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谨冷笑一声:“可我一点也不想要这样的保护。”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你有气也不应该冲我发火啊。”余思承仿佛十分无辜,半开玩笑道,“冤有头债有主。我现在就带你去讨债,怎么样?”
直到这个时候,南谨才发现这并不是回家的路。
“我不需要讨债。”她坐直身体,语气僵硬地说,“这都几点了?现在我要回去睡觉。”
“你家不安全。”
“……你是说,那些人也有可能守在我家楼下?”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简直又惊又怒,不禁咬牙切齿地骂,“萧川到底在搞什么?我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之间的恩怨为什么要牵连到我?那现在怎么办?”
余思承一时没答话,只是转过头古怪地瞥了她一眼。
南谨气还没消,反瞪回去:“看我干吗?”
余思承仿佛有些失笑。他见惯了南谨不冷不热的样子,如今她这样气急败坏,倒教他有些诧异。可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因为这才是一个女人应该有的情绪和反应。而南谨过去那副疏离冷淡的姿态,才显得不太正常。
余思承清咳一声,这才正经地开口:“我说了都不算,只有一个人能回答你的这些问题。”
三更半夜来见萧川,真不是一个好选择。可是南谨被迫无奈,毕竟她也不想拿自己的人身安全去冒险。
那些人的手段本事她亲眼见识过,所以她更加需要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大概他们是把你当成我的人了。”当她质问萧川的时候,得到的是这么一句云淡风轻的回答。
她刚刚一口气冲上二楼,气息还不平稳,缓了缓才皱着眉重复道:“……你的人?”
萧川的眼睛终于从报纸上离开,抬起来看了看她:“我的女人。”
……
那些人把她当成他的女人了。
她在旁人的眼中,竟然再一次成了萧川的女人。
这个局面太荒谬,让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见她半晌没讲话,萧川索性丢开报纸,从窗边的软榻上直起身。
他的伤还没痊愈,起身的动作显然有些阻碍,看上去微微吃力。她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经意动了动,身体却仍旧停在原地。
她看着他慢慢站起来,缓步走到自己面前。灯光将他的身影投下来,几乎完全将自己覆盖住。
其实靠得并不算太近,明明两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但他身上清冽沉郁的熟悉气息,混着一丝极淡的烟味,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向她侵袭而来。
她的眼神晃了晃,下意识地往后退开两步,才微仰起头冷冷地问:“那现在怎么办?”
“我会尽快解决。”他答得简洁明了,“在事情解决之前,会有人二十四小时保护你的安全。”
“如果不是今晚有人来找麻烦,你是不是不打算让我知道这件事?”
也是因为余思承的突然出现,才让她恍然醒悟过来,自己大概已经被“保护”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知道这些对你没好处。”萧川说。
她忍不住冷笑:“那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的苦心?”
萧川沉静的目光停留在这张漂亮的脸上。看得出来,她对这件事恼火极了,嫣红的唇角微抿着,琥珀般的眼瞳在灯下泛着冷冷的光,里头尽是毫不掩饰的讥嘲笑意。
从第一次见到南谨开始,他就总觉得她像某种小动物,却又一直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如今终于想到了,她就像一只刺猬,时时刻刻张开全身的尖刺做防御。面对着他,她始终是一副拒人千里如临大敌的模样,几乎从没对他有过好脸色。
哪怕他之前为了救她差点儿丢掉一条命,好像也没能让她的态度缓和一些。
萧川只觉得奇怪:“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他突然这样问,倒让南谨大吃一惊,她心头不由得一紧,警惕地反问:“你什么意思?”
“除了这次这件事情,我不记得以前曾经得罪或伤害过你。你对我的敌意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他第二次说出这种话。
南谨还记得,第一次是在淮园,当时她只感觉秘密被戳穿,不得不落荒而逃。
这个人太敏锐,任何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就连她在心底深埋了这么多年的怨恨和悲伤,在他的面前仿佛都无所遁形。
还记得很多年前,他曾经开玩笑说:“你就像是一张白纸,高兴还是难过,全写在脸上。”
那次她生气了,为的不过是一件小事,而他一直在哄她,最后才终于令她憋不住笑出来。
哭哭笑笑,开心和痛苦,和他在一起的那两年,情绪心思百折千回,竟犹如度过了漫长曲折的一辈子。
人生还有那么长,她却一度以为,自己的一生已经结束了。
从离开他的那一刻起,就结束了。
南谨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手指不自觉地掐进掌心里,稳了稳声调才说:“我对你没有敌意。”
她的反驳苍白无力。他看她一眼,也不知道信了没有,只是淡淡地表示:“那就好。”又叫来用人,替她收拾客房。
“你要我住在这里?”
“明天让人陪你回家拿衣服,”他说,“住在我这里才最安全。”
“怎么?你把我连累了,这算是你对我的补偿?”
