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母说:“我看这孩子挺不错的,又耐心又细心,而且这两天和安安相处得也很好。你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应该好好考虑一下?总不能老是这么拖着。如果觉得这个人合适,就试着交往一下吧。”
“妈,我现在没心思想这些。”南谨淡声回应。
“究竟是没心思,还是根本不打算考虑?”南母沉下脸来,“这么多年都是任由着你的性子来。包括安安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你不肯说,我也从来没问过。老家这边的流言蜚语,这几年我耳朵都快听出老茧来了,可是为了你,我都可以不当一回事。”
“这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你还一意孤行,倔得要命?不行,你今天干脆跟我老老实实地说清楚,安安的父亲到底是什么人?他现在人在哪里?平时不管不顾也就算了,如今孩子都骨折住院了,他也不需要现身看望一下吗?”
南谨再度沉默下来。
南母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不禁皱起眉:“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这么多年了,那个男人根本不知道安安的存在吧?”
“就是这样。”南谨终于抬起头,直视着母亲的眼睛,“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和他分开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我怀孕了。”
“你……”南母气得脸都白了,伸手在南谨身上狠狠拧了一把,却还不解气,又颤声骂道:“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糊涂女儿。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安安的感受?一出生就没有父亲,而且到现在你还不肯让他的亲爹知道安安的存在。你这脑袋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南谨一声不响地挨着骂,半句反驳都没有,末了才平静地说:“妈,这是我自己的事,请允许让我按自己的想法去处理。”
南母气得呼吸不匀,好半晌才点点头,忿声说:“随你!都随你!安安是你的儿子,你带他回沂市吧,你爱怎么折腾我都管不着。眼不见为净!”说完转身摔门而去。
晚上到了医院,连安安都察觉到气氛异常,他拉着南谨的手小声问:“妈妈,你是不是和外婆吵架啦?”
南谨不禁抿唇一笑,伸手刮刮他的小鼻子:“你这鬼灵精,怎么什么都知道?”
“外婆可吵不过你妈妈。你妈妈本事大着呢。”南母依旧没好气地横了南谨一眼。
“外婆,你别生妈妈的气了,”安安奶声奶气地劝,“别把身体气坏了。”
这下连南母都憋不住笑了:“你比你妈有良心多了,还知道关心外婆的身体。”
“我也很有良心啊。”南谨顺势说,“妈,过阵子等安安拆了石膏,你就带着他到我那里去住吧。正好南喻也在那里,大家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我不去。你自己把安安带走。”
“外婆,去嘛去嘛!”安安已经听明白了南谨的意思,连忙大叫,“我要和外婆在一起,也要和妈妈在一起,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南谨转头对他笑笑:“好啊,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因为所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处理,两天后南谨不得不先返回沂市。
这两天南母气还没消,始终对她不冷不热的,但南谨深知,母亲之前说的那些都是气话而已,她也没放在心上,只是临走时叮嘱安安要听医生叔叔和外婆的话,不许乱跑乱动,等石膏拆掉了,她就会回来接他一起去沂市住。
安安很舍不得她,躺在病床上哭闹了一场,最后还是杨子健从外面进来,将一个纸袋递过去,哄他说:“来,小家伙,看看叔叔给你买了什么。”
原来是只变形金刚的模型,擎天柱威武地站在透明包装盒里。
杨子健将模型交到安安手上,笑道:“叔叔家里还有好多变形金刚的玩具。安安要听话,等到腿不疼了,叔叔就带你去家里玩,好吗?”
“真的吗?”安安忽闪着大眼睛,抽抽噎噎地问,眼睫上还挂着泪珠。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杨子健伸出一只手,掌心对着安安,“来,我们击掌约定。”
“好!”又小又软的手掌与修长的大手拍在一起。
回程的路上,南谨微微有些感慨:“如果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肯定会是个很好的父亲。”
杨子健边开车边微笑:“那你要不要考虑我一下,给我一个机会?”
南谨侧头望向他,见他的样子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不禁一时说不出话来。
杨子健也看了看她,换了副更加认真的表情:“安安很可爱。如果以后我们俩能在一起,我想我会将他当作自己的儿子来疼爱的。你信吗?”
“……我信。”南谨承认,杨子健说的绝对是真心话。
“那就请你认真考虑。在我回美国之前,能不能给我一个答复?”
“好吧。”南谨闭了闭眼睛,仿佛无限疲惫。
她欠杨子健好大一个人情,不知将来要拿什么还给他。
南谨走后,安安显得很不习惯。半夜几次在梦里吵着叫“妈妈”,搞得南母既心疼又气愤。她捏着安安的小脸蛋,半笑半骂:“你怎么就养不亲呢?你妈妈才来几天,你就不要外婆啦?”
“安安要外婆,安安最爱外婆!”孩子停下来,扁着粉嘟嘟的小嘴巴,似乎有些犹豫,声音渐渐小下去,“可是安安也很想妈妈。”
“我们晚上给妈妈打电话,好不好?这会儿妈妈在上班,肯定很忙。”南母哄他。
“好啊好啊。”安安兴奋地拍手。
傍晚时分,南母回家准备晚餐,又顺便给手机充值,临走时拜托一个年轻护士帮忙照看安安。
因为安安长得实在太可爱了,嘴巴又甜又乖巧,如今俨然已经成为整个儿科病房里的明星宝贝。护士们都喜欢他,对于南母的嘱托,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
小护士先给安安送了一次药,中途又去了几次察看点滴情况,还顺便削了个苹果喂给安安吃。
等到她收拾好果盘和刀具,准备返回护士站的时候,却在走廊上碰到一个男人。
现在还没超过探视时间,小护士却不禁呆了呆。
这是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身材修长完美,面容生得极为英俊。她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所以一时之间竟然有点走神。只不过,这个男人的眼神似乎有些冷淡,眉眼之间的冷峻气息太过明显,一双眼睛又黑又沉,犹如深渊幽潭,望着人的时候仿佛能将人牢牢地吸引进去。
因为他正好看向她,小护士的脸没来由地红了,心脏“怦怦”直跳。然后她就听见他开口问:“请问,南安安住哪间病房?”
