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飞絮正站在马车下和里面的人说着什么,他时不时的点头,见完颜有晴来了,才退了开来,走回到门前。
“公子,萧坊主问,前几日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做!自然要做!”完颜有晴拱着手朗声道,“只是岂敢劳动坊主亲自登门?”
萧竹音将轿帘掀开,也不下车,只淡淡言道,“公子说的是件大买卖,旁人来,我并不放心。”
“那……坊主为何又不入内?”
完颜有晴有些忐忑,他也知洛叶与萧竹音交情匪浅,倘若萧竹音要换人,他不得阻拦,便只好暗中让拖满亦章将人杀了,只有封了口,秘密方不能外泄。
“公子的府邸也不够安全。”萧竹音轻笑着,又将轿帘放下了,“白叔,我们走吧,若公子真要知道始末,晚间时候到卜知坊来,我们在饕餮口中说个明白。”
“坊主……坊主……”完颜有晴还要再留,却喊不住白不黑驾车的鞭子,他心中嘀咕,怏怏地吩咐韦飞絮,“韦总管,劳烦去将拖满将军喊起。”
“好好。”韦飞絮连连点头,他见这小公子满脸不悦却不好发作的样子实在痛快。
虚度一日,时光总是晃眼。
韦飞絮这些中原人没资格进屋。
完颜有晴有事要嘱托那些手下,闭门锁户的,嘀咕着金国的语言,都准备妥当了,这才轮到韦飞絮他们。
“韦总管,你嘱咐下去,就说晚间不许出门,人人各司其职,若有动静也别管闲事。”
完颜有晴做事谨慎,对这些曾霄汉安排来服侍自己的人留了心眼,今夜平安便好,若当真出事,也别让他们搅合了。
韦飞絮只管应承,他可是个贴心的总管啊,岂能让主人忧心呢。
目送着车马离开,韦飞絮倚在门口挥手,命看门的侍卫们将朱门早早地拴上,自己则呵着气,叹一句“真冷啊”,便埋头躲进了屋子里。
萧竹音最近的手段是越来越直白了,能抢的绝不偷,救个人就差拉条横幅,去大街上吆喝了。完颜有晴也不笨,看似空荡的驿馆里绝对设下了埋伏。
“唉……也不知坊主是怎么想的。”韦飞絮坐在窗户前,手擎烛花,偷偷的往外瞧。
夜还不深的时候,便有先后两条人影扑了进来。
一个象牙暖白的衣裳,不知收敛,一个斑斓五彩的长剑,收敛无用。
“……”韦飞絮摇头,这两倒不似来救人,而似来害人的。
“照地图上所标,人在后院。”
洛江流一马当先,他对这临安城里的地形十分的清楚,莫说宅院,就是哪处田埂上垒了草垛子都清楚。
跟着他的人啧啧称奇,这兄妹两个果然天生互补,洛叶把洛江流要说的话都说了,洛江流把洛叶要认的路都认了。
“这么安静啊?”
萧子衿摸着下巴,他在走廊上闲来逛去,眼睛看着屋顶,哪有做贼的架势,“萧竹音可说暗中有伏虎呢。”
“拖满亦章?”洛江流皱眉,“他没离开?”
萧子衿摇头,他饶有兴致的舔了舔嘴唇,“拖满亦章已是台面上的猎物了,算不得伏虎……谁!”
萧子衿一喝,离剑之鞘与一柄玉扇相接,从黑暗里掠出来的蒙面人暗道,“是我。”
“赵公子?”萧子衿没有撤剑的意思,“你在帮谁?”
“……我穿成这个样子,还能帮谁?”