“你说得没错,是我把你带到这种危险的局面里。”他看了她一眼,停了停才继续说,“你需要任何补偿,我都可以给你。”
萧川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向来冷峻的眼神似乎忽然柔和下来。他看着南谨的眼睛,仿佛有点走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才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率先走出房间。
接下来的几天,南谨早出晚归。
通常她起床的时候,萧川还在睡觉,而等她下班回来,萧川却还在外面。他回家的时间比她更晚,估计总要到下半夜。
住在同一屋檐下,两人却难得碰上,这倒让南谨松了一口气。
暌违多年的房子,一切好像都没有变,连用人都还是她所熟悉认识的那些旧人。她曾在这里住了两年,之后又离开了五年,结果却不费吹灰之力,很快就重新适应了现下的环境,就连一向欠佳的睡眠问题也不药而愈。
她在这栋房子里夜夜安睡,常常等到天亮了,才被闹钟声猝然叫醒。
习惯这种东西太可怕了。待在萧川的地盘上,越是舒适惬意,便越会让南谨感到担忧。她生怕自己哪一天松懈下来露了馅,所以只期盼萧川那边能尽早把麻烦解决掉。
这天晚上她难得没有加班,回来后就躲进房间看庭审材料。她工作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用人们也都很守规矩,从来都是轻手轻脚的,不发出任何一点大的响动。
所以,当楼下传来一阵声响的时候,南谨下意识地停下来看了看时间。
还很早,不过才十点多,萧川从来不会在这个钟点回家。
她合上电脑,起来活动了一下,顺便开门去看。
这间客房就在楼梯拐角处,打开房门就能将一楼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用人们大概都去别墅后面的工人房休息了,按往常的习惯,只在楼下客厅里留了一排地灯,沿着墙角围成一圈,莹黄的光幽幽地照在地板上。
南谨在楼梯上站了一会儿,方才的那阵动静已经消失了,但她直觉客厅里有人,只是看不清对方在哪儿。
萧川不在,沈郁和余思承他们自然也不会过来,偌大的房子就只剩下她一个人。或许还有几个负责安全的小弟,但他们通常不会进到屋里来。
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事,南谨的心脏不禁微微紧缩。她静静地立在原地又等了片刻,正在犹豫要不要下楼查看,只听见“叮”的一声,似乎是机械开合的声音,从客厅的某个角落里传过来。
在那一瞬间,她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一颗心更是怦怦乱跳。她不敢大声呼吸,只能死死咬住嘴唇,手指紧捏着楼梯扶手。
可是楼下再度没了动静。
地灯的光线微弱幽暗,偌大的客厅有一大半都陷在黑暗里。而她定了定神,终于在这片黑暗中看到一点红色的火光。
那红光也很弱,在客厅的一角忽明忽灭。
南谨的心终于渐渐安定下来,僵硬的身体不禁一软,靠向旁边的墙壁。
“谁?”楼下的人似乎也发现了她,低沉的嗓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来。
南谨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是我。”
她没办法,只好下了楼。到了楼下,才终于能看清那个模糊的身影,他正独自坐在一角的沙发里抽烟。
空气中除了烟草的气味之外,似乎还有淡淡的酒气。
没想到萧川今晚这么早就回来了,她有点懊悔,早知道刚才就躲在楼上不出来了。
“你还没睡?”萧川靠在沙发里抽烟,漫不经心地问。
他的声音微微有点低哑,腔调慵懒随意,大约是喝多了。
这让南谨一下子就想起从前,那时候她最讨厌他应酬喝酒,每次回来一身酒气,总要被她一脸嫌弃地推得远远的。而他偏偏霸道无赖得很,似乎她越是抗拒,就越是让他觉得有趣,常常连澡都不洗便来逗她。
那样的回忆,如今想想都让人难受,就像一把钝锈的刀片,一下下剐着心口。她若无其事地说:“准备睡了。”
“能不能帮我倒杯水?”他身陷在黑暗中问。
南谨绕到厨房倒了杯温水。她本想打开客厅的大灯,可是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作罢。黑漆漆的看不清彼此的样子,这令她感到更安全。
她端着水杯回来时,才发现萧川已经睡着了。
他大概是真的喝多了,身上的酒味十分明显,就连呼吸间都仿佛是醉人的酒意。他安静地靠在沙发里,头微微歪向一边,一条手臂垂在沙发侧面,另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指间还夹着半截香烟。
南谨随手放下水杯,将香烟从他手中轻轻抽走,摁熄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
盛夏已经过去,沂市的夜晚沾染着微凉的气息。
客厅的通风窗开了半边,夜风从缝隙里灌进来,卷着轻薄的纱帘轻轻翻动。
她不想去管他,但用人们都已经去休息了,想起他身上还有伤,到底还是去楼上抱了条毯子下来,给他盖上。
她在他面前倾身。
靠得这样近了,呼吸间的酒气更加明显。
也不知是月光还是屋外的灯光,仿佛一层虚白的轻纱,正从窗前漏进来,覆在他的肩膀上。他只穿着件单薄的衬衫,袖口随意卷起来,露出半截线条结实匀称的小臂。或许是因为酒后太热,领口的扣子也被他解开两颗,凌乱地敞着。
即便到了今天,南谨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从外表到内在,都散发着一种极强大的原始吸引力。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任何人一旦陷在其中,便无法自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卷进去,越卷越深,所有的挣扎都是枉然。
幸好,她对他已经免疫了。
哪怕他此刻睡得再好看,她也不会多看一眼。她只是出于善心,拿了一条毯子给他盖上,仅此而已。
可是她却忘记了,自己面对的这个男人即使喝醉了,也有着惊人的警惕性和敏锐力。在她的手触碰到他的一刹那,他就突然醒了过来。
她身体前倾,两人原本就靠得极近,此时冷不防对上那双乌沉深邃的眼睛,令她不禁怔了一下。
夜光如水,轻落在窗前的地板上。
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