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色之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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侵色之城[上]- 第1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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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觉得自由不再有意义。
  这个想法让我心惊,让我肉跳。
  不知道为何会产生这种念头,惶惑中,我把它归咎为内在、外在诸多不良情绪集中作乱、爆发的结果。
  从最初到现在,为了自由我付出了太多、也改变了许多。从誓死抗争到主动放弃,从犀利如刺到轻佻不羁,我究竟算进步了还是后退了,明智了还是愚笨了,升华了还是堕落了?自由于我而言曾像氧气一样不可或缺,而今却廉价如收费公厕的劣质手纸。
  我真就放弃了吗?甘愿放弃曾经誓死捍卫的自由?
  如果一直以来我的挣扎和努力只是为了等来今天的放弃,我的坚持有何意义,我对春树的排斥有何意义,我对尔忠国的抵制又有何意义?
  甚至,我的存在,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对着镜子,我看着里面的那个人,既熟悉又陌生。她早已不是我,却依然为我活着,我也因她而活着,一个卑微的弱者。
  对着她,我无耻地说,你是天生的弱者,既弱质又弱智,因此主动放弃自由、退避三舍是你在逆境中获得生存的最佳策略。你的自由从未丧失过,我虚伪地告诉她,自由从来、一直都存在你的心里,没有谁能剥夺走,因此你不必拘泥于形式,存在就好。
  我昂起高傲的头颅信誓旦旦地对她说:“将来有一天,当你终于迎来了真正的自由,你会发现麻痹自己、也麻痹他人的策略英明极了。”
  镜中的她弱弱地问:“哪怕失去了你所珍视的一切么?”
  “你指什么?具体点。”我不屑地对她说。
  “一切。”她的声音更低了。“包括友情,包括爱情,包括……贞洁。”
  我微微一怔,随即发出嗤笑声:“古板,这些算什么?这里早已不需要这些,友情不过是纱,爱情不过是纸,贞洁么,不过是……膜。”我世故地教导她,“懂了吗?一切反抗都是徒劳的,等你成为强者,才有资格计较一切。”
  “懂了。”她的声音轻得如同羽毛划过空气,脸也瞬间变红,“我跟着你,你怎样我便怎样。”
  骗过了她,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终于骗过了——自己。
  三天后,我焕然一新,不再忧郁,不再惶惑,以身作则,完善最有效的策略——麻痹自己。
  我给自己制定了阳光计划,简单而便于执行:时刻面带自信的笑容,时刻牢记我是这里的女主人,时刻宽以待己也宽以待人。没什么可计较的。
  尔忠国仍然没回来,我没有不安,也没有牵挂。
  为了证明自己已经做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必须靠歌声来表达。
  起初,我在房间里低声浅唱,只因唱得痛快,为了达到酣畅淋漓的效果,于是放声高唱。
  从王菲的歌到刘若英的歌,再唱到徐静茹的歌,一首接着一首。再后来,踏出国门,英文歌也唱。最后,只要是能哼出调子的都拿来自娱自乐。可惜没有卡拉OK,否则我的歌一定能吸引来观众若干,为我捧场,为我喝彩。
  一个星期过去了,尔忠国还是没有回来。
  当唱歌也不能让我过瘾,我干脆在露台上、走廊中、院子里边唱边舞蹈,踮着脚尖,旋转着芭蕾舞的动作,从庭院的这头旁若无人地跳到那头。
  每天,从早到晚,大部分时间都是非唱即跳,看得府里上上下下目瞪口呆,都以为我疯了,却也没人阻挠,任由我闹腾。
  这是尔忠国离开后的第十一天,一个沉闷的午后。天空的云层压得很低,似要下雨,却一直没落下。我照旧在好几双眼睛的监视下,在院子里狂舞了几曲,直到汗流浃背。
  放了一浴池的热水,洒上粉紫的、浅绿的、金色的菊花叶和悠香的桂花——为我所用总比让它们白白枯萎了价值高。
  惬意地躺在浴缸里,我闭着眼睛轻声唱起了《一辈子的孤单》。当我唱到“喜欢的人不出现,出现的人不喜欢”时,听到浴帘有响动。
  我没有破口大骂,只是缓缓转过头看谁如此大胆。
  尔忠国站在我面前。
  毫无提防他的出现,我一惊,差点滑入池底,双臂紧紧抓住两边,才坐稳了,但狼狈的样子显而易见。
  “好大的闲情雅致!外面战火连天,你竟然在这里莺飞燕舞,洗澡也洗出花样来。”他照样带着嘲讽说话,却没有敌意。
  估计他已从仆人那里听取了关于我近日表现的一长串汇报。
  我尽量表现得非常镇定,假装根本不在乎自己光着身子、躺在浴池里的模样。我打量了他一眼,发现他风尘仆仆,胡子拉碴,面容倦怠,似乎几日未能修理边幅。
  “是谁安排了我这样的人生,恐怕有人比我更清楚,却来责备我的不是。哈——哈——哈——”我故意拖长了声音,如京剧里的老旦。“我没疯掉,已经算是奇迹!既然进来了,不如说点好听的吧。没话可说,不如离开,你把凉气带进来了。”我不再看他,落落大方地将浴巾放到胸腹部遮住敏感的所在。
  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倒探低了身,在浴缸边坐下,开始对我说故事。“我这次出去办事,惊险之极,差点就丢了性命。不过,像我这样的人,命从来都是寄存在脖子上的,随时都可能丢掉。凤娇,我来问你,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就像现在这样高兴?”
