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筱扬虽然在帝师府闭门不出,但季禺从来没有要遮蔽她耳目的意思,甚至连毓亟宫的三殿都依旧对她完全开放,似乎她真的是毓亟宫的主母。
以前乔筱扬还会嘲笑季禺这一行动的虚伪和假善,但现在她竟然有了那么一丁点儿感激。
她确实该感激季禺,明知道她不是什么温顺的宠物,把她养在了身边竟还能不磨平她的爪子,该说这人实在太有自信么?
无论如何,这一切都在此刻给了乔筱扬资本,一个可以和国主谈条件的前提。
乔筱扬无惧地看着国主,平静得仿佛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话有多令人震惊,“哥哥此番逃逸必然会东山再起,也许当他再次出现就是国主从龙椅上跌下的时候。”
这女人是疯了吧!竟然敢就这么当着国主的面说他的皇位不保!这一刻所有的人都觉得自己的听力恐怕出现了重大的问题。所有人的大脑都震得一片茫然,好半响才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乔筱扬,又立马惶恐地低下头去。
乔家满门忠烈,最后却因为一份请罪书的背叛血见三尺,果然这个乔家的叛徒就是个疯子!想不通帝师大人为什么会在乔家全家株连之下保下她,但显然今天她绝对是活到头了,也不知道她死了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乔将军?
在场大部分人都是这个想法,然而曾经出现在季禺书房里那位要清除乔家余孽的宫严大人却眯起了眼,看着乔筱扬的眼睛里不可察觉地闪过一丝赞赏。
兵行险招才能以奇制胜,这丫头,不得不说她相当有捉蛇捉三寸的小聪明。
诚如宫严所料,国主非但没有当场就把乔筱扬拖下去处决,反而还笑出来声,“那你要怎么个将功赎罪法。”
“罪女自愿留在皇宫,作为人质。”
此言说得斩钉截铁,无端的让人生出一股莫名的感觉。寄人篱下已是世间难忍,更何况作为人质,可一个女子为何能如此坦然而无畏地提出来?
看着乔筱扬无波无澜地说出这话,季禺的心脏突然刺痛了一下,不会令人致死,但却无法忽视地一直疼着,直到麻木,直到心死……
向前迈出一步,季禺表示自己有表上谏。
“帝师有何言?”
“启禀国主,臣以为乔筱扬不应该留在皇宫。倘若乔云谨真的有反叛之心,知道了乔筱扬在皇宫他恐怕会更加疯狂,不折手段地极力想要闯入皇宫。”
“帝师大人此言差矣。皇宫守备森严,料那乔云谨再是负隅顽抗也不可能突入皇宫的铜墙铁壁。反而有乔筱扬在宫内,还能逼得乔云谨失去理智,说不定能方寸大乱。”季禺一出言,宫严就紧随而上,字字句句都要与他针锋相对。
“宫大人所言虽是纸上谈兵但总算有几分道理。”季禺无视宫严脸色一黑,继续道:“礼自有制,乔筱扬这样的身份住在皇宫于礼不合。”
“那就让乔小姐住在我的容瑜宫吧,礼制中公主本来就可以有自己的陪媵。”
“启禀国主,容公主来了。”
延陵容和通传的公公几乎是同一时间走进大殿。难得延陵容有急到像这样可以说是失礼的时候。
但这个时候却没有人关注延陵容的失礼,因为他们都因为她的话震惊不小。
旧礼中,媵妾制曾经大为盛行,可是到了现朝今代却已经鲜有人提起,没想到容公主竟然还知道这一旧制。只是……那陪媵,名副其实,就是跟随公主一起出嫁的臣女,往往负责教导公主的闺中之事,甚至在一同嫁到夫家后还要帮着争宠。这乔筱扬,容貌确实有姿色,也不是愚笨的人,但这戴罪之身……
像是没看到大臣们惊讶的表情,延陵容端庄地向父皇福礼,盈盈道:“父王。乔铮已经承认叛国私通只是他一人所为,想来筱扬一个女子乔铮也不会让她参与其中。而且,容儿与筱扬颇为投缘,父王就遂了容儿的意吧。”
延陵容一副为密友求情的样子让乔筱扬暗暗发笑,这女人的演技也真是炉火纯青了,说什么作为陪媵替自己脱身,其实还不是怕自己不尽心破坏联姻。她要是成为了延陵容的陪媵随她一同出嫁,那就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还怕她不会费尽心思?
