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艳娇媚的身影从茶馆的院墙内绕出来,悄无声息地靠近萧川身边,低声问:“九叔公走了?”
萧川将剩下的半截香烟摁熄,顺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他看着车灯消失的方向,冷笑一声:“老狐狸。”
“他难得出来一次,总以为自己还是有些人情可卖的。你只请他喝了两杯茶,这面子给得会不会有点少?”
“到底是长辈,他要卖人情,我自然不会让他难堪。那些人和汪老四比起来,还差得太远,暂时也不值得我们对他们做什么。”
林妙不禁“哧”地笑了一声:“这样看来,他老人家这次是白出来一趟了?”
萧川不置可否地笑笑,拉开车门坐进去。
林妙却依旧站在大门口。这是习惯,也是规矩,她总要目送他离开,自己才会回去。结果车子没有立即启动,反倒是后座深色的车窗徐徐降下来。
萧川坐在车里看她,突然问:“听说你上次去家里找我,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林妙眸光微动,似乎是回忆了一下,才不以为意地浅笑说:“没有。那天正好在附近办事,想着顺路过去看看,结果你不在。”
萧川没出声,仍旧看着她。
她只好继续说:“虽然你不在,但刚好碰上南谨拎着箱子要回家,我就顺便做了一次义务司机,把她送回去了。”
“嗯。”萧川点头,“下雨了,你也别在外面站着了,早点回家吧。”
“知道了。”林妙仍是微笑。
直到车子在前方路口转了个弯,红色的车尾灯彻底消失在细蒙蒙的雨雾中,林妙才掸了掸风衣上的水珠,转身走回院内。
这间茶馆是她的私人产业,是她早年动用自己手头上的闲钱从一个朋友那边盘过来的。
平时打理的尽是些声色犬马、灯红酒绿的场所,见到的也多半都是些喝得醉醺醺的面孔,时间久了难免让人心生厌恶。所以当年有人出让这间四合院式的茶馆,林妙想都没想就将它接手过来了。
虽然她手上事情太多,几乎没工夫亲自照看这里的生意,可这茶馆的地理位置极好,就在寸土寸金的城市中心地带。地处中心,却偏还有这样古朴安宁的院落,久而久之也笼络到一批稳定的熟客。虽然没有赚到什么大钱,但这里的收入也足够应付日常开销。
林妙回到自己的休息室内,正碰上几个侍者端着新鲜果盘和茶点进来。
林斌跷着脚,半靠半坐在红木沙发上,一边打电话一边指挥侍者将食物统统放在自己面前。电话那头大概是个初涉世事的女孩子,根本经不住林斌巧舌如簧地连哄带骗,随便几句便被逗得咯咯直笑。那又尖又细的娇笑声穿透力极强,就连一旁站着的林妙都听得清清楚楚。
林斌也在笑,他用牙签叉了块苹果,正打算往嘴里送,冷不防被林妙劈手夺了手机。
林妙掐断通话,将手机扔到一旁,毫不客气地朝林斌腿上踹了一脚,皱眉训斥道:“坐也没个坐相!”
林斌啧啧两声,顺势把腿收回来,坐正了身体才冲她扬扬眉:“姐,你心情不好也别拿我撒气啊!哎,能不能把手机还我?我这边聊得好好的呢。”
“你平时少出去招惹那些小女生,我心情就会好很多。”林妙横他一眼,问,“这么晚了,你跑来干吗?”
“过来看看你呗。”林斌又吃了块苹果,含混不清地说,“其实我早就到了,但听他们讲你这里有贵客。谁来了?萧川?”
“这名字也是你叫的?”
“名字不就是给人叫的吗?”林斌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以前我在你公司上班,当然要按规矩尊称他一句萧先生。现在我早被开除了,爱怎么叫他就怎么叫他,管得着吗?”
林妙没再理他,在旁边的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来。
林斌仔细觑着她的脸色:“我最近听人说,你的脾气越来越大,整天都在骂手下。今天我这个做弟弟的就是来关心你一下,快来说说,谁惹着我们妙姐了?”
林妙闻言,脸色愈加沉了沉,却没作声。
林斌又说:“其实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现在外头都已经传开了,说是萧川冲冠一怒为红颜,就因为那个汪老四派手下骚扰了他的女人,结果老窝都被连夜端了个干净。是不是有这么回事?那女的到底什么来头?怎么突然之间就成了萧川的人了?”
“你倒是挺八卦的。”林妙不置可否地冷笑一声。
“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那女的是什么人啊,怎么还能把你给比下去?”
“别胡说八道!”
“我看萧川也不过如此,就是个糊涂鬼,亏你这么多年还对他死心塌地的。今天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暂且不提,单说以前那个秦淮吧。秦淮是什么人啊?那是警方派来的卧底!当年萧川把她带在身边,搞砸了自己多少生意和场子?你们不都说萧先生厉害,是神一样的人物吗,神怎么还会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我看哪,”林斌停下来,啜了一口茶,继续说,“我看他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在发现秦淮的身份之后,下了那道狙杀令。”
“他没有。”林妙微垂着眼睛,似乎正在看着茶几上精致的果盘,忽然淡淡地接道。
“……什么没有?”林斌一愣,“当年那个命令,不是他亲自下的吗?”
