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踱了半天，也踱累了，俯身擦了擦门前的台阶，就坐了下去。
忽然，心口一凉。
仿佛有风穿过了胸膛，傅彩云一低头，看见一双血淋淋的手，掌心握着颗连续跳动的心脏，一抽一抽的。
洛叶推了门出来，也不看一眼那具倒下的尸体，她将心放在地上，而后迈步而出，踏着层层血光。
而此时的墨取山中，离剑别刀横插在地上，把魔教原本就疏于管理的院子中劈出道丈许裂痕。
“你说什么？！赵闵扒了洛叶的皮！”
萧子衿的眼睛都红了，吓的月娘和柳行路都往外退了退。
“教主……对不起……”恢复了样貌的鸢儿也有点发抖，她毕竟对这个新来的教主不熟悉，也不知是不是个阴阳不定的杀人狂魔。
“和你无关，”萧子衿阴沉着脸，“我要将赵闵千刀万剐。”
这一声咬牙切齿，无异于誓言，“照你所说，洛叶能自己逃出飞渡寨？”
“是……”鸢儿又抖了抖，下意识的往洛江流的背后退了一步，“我跟她说了时间，洛姑娘若要逃，现在估计已经出来了。”
“她若真的逃了出来，我便无所顾忌了。”
萧子衿看着柳行路道，“柳叔，麻烦整顿弟子，我们去为飞渡寨报仇雪恨。”
☆、衔尾蛇
赵闵刚一回到飞渡寨，便知道傅彩云死了，她看着的人，自然也失踪了。
“她中了麻药。”赵闵俯视着瑟瑟发抖的蔡有。
洛叶身上的麻药刚刚服下，绝不可能这么快清醒，更不可能活动，但他忘了，血肉模糊的一张脸，纵使敷了药也疼的撕心裂肺，洛叶根本没能晕过去。
“公子……”殷坏手里拿着件衣服，洛叶的那一件，领口已经开线了，还有口水渍，“她房间里还有酒味。”
“……把桃花叫过来。”
赵闵把衣服捏在手中，布帛哪里禁得住他盛怒之下的手劲，瞬间裂成了丝缕。
“报……”匆匆跑进来的这人，是原飞渡寨的匪徒，因见大势已去，干脆投靠了赵闵。
他生的瘦瘦小小，但行动迅速，手脚灵巧，就做了个传信的。
“公……公子……”他有点害怕，“桃花姑娘一个时辰前就不见了……”
桃花的房间离得不远，但空空荡荡的，问起下人来，也纷纷摇头，说是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人了。
桃花被挟持了。
挟持她的人自然是洛叶。
首先，洛叶不认识路，以她的方向感，说不定转着转着会自投罗网。
第二，赵闵的脑筋，自己一溜，他很快就能联想到鸢儿与桃花的身上，留桃花一个人在飞渡寨，太危险了。
三来，恰巧碰到……
洛叶刚杀了傅彩云没走两步，就瞧见桃花端着盘子过来了。
“洛……洛姑娘……你还好吧？”
桃花被她夹在胳膊底下，云里雾里的飞了好一会儿，有血渗透了纱布，从洛叶的下巴上滴下来，恰好滴在了桃花的额头上。
“嗯。”洛叶晃了晃，停在一根高枝上，她嘴里虽然说着不要紧，但一低头，还是把桃花吓了一跳。
血涔涔的，纱布都红透了，在这种深山老林里看来尤为恐怖。
“不行的不行的，得重新包扎。”
桃花摸了摸身上，她被掳走的突然，根本没带什么东西，除了随身的针匣，能让洛叶清醒片刻的小香，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不问我，为什么突然能动了？为什么要带走你？”
洛叶的眼睛至少还是敞亮的，虽然这个样子难免看上去骇人了些。
“不用问了，”桃花蹲坐在树枝上，将洛叶脸上的纱布一层层的拿下来，“我虽然迟钝了点，但还不至于什么都察觉不到啊。”
“嗯……抱歉。”洛叶诚诚恳恳，“你知道怎么下山吗？”
