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点也不想败,”阳光细柔的落在她的身上,她眨了眨眼睛,有些困了,“坊主,洛家的人败不起啊。”
“那你是为了什么而将临安搅得不安宁呢?”萧竹音问,“你不是个报仇的人。”
“哎呀呀……”洛叶将整张脸都埋在了酒葫芦的后头,她喝酒的速度远胜平常,仰着脖子接下酒泉,喉咙都不肯动一下,“灭族之恨,我岂能不报。”
“你不是个报仇的人。”萧竹音懒洋洋的又道,现下卜知坊中安安静静,人人各司其职,只有看门的小姑娘与坊主是闲人,搬了两张躺椅,隔一方案台,酒与茶都是上好。
“哦……”
洛叶总是醉眼朦胧笑眯眯的样子,她往椅子里又缩了缩,“坊主,下次桂花酿配桂花糕呗,好吃。”
“随你。”萧竹音将眼一闭,耳中可听到一旁的人起身的动静,她是个娴静而从容的女子,所以挽留的话不善多说,“你……保重吧。”
“好。”洛叶抱着酒葫芦一步三晃,马尾在脑后蹦蹦跳跳,她看上去倒是一点也不紧张,“打不过我会逃,也不是非赢不可。”
“嗯……还有一件事,”萧竹音顿了一下,道,“洛江流。”
“……哦。”洛叶都踱到门口了,“我不担心,洛叶的亲生大哥,一定也是千年的祸害。”
“哈。”
门口的人走远了,躺椅上的人浅眠,临安卜知坊是个有趣的地方,所以也是难得能安宁两天。
无双府里,简琢临风立着,她已近中年,有仙人之姿,比洛叶稳重,比萧竹音活泼,雍容华贵却也有种江湖人的飒沓,她当年一双巧手,握尽世间所有玲珑机簧。
“夫人,机关都布好了,府里的人要不要都撤出去。”管家恭敬的齐眉一揖。
“都退了吧,你们扛不住。”简琢点了点头,“让老爷把莲子粥喝了,他又是这样,拿起那把剑来就废寝忘食。”
“可是……”管家很为难,“除了夫人,老爷不会听任何人的话。”
简琢抬袖掩嘴,一双眼睛笑的微弯,“我就爱听你们这么说。”
“……”管家无奈,一时语塞。
“好了,下去吧,今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必再回府中了。”简琢摆了摆手,管家领命退下,偌大一个无双府只剩下她与胡汝名了。
胡汝名在花园里舞剑,他这把剑是七大名锋之一,唤作“风沙”,配上大道十式可平地起旱雷。
掐指算来,从四年前他决定封刀退隐开始,风沙剑就再没出过鞘了。此剑杀气过烈,出必染血,普通剑鞘镇不住,所以常年以白布缠裹,若不是秦岭一役告捷,圣上替他重铸剑鞘,以简琢血气为引,到现在他恐怕还要每日割手喂剑呢。
心思一重,剑尖偏过毫厘,院子里一棵杏树瞬间遭了殃,“啊!坏了。”
胡汝名吓得抓耳挠腮,连剑也顾不上了。
这棵树是简琢种的,五体不勤的女子花了好些个心思才得成活,这一下给他劈作两半。胡汝名蹲下来扶了扶,这棵树就更不给面子的连根一倒,这是连救都救不及了。
有个冷冰冰的目光定格在胡汝名的背脊上,他不回头也知道是简琢来了,因爱而生怖,我佛诚不我欺啊。
“这……阿琢我能解释。”
胡汝名被盯的冷汗蹭蹭,简琢少见的没有怪他,一言不发的飘过来将莲子粥塞进他手里,转身就出去了。
正当赫赫有名的“关北神将,大道无疆”想要松上一口气的时候,就听到花园墙后的抽噎声,委屈的很,他手上托着的莲藕粥一打滑,差点没端稳。
“阿琢啊……你听我解释。”
☆、风沙
这次洛叶来得早。
她半步都没有走错,畅通无阻的进了无双府。
在临安城里,无双府算是个地标性的建筑,高大壮观,往寻常人家的屋顶上一爬就能看的清清楚楚,所以洛叶用飞的,跑了个直线。
她到的时候,胡汝名还在栽树,整个人灰扑扑的,也没有功夫搭理她。
“你等会儿,我弄好了才能和你交手。”
洛叶点了点头,就抱着酒葫芦一边喝一边看他忙来忙去。
他们约在亥时,洛叶到的时候才戌时,所以等胡汝名抹了抹脸上的汗,舒了口气的时候也不算迟。
“这棵树是阿琢种的,我不小心给劈了,总要再给她种下去。”