林妙终于抬起眼睛,娇媚的脸被灯光照着,眉眼间显出几分憔悴来。其实她现在也才不过三十岁,可是这么多年一直身处复杂的环境之中,烟酒不离。都说女人如花,可再美再娇的花也经不起这样的摧折,盛开至极艳也是一时的,过早的凋零才是最终宿命。
“命令是他亲自下的。”她说。
当时秦淮的真实身份被发现,萧川怒不可遏,将秦淮锁在房间里,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
结果也不知秦淮用了什么法子,竟然逃了出去。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萧川在盛怒之下下了命令。
“……可是,他很快就后悔了。”
“你说什么?”林斌不禁瞪大眼睛,表示不解。
林妙却重新沉默下来。
这么多年以前的事,她却仍旧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当时她也在场,目睹了整个过程。她跟在萧川身边这么久,那是她头一次见他发那样大的火。那个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仅仅因为一个秦淮,就变得像个完全陌生的人。
她是真的觉得他陌生。
她所认识的萧川,做出的决定从来不会轻易更改。她原本以为,只是一个女人而已,而且还是一个隐瞒了真实身份和目的,并非真心待他的女人,哪怕要了这个女人的命,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她根本没想到,他在盛怒之下做出那个决定之后,竟然很快就又后悔了。
如此反复,早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萧川了。
她难以置信地旁观着,而他仿佛是刚刚做了一个此生最错误的决定,所以才会那样快就后悔了。
其实当时一切都还来得及。
派出去的人还没追上秦淮,只要立刻停下来,只要立刻收手,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
林斌皱着眉问:“既然萧川临时改主意了,为什么最后秦淮还是死了?”
“……因为那天派去追秦淮的人,是我的人。”林妙一字一句地回答。
她根本不在乎林斌的错愕,只是兀自闭上眼睛,唇角勾起一道冰冷凄楚的弧度。
或许那时候她是真的鬼迷心窍了,所以才会背着萧川,私自下了新的命令。而她当时只是觉得幸运,因为派去的人恰好是她最得力的手下。
有些机会是千载难逢的。她深知,倘若错过了那一次,或许以后自己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她虽然身为女人,但跟在萧川身边久了,似乎也学会了他的风格路数,做事从来果断决绝。当时她只是想着,为了达到目的,从此一劳永逸,哪怕折损掉一个得力助手,哪怕要冒着被萧川发现的危险,也是在所不惜的。
幸好,这件事到最后并没有牵连到她。失去秦淮,对于萧川来说仿佛是这一生中最沉重的打击,甚至令他丧失了一贯冷静的判断力。
他只是将秦淮的死归咎于自己身上,似乎从来没怀疑过她。而林妙也曾以为,这将成为一个永久的秘密,绝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知晓。
可是那天余思承告诫她的时候话里有话,很显然是早已经窥知了当年的某些真相。
这让林妙不禁暗自心惊。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余思承没把这件事告诉萧川?
其实她并不害怕。她从没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过,所以哪怕现在萧川将她活剐了,她也不会觉得恐惧。
也正因为这样,余思承的警告在她看来简直可笑得要命。
林斌见她久久不出声,忍不住压低声音说:“姐,这可是件大事。要是被萧川知道了,他不会放过你的。”
“那又有什么要紧?”林妙的神色间仿佛带着冷淡的倦意,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你没什么事就走吧,别老在我面前晃悠。”
林斌这个时候可不敢违逆她的意思,他摸了摸剃得光溜溜的脑袋,二话不说就抬脚离开了。
这个时间点,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林斌没有回家,而是找了一帮狐朋狗友去喝酒唱歌。
没想到这帮人里也有消息灵通爱八卦的,酒喝多了便开始吹嘘自己最近的各种见闻。
其中一个人突然用手使劲拍了拍桌子,面露鄙夷地大声说:“你们这些都算个屁!我就问问你们,在座的有谁见过萧川的女人?”
众人果然都停下来,有人立马反问:“难道你小子见过?”
“何止啊!我还和她讲过话呢!”那人说得眉飞色舞,带着一种炫耀的口吻,然后又感叹了一句,“长得确实正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有人笑骂:“你在这里得意个什么劲?再正再漂亮,那也是萧川的人,跟你沾不上半点关系。”
“癞蛤蟆吃不成天鹅肉,在心里想想还不行?”也有人起哄嘲笑。
唯独只有林斌突然问了句:“你知道那个女的叫什么名字吗?”
那人还真被问得愣住了,想了半天才犹豫着说:“好像是姓南,记不清了,反正是挺少见的一个姓。但是我知道,她是个律师。”他当时在大排档上找刘家美的麻烦,清楚地听见刘家美叫她“南律师”,因此对南谨的职业十分笃定。
林斌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也不再接话,任由他们继续吵闹说笑去了。
林斌用了近一周的时间,才终于通过各种渠道摸清南谨的情况。
这天他破天荒地在早上八点钟之前起了床,开车到南谨的律师事务所楼下候着。
一半是因为好奇,而另一半则是为了林妙。
林妙当年对秦淮做的事情虽然早已越过了底线,但林斌还是十分赞同的。快刀斩乱麻,斩草要除根,他没读过太多书,但对这两句话却是烂熟于心,并将它们奉为做人做事的信条和准则。
林妙是他姐,他姐苦恋萧川这么多年,没道理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后来居上,抢走她心心念念的一切。
所以林斌这次就是想来探个底。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结果这天南谨来得很迟,他坐在车里都快睡着了,才终于瞄见那个令他等候多时的身影。
林斌迅速下车,“砰”的一下关上车门,然后径直朝南谨走过去。
他是故意的。两人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