“你要现在下山？”桃花用针止了血，但手边一时没有干净的纱布，只能撕块衣服，大略的裹了一下，防止感染。
“我要先回去，萧子衿他们才会攻山。”
洛叶挂在树枝上，自由散漫的晃荡着四肢，“看到我这个样子，估计赵闵会被打的很惨。”
“公子他……”
桃花犹豫了一下，又微笑道，“没什么，你跟我来。”
下山的路有点曲折，而且藏的很好。
照桃花的说法，这条小路平素没什么人上下，连她也是在鸢儿的一次胡闹中无意发现的。
自这条小路下去，刚好绕道山侧，应当是很多年前，朱业与萧雪时修的，靠墨取山很近，几乎山脉相通。
远远地，便看见萧子衿在喂驴，这驴的脾气和洛叶的有点像，萧子衿从墨取城拐回来的，还喜欢的不得了，取个名字叫，“小宝贝”。
他身后一群人，不是骑马，就是走路，嘴里喊着“营救主母”的口号，浩浩荡荡的往飞渡寨而来。
虽然嫌弃萧子衿嫌弃的厉害，但洛叶看见他的第一眼，还是忍不住吸溜鼻子，眼眶涩涩的，想蹭他一脸血水。
“这个味道……”拖满亦章捏了捏鼻子，“洛姑娘就在附近！”
“洛叶？”萧子衿忙张望，“哪里哪里？”
“萧子衿！”
山风鼓荡中，似乎有人在喊自己。
萧子衿一抬头，看见个没面目的姑娘在招手，她身侧还跟着个年轻的小丫头。
那姑娘，胡乱来的布包着脸，露出的眼睛两端血肉模糊，活生生似这山中的鬼。
但萧子衿心里知道，那便是鬼，也是他魂牵梦萦的鬼，再说，两人中，自己负责帅和美就够了。
“洛叶！”
月娘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身边正在喂驴的人就箭影般射了出去，正当空中抱个满怀，萧子衿把人搂在怀里，指尖都在颤抖。
洛江流却没有动，他向来冷硬的脸色稍稍缓和些，若月娘没眼花，他的眼眶，貌似也红了。
“哎，姐姐，洛姐姐！”
鸢儿也看见了桃花与洛叶，她死命招着手，萧子衿本来是不愿意带她来的，但这小姑娘医术还不错，魔教中会打架的多，会救人的少，带着鸢儿总不会吃亏。
都在飞渡山脚下了，赵闵站在高台上将这一切看个清楚。
“公子，有不少武林人离开了。”殷坏“滚”了过来，“他们说，不想和魔教结仇。”
“愚蠢。”赵闵一闭眼，“现在的魔教还不成气候，等它真正恢复过来，才难对付！”
“那公子……”殷坏小声问道，“我们是撤退，还是应战？”
“应战！”
话音落，滚石接连不断的从山中砸下。
马匹身量大，走这种嶙峋的山路本来就很勉强了，加上这种冲击，一时间死伤无数。
而马背上的人却很灵活，在碎石当中纵跃，除了些擦伤，并无损失。
萧子衿座下的那头驴，这种时候就显现出了矫健的身姿，眼看着几乎要飞起来了。
“洛叶！”沸沸扬扬的噪声中，有一条人影与萧子衿齐头并进，因为满脸缠着的新纱布而显的十分惹眼。
“你怎么跟来的？我不是让鸢儿照顾你吗？”萧子衿有点急，洛叶又不是铁打的身子骨，哪经得起这么折腾。
“我要报仇。”洛叶转身面对着他，脚下却不停，“赵闵要死在我的手里。”
洛叶一生最恨被人骗，这仇若报不了，永远都会是心里的芒刺。
萧子衿微微叹了口气，只得随她去了。
飞渡寨中的这些江湖人，与赵闵大多存在利益关系，真心相交的没有几个，这时候已去了大半，剩下的也都抱持观望态度，并不打算插手。
魔教来势汹汹，转眼，已将赵闵逼到了后山。
“人呢？”洛叶将整个寨子搜了一遍，连“长生”这杆枪都找到了，偏就是找不到赵闵。
“我也没遇到。”萧子衿一身的血，手中提着蔡有的脑袋，“骨碌碌”的扔到洛叶的脚下，这老头子有妻却好色，看门的时候没少占洛叶的便宜。