“……”三个人里,属赵闵最严谨,标准的刺客打扮,若不是手里镶金带玉的折扇,就是个坦坦荡荡的宵小之人了。
“萧竹音说的这个接应可真不错。”萧子衿心里想着,这才把剑收了起来。
刚刚的动静虽然不大,若是落到普通人家,却也能惊动看家护院之人,但此夜仍然静,滴水不惊。
月明如洗,瓢泼一般落在后院里。
泥塑的人影盘腿坐在石桌上,已上了年纪,须发皆白。
一件灰袍,一支钓杆。
唐括桑。
拖满亦章在这老人的面前,也只敢站着,第一与第三之间是条鸿沟,拖满亦章再有十几二十年,也迈不过去。
“怪不得完颜有晴有恃无恐……”萧子衿叹了口气,“怎么最近天下的排名都不值钱了,跟我们这些后辈计较的,全是些第一第二。”
“小娃儿……”
石桌上的人慢慢的睁开双眼,他是盲的,眼珠子一片朦白,他是残的,左臂缺了手掌,但这个人却也是可怕的,浑浊的声音从腹腔中震荡而出,揉乱了夜色,惊动了枯枝。
他这一开口,石桌岿然不动,地面却裂了开来。
萧子衿未退,寸许深的裂口停在他的脚尖,唐括桑扯着嘶哑的嗓音,“哈哈”的笑了起来。
“好胆魄。”唐括桑道,“姓萧?”
“是。”萧子衿抱拳,“萧子衿。”
“我曾与你的母亲交过手。”唐括桑惋惜,“给她十三载,天下无敌。”
“母亲生来好胜,有前辈这句话,足慰平生。”
萧子衿还从未这般有礼过,他又抱拳道,“只是在下挚友困于囚笼,不得不救。”
“牢里那姑娘我已见过,能活下三天也靠运气,只是……”唐括桑摇了摇头,“难救。”
☆、退敌救人
这地牢,建的隐秘而且坚固,但是隔音效果却差了那么点。
洛叶四仰八叉的伸展着四肢,头朝上,呆呆的看着牢房顶。她的脚筋被挑,多日不近酒,除了脑袋,哪儿都不能动。
身体被毁,内息却还在,外面的动静逃不开她的耳目。
瞧这架势,来的人不少,她暗自窃喜:看来我的人格也不是太坏,终归是有人愿意来救的。
洛叶在下面偷懒,萧子衿却不敢懈怠。
一对一是稳输的局面,但事已至此,要救出牢里的人,就必须一对一。
“洛兄,你挡住拖满亦章,赵公子,唐括桑就拜托你了,我会趁机下去先将洛叶救出来,人一出来立马溜!”
萧子衿摩拳擦掌,他的离剑别刀在月光之下潋滟如水,似将秋色都分隔开来。
“唉……”赵闵玉扇一横,苦笑道,“萧公子果真恨我入骨,今天倘若不出全力,只怕要埋尸于此了……”
他的话音未尽,已先动了手,锋利的扇缘堪堪划过唐括桑的颈前,老人家只往后仰了仰,垂落的胡须却遭了殃。
“好!”
起如白鹤凫水,唐括桑一掌拍在石桌上,人在空中连翻,他的钓竿仍在原处,欲以空手对敌。
“中原小儿果然人才辈出,老夫也不算白来。”
“老前辈过奖了……”赵闵一招不能得手,折身退开两丈,衣袍不惊,面色不改,玉扇轻轻摇着,端的是公子无双。
而那边,洛江流也没放过拖满亦章。
千山门中那一晚,拖满亦章与其他两人都曾交手,彼此之间算得上熟悉,但洛江流却还是初次相识。他那柄怪剑,天下恐找不出第二把来,拖满亦章虽有令在身,也难免想试试眼前这位年轻人的身手。
萧子衿仍站在枯草之中,动也不动。
他分配给自己的活计,看上去最轻松,但其中凶险,赵闵也是清楚的。
唐括桑与拖满亦章这两人的主要心思,仍是放在石桌上,与人对敌是次要。
倘若萧子衿要动,顷刻之间便要对付这两人的合力之招,弄个不好,便要身首异处。
所以萧子衿要等,既不能搭上自己,也不能赔进洛江流和赵闵。
唐括桑是个瞎子,这一夜又过分宁静。
风把地上落叶卷起,没人吱声。
赵闵不先动手,唐括桑便也随之不动,看似在辨认方向,但也只有赵闵心里明白,这个人根本不需要眼睛。
闪电般的三招当中,唐括桑甚至没有碰到任何一片枯叶,他的指法,全数贴叶沿而过,收发自如,初时绵软无力,赵闵以扇来挡,千钧洪泄,震的手臂酸麻。
然而赵闵,终究是赵闵,他不想输的时候,纵使罗轻笑来,怕也难缠的很。
玉扇慢慢阖在掌心,他微微笑道,“前辈,请了……”
唐括桑蓦然心惊,石桌上的钓竿不能不用!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江湖后辈逼出武器来,一缕花白长发飘然而落,倘若不是招架及时,刚刚此招,已可将唐括桑的脑袋一分为二了。
“你怎会用‘凄凉’?!”唐括桑神色大变,“罗轻笑是你什么人?!”