胡汝名笑着道,随即又摇了摇头,“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怕是理解不了吧。”
洛叶也跟着笑了笑,她的马尾扯了下来编成一束垂在脑后,还是蒙着脸,对胡汝名这样的高手,她不敢用自己不擅长的兵刃,所以洛叶带了银·枪。
“这花园里都是阿琢的宝贝,我们去前院吧。”
胡汝名站起来跺了跺脚,他的衣服上也有黄泥,屈指一掸,发出“蓬蓬”之声,瞬间又光亮如新了。
斜倒在旁边的风沙长剑一握,胡汝名做了个请的手势。
洛叶不疑,像胡汝名这样的武学大家本来也没有算计她的必要,所以这第一步就踏进了陷阱里。
“嚯……”洛叶看着兜头而来的一张银丝网将腿一曲,整个人平贴着地面滑了出去,同时短·枪入手□□网眼中顺势一搅,网缩成两臂大小,被她甩了出去。
“前辈……”
洛叶四顾,哪里还找得到胡汝名的身影,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人算计了,“啊……早知道将坊主也带来了,我不擅长动脑子啊。”
才过一关,银网之后是箭矢。
强弩所发,由蜀中唐门打造而成,可穿骨裂石。洛叶不敢硬抗,折腰缩头,尽量以身法与之纠缠,暗处的胡汝名有些不忍,他拉了拉妻子的袖袍道:“阿琢,不是活捉吗?”
“所有想杀你的人,我都不会留情。”简琢银牙一咬,“要是事情败露了,就算这小姑娘放过你,也还有……”
“我知道我知道。”胡汝名安抚她,“你别急。”
“我就是心惊的厉害……”简琢叹了口气,忽然,只见院子里的洛叶从腰间又掏出半段·枪·杆,兵器成双,卸力回射,强弩之弦应声而断。
“好险好险。”洛叶抚了抚胸口,她不敢松懈,此时的无双府已经变成了龙潭虎穴,要活下去就必须逃!
“刚才那一招是燕子回返!她果然和慕容瑾也有关系。”
胡汝名想动手却被简琢按下了。
“你也别急,看她能破我几关。”
除了这对夫妻,在暗处看着洛叶的还有萧子衿。他曾经见过洛叶的·枪·法,但卜知坊前,她的招式太散漫了,虽有其形但意不足,不过“燕子回返”这一招乃是当年慕容瑾的成名绝技之一,能卸机簧巨力,同时将这股力量归为己用,化转之后成倍投出。
慕容瑾……乃是萧子衿的母亲。
洛叶望门而走,她心中已知这胡汝名恐怕和当年的事脱不了关系,若这些机关无法留下自己,那胡汝名一定会亲自动手。他曾是一代宗师,自己这般年岁,纵使先天悟性高,后天死努力,也不一定有胜算。
那就只能赌在轻功上了。
第三道机关是简琢最擅长的飞针,就在院门后,人一到,脚着地就会被触发,一时之间绵如细雨。
“救命啊……”洛叶是个怕死的,惊叫一声将眼一闭,萧子衿见她那副自暴自弃的样子,都要冲出去救人的时候,才发现这胆小鬼其实是个奇才。
轻功奇才。
“时雨不沾衣。”洛叶闭着眼睛在密集的毛针中穿梭,因为太快而近乎不动,她的衣她的发与她这个人仿佛连在一条直线上,一针未中,全部射了个空。
“好功夫。”
院门开了,站在洛叶面前的是胡汝名,她今夜来的真正目标。
洛叶心疼自己,酒已经快要见底了,这一路闯过来耗神耗力,她从来不擅长机关陷阱,刚刚虽都被破开,但银网来得猝不及防,网上倒勾划破了肩膀;反击□□时角度又错了,虎口裂的不浅;“时雨不沾衣”的身法自然沾不上毛针,但哪里料到那发针的匣子会在最后弹出来,正中胸口,疼啊。
不过……在山中时,她受过的伤远比现在重得多,几经打磨,皮也糙了肉也厚了,但是怕死的个性却没见消减。
洛叶又想喊救命了,她憋了一口气,正想长啸之时却被大道一式打散了。
大道一式“渡天堑”,讲求一个大巧若拙,平平挥出后,沉腰落肩,携的是万斤巨力,若被击中,难免断骨碎筋。
洛叶没敢回击,看似呆板无趣的剑招里却暗藏玄机,将她兜头网住,没一处退路。
“渡天堑”的破绽在外围,所以只有两人对峙时,洛叶必输无疑。
“嗯?!”