延陵容确实是想要把乔筱扬绑到自己的船上,但她内心深处其实还有其他的想法,那就是就算最后她依旧要嫁到苓国,她也绝对不会让乔筱扬还留在滇国,更不会让她有机会能嫁给季禺。
延陵容的提议无疑又是一道惊雷。殿上的气氛一阵诡异的静默。众臣子只觉得一道又一道的惊雷让他们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脑海里一团纠结不清的厉害关系。常言伴君如伴虎,可这个复杂的官场又何尝不是一头噬人的猛虎。
季禺也没有再上谏,他保下乔筱扬已经够惹人注目的了,更何况国主早就已经……只是他衣袖下的双手紧紧握着,骨节都泛白了。
宫严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季禺,暗暗得意。延陵容这提议简直来的太及时,恐怕某人现在已经恨不得呕出一口血来了吧。
千钧一发,落针可闻。
乔筱扬不明白陪媵的含义一般若无其事地开口:“多谢公主美意。”
国主露出几分惊讶,“你甘愿做容儿的陪媵?”
作为公主的陪媵确实可以嫁给王孙贵族,但说白了媵妾连妾的位分都不如,甚至如果夫君有意,媵妾还要服侍有需要的宾客。乔筱扬现在虽是戴罪,但倾国倾城的容貌和才情足以让天下间任何一个男子倾心,现在竟甘愿做一个毫无地位的媵妾?
“有何不可。”乔筱扬冷淡地回答。
“既然如此,就这么办吧。”
“多谢国主。”乔筱扬深深下伏,意外地发现帝师大人的衣袖一阵抖动,一滴殷红砸在地上。
不用看她也知道,他现在的眼底会是一片冰天雪地。
曾经延陵扈来着圣旨来迎娶她,她高傲地摔了他的十八箱彩礼,不嫁,愿等一个人找到他的心;现在,她的心熄灭了,竟觉得成为一个娼妓般的媵妾也没有什么,原来人一旦心死真的可以无畏……
宫主还是帝师?终归只是命运里的陌路人,只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走在同一条路上。不过,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成为了其他人床上的媵妾,也许她会有几分后悔没有把自己早早就给了那个寂寞的谪仙般的男子……
“国主,罪女还有一事相求。”乔筱扬看到自己毫无波澜的声音让国主有些意外。
“何事?”
“罪女想要住在皇宫的藏书阁”
“为何?”
“镌写经书,洗心礼佛。”皇宫里也只有这一处净土了。
“准了。”
圣上有命,今封罪女乔筱扬,原镇远大将军之女为平安公主陪媵,谕剔名,称乔氏,愿……乔氏……
钦此————
乔筱扬听到大殿之上,公公尖着嗓子宣布新出的圣旨,但她又似乎没听到,她还看到自己一步步走向藏书阁,没有任何人送行,那个比冷宫更冷的地方。
从此她不能再用筱扬之名,从此她只能是众人口中的乔氏,等到她随着公主出嫁,或许她得到了夫君,或者说是主子的喜爱,又或许哪一天她被送给了哪个宾客,那她就会被那人重新取名,无论如何她和筱扬这个名字都不再有关系。
乔筱扬,乔筱扬。
她在自己心里默默念这个名字。
乔氏。
她颇有些落寞地笑了。
后宫佳丽三千,所以总有人梳妆打扮盼着一个男人来,结果盼着盼着就容颜逝去。
比起那样,她更愿意呆在冷宫里青灯古佛。
可惜她不信佛,若有,她为何死后不轮回?还是只是少了她一碗孟婆汤……
一步步踏进藏书阁,她觉得那冷寒得人骨头疼,像是能把骨头里的东西都掏出,最后就剩下空荡荡的皮囊。
大殿的台阶之上,季禺冷冷望着藏书阁的方向,似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愿再想……
幽幽——谁扰了谁今世的清修————
第六十二章 藏书阁
冷宫还不是冷宫,因为落了难是妃子们还要继续斗,要是不斗那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再说了,几百几千的打入冷宫的妃子里总有几个还能回去吧,帝王总是没有长情的,一时兴起却不少,只要一个念头落难的麻雀就能再飞上枝头做凤凰。
然而天天只想着怎么从嬷嬷手里多要回点月例的冷宫妃子们今天却比以往多了些生气。人总要看到比自己更惨的才会觉得自己过得没那么坏。
“兰妃听说那个乔家的余孽了吗?”