他的声音竟然也十分动听,低沉冷冽,仿佛浮着碎冰的流水。小护士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您是南安安的什么人?”
“我是他母亲南谨的朋友。”
小护士也认识南谨,见这个英俊的男人能说出南谨的名字,于是顺手朝后方指了指,微笑说:“这边过去,右手第二间,三〇五病房。”
“谢谢。”
萧川缓步走到三〇五病房的门口,目光落在墙边的名牌上。这应该是间双人病房,但此刻名牌上只有南安安这一个名字。他伸出手,将门轻轻推开。
小男孩的左腿被高高吊起,打着厚厚的一层石膏,但这并没有妨碍他的玩乐。小小的身影靠坐在床上,正低着头专心摆弄着变形金刚的模型。他的样子十分专注,似乎一个人也能玩得不亦乐乎。
傍晚的斜阳余晖映在窗边,给窗台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病房内却没有开灯,小男孩整个人陷在一片阴影里。从萧川的角度,其实看不太清他的样子,只能隐约看见长长的眼睫毛,随着他玩玩具的动作,一颤一颤地上下眨着。
萧川紧抿唇角,反手将门带上,慢慢走上前去。
这时安安才察觉有人进来,不禁好奇地抬起头,望向这个陌生男人。
“请问你是谁?”安安用稚嫩的声音有礼貌地问。
萧川却没回答他,而是温和地反问:“你是南安安?”
“对啊。你是谁?”
“我姓萧。”萧川来到病床前,看着安安抓在手上的玩具,又问:“你喜欢变形金刚?”
“嗯!这是杨叔叔买给我的!”
萧川笑了笑:“我小时候也喜欢变形金刚。”
“真的吗?那你要和我一起玩吗?”安安倒是很大方,立刻将玩具模型递过去,忽闪着大眼睛看向萧川。
萧川没有接,只是伸手在安安的头顶揉了揉。孩子的头发又黑又软,触在掌心仿佛是被轻柔的羽毛刷过,像是沿着血脉,直窜到心底最深处。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声音就已经不自觉地软了下来。他柔声问:“你今年几岁了?”
安安眨眨眼睛,似乎是用力想了想,才伸出五根手指,回答他:“五岁!我已经过完五岁生日啦!”
那五根又短又嫩的手指就在眼前晃动,孩子的声音和语气都十分稚嫩讨喜,然而萧川脸上浅淡的笑容却在瞬间消失殆尽。
他看着孩子清澈的眼睛,瞳孔急剧收缩了一下,就连呼吸都突然变得急促失常。其实在来这里之前,他并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猜想,然而听到孩子亲口说出来,还是让他短暂地失了神。
安安见他半天不说话,还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立刻加重语气说:“我是七月二十号过的生日,外婆买了一个好大的生日蛋糕,插了五根蜡烛,请所有邻居小朋友都来吹蜡烛吃蛋糕啦。”
七月二十号。
五岁。
萧川紧抿着薄唇,终于在床边半蹲下来,与孩子平视。
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张稚气可爱的脸,想从眉眼和神韵中找出熟悉的痕迹。
有那样的一瞬间,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冰封住了,身体四肢像是没有了知觉,就只剩下心脏在左边胸口一下又一下地急速跳动。心跳声是那样空茫、空洞,带着骇人的回响。但是很快,浑身的血液又仿佛极速加热沸腾起来,飞快地冲入四肢百骸,让他整个人重新活了过来。
他看着病床上的孩子。其实根本不需要费力去寻找,只要稍稍认真看一眼,就能知道这孩子长得像谁。
除了与他极为相似之外,安安的眉宇间还带着几分特殊的神韵。那是一种清澄而又灵动的神态,和年龄无关,与他多年前第一次见到的秦淮几乎一模一样。
安安见这个陌生的叔叔只是一味地盯着自己,却许久都不说话,不禁有点迷惑,他嘟着小嘴问:“叔叔,你还要玩变形金刚吗?”
“不了。”萧川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又揉了揉他头顶的软发,“腿疼吗?”
安安点点头,可随即忽又重重地摇头:“妈妈说了,男子汉不能怕疼。”
萧川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些,鼓励道:“妈妈说得对,男子汉要坚强。”
“所以我不怕疼!”
“真乖。”
夕阳已经渐渐沉没下去,窗边那抹金沙般的余晖即将淡得失去踪影。萧川抬腕看了看时间,在他起身前,伸出右手摊开在安安面前。
他还没说话,倒是安安的眼睛一亮,主动问:“是要击掌约定吗?”
“对,你怎么知道?”萧川笑道。
“是杨叔叔教我的。他说击掌约定的事,就不能骗人,也不能反悔。”
萧川仍是笑:“是的。所以我们现在击掌,不要告诉任何人你今天见过我。好吗?”
安安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说,但还是点点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