里只有一万多,剩下的钱我们需要点时间,能不能过两天再给你?”
“这是打算分期付款?”胡须男像是听到一则笑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然后推开椅子从办公桌后踱着步子晃出来。
他的身材非常高大,站在两个女孩子面前,淡淡的阴影将她们兜头兜脸地覆盖住,产生一种隐约的强迫感。
他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南谨身上,浓眉挑得高高的,居高临下地打量她:“你的这个朋友下注的时候可是爽快得很,借钱的时候也很爽快,怎么要还钱了却这么困难?”他停了停,又笑了一声:“倒是你,钱没带够就敢跑来要人,小姑娘还挺有勇气的。不过我们这里向来有规矩,规矩不能破,两万块一分不能少,还清了才能走人。”
他说得斩钉截铁,看起来毫无转圜余地。南谨一时不再出声,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又忍不住转头去看李悠悠。
李悠悠仍旧垂着脸小声抽泣,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南谨心里又气又无奈,只恨不得冲上去摇醒她,请她别光顾着哭,好歹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万块,对一个学生来说根本就是天文数字。
南谨觉得丧气极了,这样急匆匆地赶过来,不但没解决问题,如今就连自己也走不了了。
她开始默默计算身上所有能拿得出的钱,又考虑着是否应该向家人求助。
就在这时,门外进来一个年轻人,凑到胡须男身边报告:“沈先生来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表情很严肃,声音压得又轻又低,即便南谨站得这样近,也几乎听不清楚,尤其最后一句更是模糊不清。可是胡须男却连脸色都微微变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似乎十分重视来人。
临到了门口,他才又转身指了指她俩,吩咐那年轻人:“给我好好看着她们,等我回来继续算账。”
胡须男离开了,那个年轻男人也没进屋,只是守在门外。大门虚掩着,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墙上有一面关公神龛,神龛前插着两根电子的红蜡烛,隐约有极细微的电流声正“咝咝”作响。除此之外,屋内就只余下颤抖不稳的呼吸声,或许是她的,又或许是李悠悠的。
南谨这才觉得腿脚一阵阵发软,她也顾不上许多,慢慢移到旁边的沙发里坐下来。
李悠悠却仍旧站在原地,像一尊一动不动的雕塑。从头到尾,她除了哭,几乎没说过半个字。
南谨什么都没问,仿佛失去了追问的力气,只是有些脱力地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再度传来响动,令她“蹭”地一下惊跳起来。
胡须男出现在门口,冲她一招手:“你过来。”
她迟疑了一下,才警惕地走上前,却仍离了有几米远就牢牢站定。
胡须男觉得好笑:“你满脸防备的样子,是怕我吃了你?”
“什么事?”她问。
他说:“你不是没带够钱吗?我现在可以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能把握得住,你和你的朋友今晚就可以顺利离开。”
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
她狐疑地盯着他,甚至没有半分欣喜,反倒是问:“如果我没能把握住呢?”
胡须男似乎有些吃惊,不由得又打量了她两眼,才笑笑说:“你都不先问问是什么样的机会?”
“我不认为你会这么便宜地放过我们。”
“所以根本不关心内容,只关心失败的后果?”胡须男哈哈大笑,“你这小姑娘还真有点意思。”
南谨不作声,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睛。
他收了笑容,声音沉下来:“来吧,你应该知道你们也没别的选择了。”
这是南谨有生以来第一次坐在赌桌前。
桌面上铺着平整簇新的特制绿色绒布,对面站着穿马甲衬衫的年轻荷官。崭新的扑克牌被当面检查拆封,荷官的手势熟练灵巧,将牌在桌上摆出一道弯曲优美的弧度,仿佛多米诺骨牌被逐一翻开,然后又变魔术般地重新迅速收拢,回到荷官手中。
眼前的场景,她只在香港电影里见过。
像是一条被架在炭火上炙烤的鱼,她连挣扎抗拒的能力都没有,唯有认命地坐在这样一张完全陌生的桌前,听候别人的发落。
“以前来过这里吗?”胡须男问。
她没作声,从被带进这间宽敞明亮的房间开始,她就始终一言不发。
她只是这样静静地坐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似乎将惊慌恐惧掩藏得很好,这倒让胡须男对她越发地感兴趣起来。最后他索性赶走原本坐在她对面的手下,自己大马金刀地坐下来,目光锁在那张清纯秀美的脸庞上,说:“在我们这里欠的钱,就用我们的方式来还,这应该很合理吧?你要是能赢够两万块,就可以和你的朋友离开。”
“如果我赢不了呢?”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没太多情绪。
“你可以走,但你的朋友得留在这儿,什么时候凑够了钱,什么时候带她离开。但是我要提醒你一句,今天是两万块,明天就是两万二了。”
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可是除了点头,也别无他法。
胡须男的表情很轻松,甚至有些愉悦,他用手指叩击桌面,介绍规则:“每人两张牌,比点数大小。怎么样,很简单吧?”
她终于抬起眼睛看了看他,说:“那就是纯凭运气,对吗?”
“差不多吧。”
“……我需要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如果因为运气不好而输掉,那也太亏了。”她认真地说。
胡须男忍不住哈哈大笑,饶有兴趣地盯住她,像是在逗小孩一般,问:“那你想怎么样?”
她说:“我以前从没玩过这些东西,当然比不上你。但是就算要输,我也想选择更有技巧性的玩法。”
“哦?”胡须男挑起眉毛,“比如说?”
“得州扑克。”
“后来呢?”这样一段往事让南喻听得入了迷,忍不住插嘴问。
雨声还没停歇,而南谨的声音在这个漆黑的夜里也如袅袅水汽,又轻又淡:“后来我赢了。”
那个晚上,她最终赢了两万多块钱,不但还清了李悠悠的欠债,还多出几千块来。离开那个地方后,她把多余的钱全部交给李悠悠。
“不知道你遇到什么困难了,是不是真这么需要用钱。”她说,“这些钱你拿着吧,以后别再做这样的事了。”
李悠悠怔怔地接过那些钱,隔了好半晌,才捂着脸痛哭出声。
当时已经是凌晨了,地铁早就停运,她们就这样站在沂市的街头,看着每辆车子从空旷的路上呼啸而过。
这里不是她们的家乡,两个女生举目无亲,遇上紧急的事情,根本找不到任何亲戚朋友帮忙。这也是她晚上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