“凄凉?”萧子衿也因此问分神,他瞧了一眼地上留下的刀痕,又放心的摇了摇头,明白这是赵闵在卜知坊与洛叶交手时学到的,有形无意,所以威力不够,他心道,“要是让牢里的人使出来,定让你后悔托大。”
“我与罗轻笑并无关系。”赵闵重在攻心,今日是来救人的,无论用什么手段,只要让唐括桑的注意力能转移到自己身上,那便是机会。
他这一手,算是铤而走险,若不是唐括桑一时震动,此招根本碰不到人。
“干得漂亮。”萧子衿默默的赞叹。
天下间的好手,谁不希望与顶峰之人搏个高下,唐括桑这般年纪,这等修为,也不外如是。
争胜之心一起,就是个普通凡人,要在这样的唐括桑身上找破绽,可简单多了。
那就剩下拖满亦章了。
洛江流可没赵闵与萧子衿的花花肠子。
要留住高手,只需够强。
相思剑一出,管他拖满亦章有什么命令在身,都不得不全神应对。
机会来了。
萧子衿不会给唐括桑任何挽救的机会。
秋水三尺,电光一瞬,石桌轰然而碎,一半坍圮洞外,一半滚落洞中。
金国两大高手面色□□,齐齐抢向洞口,也只堪堪扯下萧子衿的一块衣袂。
“前辈,你我之间尚未分胜负,可别忙着走啊。”赵闵话音一沉,他面前的唐括桑失了气度,双指透扇而入,把玉骨搅得粉碎。
“让开!”唐括桑的怒火可不同平常,他长袖一挥,赵闵竟不由自主的踉跄数步。
“前辈恕罪,今次一战,晚辈退不得。”
赵闵有极好的修养,洛叶并不值得他赔上性命,他也没有打算赔上性命,只是要取得这几人的信任,今天却非要见血不可。
外面战的不可开交,萧子衿却顺着洞口,落进了建筑庞大的监牢里。
楚小冬挥着手招呼他,“萧大哥,萧大哥,我们在这儿。”
她的膝盖上躺着一个闭着眼睛的人,一头杂乱的头发覆在脸上,苍白不见血色。萧子衿心里一惊,路也不打算绕了,拔身渡水而来。
他朗声道,“后退!”
楚小冬赶紧揽着洛叶往角落里缩了缩,迎面一道剑痕,把水牢都劈的乍然而分。
拦在萧子衿面前的柱子“砰”的一声,不是碎成了木屑,就是滚落水中,他半跪在洛叶身边,先伸手探了探鼻息,那只见进气,不见出气的姑娘,忽然睁开眼,目中寒芒一闪即逝,见是萧子衿来了,才又回归混沌。
“嘿嘿……”
“你笑什么?”萧子衿皱了皱眉,楚小冬没见过他这般严肃,只吓得缩了缩脖子,把洛叶揽的更紧了。
“我笑我终于能歇一会儿了……”洛叶嗫嚅着,一股睡意漫上头顶,喉咙里的声音如同呜咽,“我把我和小冬的命……交给你了哈……”
“喂喂……”萧子衿看着她头一沉,啥也不想的晕了过去,“莫不是死了?”
细微的心跳不能作假,萧子衿分明担心,偏又不屑的“哼”了一声,“果然好大的祸害。”
他把洛叶一抱,护在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