胡汝名忽然收剑回身,挡住了背后的暗箭,洛叶抚了抚胸口,一边顺气一边道:“好险好险。”
“好聪明的娃儿。”胡汝名赞叹,“你早知道我会有此一招?”
暗箭是之前唐门□□发出的,羽镞上系着一根透明风筝线,线的另一端在洛叶手中。
“晚辈只是因为挡不住大道一式而略有防范。”
洛叶眯着眼睛将两截·枪·杆相接,她在请招。
暗处的萧子衿变了脸色,哭笑不得的啐了一声,“找死!”
陆地上用·枪·的,多是军旅之辈,武功也都稀松平常,而惯常走江湖的,却多选刀,剑,刺,笔之类的灵巧之物来防身,一是近身长兵限制太多,二是高等武学都以此类兵器为辅。
洛叶用的原本是截短·枪,与胡汝名的风沙交手或许占不到便宜,但也不至于被对方压制,但现在双杆相接足有六尺余长,要在狭小之地对付高手宗师,谈何容易。
“小娃儿胆子不小。”胡汝名笑了,他先抬手,做了个让招的动作,洛叶便也不再客气,银·枪落了月虹,是枪出刀式。
平地走砂石,胡汝名心里一惊,倘若不是借银·枪使出,这一招刀式该有隔风倒水之能,他曾在一个人的手下败的心服口服,那人在边陲之地的极寒高峰上,只用双指,五招破尽大道十式。
其中一招,便是这洛叶使的“凄凉”。
“罗轻笑是阁下何人?”胡汝名再不敢松懈,手上起剑,已经直接用上了大道九式。
大开大阖,以巧讨巧,转眼即分的时间里,已经相较数十招。
是洛叶输了,萧子衿可惜的摇了摇头,只差一点点,若是洛叶不撇开枪·尖,胡汝名不止赢不了,恐怕还得落个大窟窿。
洛叶的失误,不是因为武功不济,而是因为简琢。
高手过招,每一分的注意力都是生死线,简琢在胡汝名的身后发了两针,一针错开洛叶的枪·头,另一针直打心房要害。
洛叶反应的快,时雨不沾衣的身法又是上上之流,胸口也被这一招划开寸许撕裂伤。
胡汝名的剑收势不及,□□洛叶的肩窝当中,不深,一点皮外伤。
萧子衿动了。
他有一身的风流,招摇的厉害,生怕别人看不见一般爬在最高的那层楼顶上。
“嗨,我说你们这些武林前辈怎么能以多欺少呢?”
正在喝酒的洛叶认出了他,差点没喷这神经病一脸。
胡汝名和简琢没想到还有人看着,顿时变了颜色,他们本未想要洛叶的性命,最多只是重伤囚禁,等风头过去了,再把人废了武功,放出来。
但现在却不行,此事不能有第四个人知晓,所以洛叶或可因歉疚而留,萧子衿却必须死。
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