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下来!”
“不放。”
在这个斩钉截铁的回答声中,男人已经扛着黑发年轻人往公共休息室的门外走去。
“你带我去哪?”
“我正要带着小猫咪去进行一场让它能变得身心健康起来的营养午觉。”
“哈?”
“今天早晨短短的一个早餐时间,我就接到了三名修女的投诉,她们告诉我有一只不听话的小猫咪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连续两天没有睡觉——在今天的晨会上,当别人咏唱着第二章的赞歌时,他在毫无自觉地唱着第三章;吃着早餐的时候,人们用自己的嘴巴去吃面包,他却将自己的额头整个儿砸进了餐盘里;他走路的时候恍恍惚惚差点儿撞着人;他在跟人对话的时候前言不搭后语;他曾经大概明亮过的眼睛现在失去了所有的光彩——爱丽斯,你觉得我是在说谁?”
罗修:“……”
事实上,不是罗修哑口无言,其实是他已经被乌兹罗克那一连串仿佛吟诗唱歌般的流畅语调给震得大脑空白。
而此时此刻他们已经离开了浮屠罗门的主建筑。
他们来到了真正的阳光之下。
“逃避永远不会是最好的解决办法,爱丽斯,”乌兹罗克的声音放缓下来,从罗修的耳边传来,“要么逃,要么战,这是一个永恒的选择题,但‘逃’通常仅意味着你要面对的问题将延迟到别的哪一天,你最终还是要面对的。”
黑发年轻人被挂在高大男人的肩膀上。
对方的大手轻轻地扶在他大腿的根部——
等他反应过来,乌兹罗克说的这句话似乎有点儿耳熟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一阵翻天覆地——紧接着,他发现自己被不那么温柔地扔在了一块拥有树荫遮盖的草地之上——
带着泥土腥味儿的草被压得沙沙作响的声音之中,罗修感觉到一阵夹杂着野蔷薇花香的暖风从他面上拂过;黑发年轻人睁大眼,看见了围绕在自己四处丛生的杂草,他竖起了耳朵,听见了树梢上鸽子“咕咕”地欢快叫着;当他睁大眼,可以看见大概是因为树梢上的鸽子正扑簌着翅膀整理自己的羽毛,有一两根洁白的羽毛逆着光,从天空飘落……
这是罗修第一次与乌兹罗克相遇的时候,后院的那棵大树之下。
黑发年轻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却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高大的男人一屁股在他的脑袋旁边跟着坐了下来,紧接着,一直戴着白色手套的手,轻柔地盖在了他的眼睛上——
“睡吧,爱丽斯。”男人的声音轻缓而低沉,如同是谁拉响了优雅的大提琴,“我在这里,那意味着你害怕的一切都将离你远去,你不用担心自己会做任何的噩梦。”
“可是,我觉得你才是一切发生的源头。”
黑发年轻人嘟囔着回答,却没有将该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扯下来。
非常奇怪的是,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他的脑袋和身体永远显得如此的不协调。
就比如现在。
身体沐浴着暖洋洋的威风,在罗修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他已经整个人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盖在他眼睛上的那只大手让他不自觉地闭上眼,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睫毛大概正像是在勾引什么似的扫在对方的掌心——还好他戴了手套不能发现这个,罗修心想。
“这真是个令人觉得委屈的控诉,爱丽斯。”
“才不是。”罗修嘟囔着说,“老子有理有据。”
证据就是你那只红色的眼睛。
虽然它漂亮得足够胜过世界上所有价值连城的红色宝石。
……罗修这么想着,忽然在风中嗅到了一点儿不同的味道——但是他很快地反应过来,那好像是盖在他眼上的手套上带着淡淡的洗涤剂的清香,那味儿不浓郁,甚至有些若隐若现的。
为了确定这不是自己的幻想,罗修像个变态似的嗅了嗅鼻子。
紧接着,黑发年轻人有些尴尬地听见自己身边的男人在轻笑,那笑声就像是早晨在礼堂里所唱的圣歌,耳边仿佛又响起了从漂亮年轻的修女手下跳动的钢琴键中流淌出来的半奏……此时此刻,就仿佛完完全全地被一股神秘而神圣的力量所包围,在整整坚持了两天之后,黑发年轻人第一次找到了能让他安定下来的感觉。
“睡吧,爱丽斯,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事发生。”
“……”
“难道你不信任我吗?”
“就勉强……信你一次。”黑发年轻人意识模糊地随口回了一声,随后,那紧紧蹙着的眉,悄悄地舒展开来。
“自当不会辜负你的信任,爱丽斯。”
男人低沉而优雅的轻声诱哄之中,周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只能听见风吹过树梢时沙沙的轻响,过了一会儿,在男人感觉到自己身边的黑发年轻人呼吸变得逐渐平缓而均匀时,他将自己的手缓缓挪开——与此同时,从树上飞下一只洁白的鸽子,准确而轻盈地落在了黑发年轻人身体另一侧的草地上。
鸽子偏着脑袋,那双如血般闪烁的小豆子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躺在草地上安然入睡的黑发年轻人。
良久,鸽子抬起头,看向坐在罗修身边的男人。
后者挪开的那只手并不急着收回去,相反的,他只是勾起一根手指,用手套那并不那么柔软的布料轻轻刮搔着那安静沉睡的黑发年轻人的下巴,男人微微眯起眼,看着他那白皙的脸上,眼下那明显的一层因为睡眠不足而产生的淡淡青色……
“警惕心真强啊,爱丽斯。”男人低声嗤笑着,对面前毫无自觉的黑发年轻人道,“要不是我主动找过来,你是不是还准备为了逃避梦境而活生生地把自己逼入绝境?”