“拖满亦章呢？”洛叶又问。
这金国人原本是借来救洛叶的，无意参与这场莫名其妙的复仇，跟过来，也是坐在屋顶上冷眼看着。
“洛姑娘有事吗？”
拖满亦章没回头，但他感觉到了一股隐忍的杀气，是洛叶的，也只有这小姑娘的轻功，能瞬间由他眼前，转至他身后。
“帮个忙。”
有脸的时候，洛叶就是再凶狠都略微显的和善，扒了脸皮后，再和善，都像索命的厉鬼，饶是拖满亦章身经百战，也在一瞬间有种不寒而栗的错觉。
“赵闵曾与我有过近距离的接触，寻人的药粉沾了点在他衣服上。”
“你……”
拖满亦章了然的笑了笑，他闭上眼睛，这高处山风广阔，能闻见血腥，也能辨认出细微的香气。
这可是大金国重金特制的药粉，除非长久浸淫药物或如拖满亦章般天赋异禀的，根本嗅不出来，而其异香沾之难褪，得从头到脚洗上两三次才能去除。
“有了。”
拖满亦章率先往东北方飞去，洛叶与萧子衿截上洛江流也跟了上来。
隔着仍有几丈距离，孤零零的小房间里就散发出腥臭味。
拖满亦章捂着鼻子，给他们指完路就不再靠近了。
门，是被洛叶一脚踹开的。
“轰隆”一声，扬起灰尘倒在房间里。
入目，全是血。
把个小房间染得没一处插足地。
而这当中，躺着两个人，一个还活着，喉咙割破了，“咯咯咯”的说不出话来，而另一个已经死了。
这场景，看上去有点诡异。
倒不是源于血或姿态，而是因为人。
这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一个是赵闵，另一个则是娃娃鬼殷坏。
他们身边，还有藏宝图的一个角和两堆灰烬。
斜倒在地的蜡烛仍在燃烧着。
看样子，是殷坏心生歹念，想趁乱夺走赵闵身上的地图，而赵闵在猝不及防之下，身受重伤，两人互不相让，才导致了现在的景象。
萧子衿伸手，在殷坏的身上摸了摸，自怀里搜出块牌子来，小巧玲珑，才只有四分之一个巴掌大，上刻一个“相”字，当是曾霄汉的令牌。
赵闵仰面向上的躺着，死鱼般张大了嘴，想呼吸更多的空气，洛叶慢慢将脸上的纱布扯下来，一张鬼神般的面孔，沾满了赵闵的视线。
他挣扎着，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喷出更多的血，“长生”的枪尾压在他的右肩上，只听见“嘎”一声，临死之际的人也疼得抽搐了两下。
“这一下，是因为你的虚情假意。”
洛叶叹了口气，抢尖一转，地上的人半死不活，即使这么放任他，也会在经历过漫长的痛苦后，咽下最后一口气。
但“长生”的抢尖，还是对准了赵闵的心脏，免了他在人世间最后的苦难，“这一下……也是因为你的虚情假意。”
临安城中，赵闵救她是真，这段恩情，哪怕赵闵不屑，洛叶还是要还的，她最后再看了地上的人一眼，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这就是江湖，难有平静，难有朋友，来时孤零零，去时孤零零。
而萧子衿又重新审视了一遍地上的尸体，他微微皱了眉，又忽然冷笑了一声，也随着洛叶离开了。
不知是谁在外面放了一把火，把霜白的太阳都比下去了，一片茫茫红海。
洛江流似不经意的走快了些，这杀手面冷却心细，他不知道这几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得出，现在能陪在洛叶身边的，只有萧子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