“云贵人指的是那个在乞巧节上大放异彩的乔筱扬?她不是被国主幽闭在藏书阁了吗?”
“是啊,想当初在乞巧节上那乔筱扬有多风光,多少青年才俊费尽心思想要抱得佳人归,可现在她不仅仅只是容公主的一个陪媵而已。”
“自作自受。她还真以为帝师大人会一直保她呢。”
“凭现在的她,怎么配得上帝师大人?”
说话人好不加掩饰的嘲讽,言语间竟是看凤凰从树上摔下来的幸灾乐祸。
这样的对话不光是冷宫,丫头之间、妃子之间哪个不是暗暗觉得爽快,凭什么这样一个低贱是女子能够入了帝师大人的眼,甚至还在帝师府住了这么久!
滇国国主今年都已逾半百,而大多数妃子都还是双十年华,她们怎么可能对国主有什么爱慕之情,甚至因为帝师是宫里的常客而让不少见过帝师的妃子留下了难以湮灭的印象,每每在冷闺中想起。
因而明里暗里的,宫里的女人都对初来乍到的乔筱扬有着或大或小的敌意。她们可以接受自己不能与帝师那样的人物有因缘但绝对不会接受另外有一个人能例外,就算最后帝师真的要选择一个人成亲,那也只可能是延陵容。因为她是公主,这样她们还能在心里安慰自己那只是政治上的手段,那个人的心依旧不属于任何一个女人。
可是乔筱扬让她们感觉到了威胁。
“你,把这些书册都整理出来!”
砰——一大堆散乱的书册倾倒在乔筱扬面前,扬起的尘埃里甚至还夹着蜘蛛网的残角。
“这些书册的编年册呢?”这些书册大部分关于各国的历史,一般要整理这样的书册都会把编年册一并送来,好根据年份对照着修整。
“什么编年册?没有没有!”嬷嬷不耐烦地把剩下的几本书册也随手扔在那一堆书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乔筱扬一本一本捡着书册,毫不在乎外边传来大门上锁的声音。
看来今天晚上有得藏书阁这个近乎一百年没有人进入的阁楼睡了,没有床也无所谓只是到了晚上没有火盆,这里实在冷得能让人骨头疼。
苓国……珮国……滇国……
乔筱扬跪在地上,一本本编排着所有历史的时间,等排完着近千本书册她还等把所有内容都在新的书册上再誊抄一遍,这般浩大的工程往往得花上整个御林苑好几年的功夫,现在他们让她一个人负责显然是想让她在这里待到死了。
然而乔筱扬没有多少愤懑,她甚至觉得这样与书为伴,独尽余生也没什么不好。自从乔家大变,她就觉得什么都可以无所谓。
而且在这里难得的没有算计,没有朝局,也没有尔虞我诈,更没有儿女情长。她以前实在是想得太多了。
近代的历史往往会涉及一些皇室争权夺位时的血腥手段甚至重大隐秘,所以乔筱扬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