男人说着,手指挪开,他顺着黑发年轻人的下颚一路向下,路过他的锁骨,胸膛,最后一路下滑,贴着他身上唱经袍的柔软布料,来到了他上衣口袋处——男人的手停顿了下来,与此同时,那站在另一侧的鸽子也跟着兴奋地“咕咕”叫了两声——
男人的手无声地滑入唱经袍的口袋之中,再抽出来的时候,修长的双指之间,夹着一颗坚硬的、小巧的白色石头——
跳蚤的卵。
“哎呀,找到了。”乌兹罗克勾起唇角,细细地揣摩着手中那颗小小的虫卵。
在他的不远处,鸽子兴奋地拍了拍翅膀。
而下一秒,另鸽子震惊的是,男人在看够了也把玩够了手中的虫卵之后,他又重新将颗牙齿放回了黑发年轻人的口袋之中!
鸽子停止了拍打自己的翅膀,歪了歪脑袋,不解地“咕咕”了两声。
男人目光流转,最终固定在那看上去万分不解的鸽子身上,笑了笑:“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答应了爱丽斯,怎么能让他在一觉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丢失了重要的东西呢?”
“……”
说着,男人伸出手,轻轻将黑发年轻人垂落下来遮挡在眼前的碎发拨开:“从警惕心这么严重的爱丽斯手中重新拾回信任,你一定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情,我当然要好好珍惜。”
男人的嗓音平缓而优雅,话语之中,仿佛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就仿佛这一刻,他真的就是心甘情愿地在这里,不求回报地充当着守护面前的黑发年轻人的骑士似的。
***
二天后。
公共休息室内。
正慢吞吞地将白色骑士吃掉黑色城堡的老头抬起头,不解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高大英俊男人,对方仿佛是看见了他眼中的困惑,依旧微笑着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爱丽斯去哪去了?”
“后院。”一边回答着,老头拿起了白色棋子的象,往斜角方向走了三个格子。
乌兹罗克看着老头,然后在老头有所动作之前,他伸出手,捏住对方的一枚黑色骑士,轻轻地放在了白色皇后的跟前,棋子落,男人微笑起来,嗓音低沉地缓缓道:“将军。”
老头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人。
“真是一盘好棋。”
乌兹罗克微笑着收回手,而后,他垂下眼整理了下自己戴在手上的手套,就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地转身离开。
十分钟后。
乌兹罗克果然在后院的那棵大树下找到了熟睡的黑发年轻人——他看上去睡得正好,大概是前些天那场安然无恙的午觉让他暂时放下了警惕,此时此刻,他就好像是认了窝的小动物似的,趁着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自己又偷偷地跑到了这个废弃的后花园偷懒打盹儿。
男人来到草地上,弯下腰让自己的阴影笼罩在那安然入睡,全然放松了警惕的黑发年轻人面前——
乌兹罗克勾起唇角,看着这毫无防备的身影,再也不会有人比他更加清楚,是谁亲手将眼前的年轻人身上的逆鳞一枚枚顺,让他收敛起了最初的排斥,彻底地消除了对他的顾虑,接受了他的存在——就好像他会在这种时候,偷偷地跑来这个大概对于他来说,象征着他与他的私有地的地盘上。
树梢上,白色的鸽子落下,安静无声地落在男人的肩膀上。
“看,儿子,我说过一切不能操之过急——一场安心的、毫无损失的睡眠能换回来的东西,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多得多,是不是?”
仿佛是回答男人一般,鸽子咕咕地叫了两声——那双血红的眼睛,却依旧是盯着草地之上安然入睡的黑发年轻人。
良久,它看见,那站在原地欣赏了一会儿黑发年轻人睡颜的男人竖起食指,优雅地压在了自己的唇上——
微风吹过,在男人的身后,六只巨大丰满的黑色羽翼,缓缓地舒展开来,它们将男人与他身边熟睡的黑发年轻人完全地包裹了起来,遮挡去了所有可能会让黑发年轻人的睡眠受到惊扰的所有光线。
男人俯下身,温暖的薄唇在黑发年轻人光洁的额头上落下轻轻地一吻——
“这才是真正的开始,爱丽斯——来吧,让我带你进入真正的、只属于你的仙境。”
23第一章
“爱丽斯——爱丽斯!”
罗修听见有什么人正压低着声音;嘶嘶地叫着他。
黑发年轻人顿了顿;随即猛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紧接着;他被眼前所看见的一切惊呆了——
黑发年轻人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礼堂之中。
这礼堂浮屠罗门的可不太一样——事实上;相比起现在罗修所在的地方来说,浮屠罗门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这礼堂看上去让罗修觉得这世界上大概再也没有比它更加奢华的建筑,高高的圆形拱顶金碧辉煌,到处都画着看上去极富有宗教色彩的油画;光从彩色的琉璃瓦片中照射进来;整个礼堂仿佛都沐浴在淡薄的圣光之中。
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记得;他只是趁着午休的时间;来到浮屠罗门主建筑后面的废弃花园里偷个懒晒晒太阳然后打个盹儿……
那现在他这是在睡梦中梦游跑到了什么地方?
罗修发现自己的周围站满了人;他们整整齐齐地仰望着某个方向像是在虔诚地等待着什么……他们衣着华丽,每一个人都盛装打扮,鲜花做的花环戴在他们的脑袋上,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幸福满足的笑容……这样的表情过于统一,罗修看了几张这样的脸之后就开始觉得索然无味了——更何况,这些人虽然都长得很漂亮,但是他们看上去简直是华丽得显得有些滑稽了,他们的头发上、耳朵上以及手上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珠宝饰品,每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