  什么意思?我思忖着,看着飘散在水面上的花瓣。“你义父会伤心。”我回答他,心里却想倘若他真死了,我会如何?开心?还是难过?说不清。尽管我恨他一副残暴、仗势欺人的样子,而且有那么一阵子极度巴望他死,但后来发生的一些事,倒让我觉着没恨他到咒他死那一步,甚至……
  我不愿再深想,因为不必深究谁的过错,因为宽以待人不需要太多思想,只要宽容就好。
  我淡淡地晃了晃脑袋,自己都没查觉那个动作究竟算是肯定还是否定。
  “你——摇头了?”他俯低了头疑惑地问道,专注地凝视我的眼睛。
  我突然发现他的眸里没了冷漠的寒光——竟然燃起一股心碎似的柔情。“回答我,你会伤心还是高兴?”他的声音略带喑哑,更加富于磁性。
  “我的回答重要吗?”我故作镇定、漫不经心地反问道。心底却有一丝痛漫延开来。
  你又不淡定了,我对自己说。
  他靠近我,再靠近,眼睛离我仅有一拳之隔。
  我慌张地瞪着他,他的脸上看不到仇怨,看不到嫉恨,灿若星子的黑瞳里印出我自己的影子。
  我的心怦怦急跳——我跟他之间已经到了赤诚相见这一步吗。
  我急忙垂下眼帘。
  “是的,很重要。”他喃喃说道,炙热的唇已经印上我的唇……
  刻意维护的镇定开始散乱,我惊慌、我失措,身体“哗啦”再次滑入池底,水漫上脸来,也泼溅了他一身的水。
  他一把抱起我,抱紧我如筛子般颤抖的身体。“水凉了。”他说,伸手从旁边扯过睡袍来,裹住我的身体。仅一瞬间,他又恢复了理智,眼中的柔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孤寂和忧伤。
  他转身离去,急匆匆的,留下尚未回魂的我。
  后来他没再出现,府里也没他的踪迹,仿佛他根本未回来过。
  这夜,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他的眼神深深触动着我。
  他那些举动意味着什么?愿意原谅我了?也就是说他不再恨辛凤娇了?这对我而言到底算是喜还是悲?或许,什么都不是,只是他心血来潮的恶作剧。他的城府、他的心机非我这样的人可以揣度得透、应付得来。
  自从来到这个时空,我就成为控制在他手心里的一颗棋子,他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全由不得我自己。我不该相信他这种诡计多端的人——更不该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关键,我根本不在乎他。
  他消失的这十天,我快乐地生活了十天,很少失眠——最好的证明。
  没有他今天的惊吓,我还会安然入眠。
  窗外的风声提醒我冬天已经来临。毕竟,秋已去。夜,已深……
  接下来的两日他没再出现,我的心很快平静下来,不再想浴室那天的事。
  但是,我发现自己没法开心歌唱,我的歌声也变得忧伤。
  跳舞一直坚持下来,重新温习过才发现四肢还是那么柔韧灵活。曾提醒我受过伤害的三处伤疤再也看不见伤痕,而且裹在棉衣里似乎再难起到警示的效果。
  尔府的人格外忙碌,频繁地出入府宅,陌生的脸孔还没熟悉一点便消失无踪了。不知这些人都忙些什么,但从各个人严肃的表情看大家的工作都不轻松。
  尽管看不见人影,尔忠国倒是没忘了我——嘱咐下人好好照看我,除了不得离开院子,其它一概满足我——从吃到穿再到用一应俱全。
  天气连续阴冷,不见阳光。漫长的冬天开始了吗?我在风中抖瑟了一下,急忙钻进屋里。
  看我,傻不傻,毕竟已经进入十二月了。
  浴室事件后的第七天,寒冷的北风带着可怕的尖啸声不断越过汉口的大街小巷,人们都早早地钻进棉被,抵御寒潮的袭击。
  我卷缩在厚厚的被子里睡得正沉,突然感觉床有异动,猛地惊醒,却发现尔忠国躺在我身边,黑暗里看到他的双眼熠熠闪光,似乎是——眼泪?
  我一惊,迅疾爬起身,拧开灯。他蹙眉回避了一下刺眼的光,再睁开——果然哭过。他的穿戴十分整齐,不知是刚回来还是正打算离开。
  “凤娇……”他欲言又止,手臂倏地一伸,瞬间将我揽入他怀中。
  我的心突突急跳,不明白他深夜闯入我的卧室是为哪般,而且再次犯规抱住我。
  “你又违约了,这是第几十次了?”我压低声音提醒他,但是他把我搂得更紧。虽然我很宽容,但这么做需要个理由。
  “对不起,凤娇,是我不好。”他的声音十分喑哑,此刻垂着头,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是我没照顾好你,我狭隘,我自私,我是个专横的恶霸……坏透了……对不起,凤娇,我忘了你早已经长大,不再需要我的保护。你原本就该是自由的,你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未来和幸福。我不该那么对你。原谅我,凤娇,原谅我。”
  他的每一句话都震在我心上,怎么听怎么觉得此举非同寻常——他的骄傲呢?他的冷漠呢?他的尖锐呢?都到哪里去了?
  这还是那个恶魔般的变态男人吗?
  我凝神看向他的眼睛,妄图从那扇心灵的窗户里看出点伪装过的痕迹来,但我什么也看不透——泪水浸泡过的眼眸罩着一层迷雾般的云翳。
  “天亮之前我就要走,这次回来是跟你告别的。”他抹了一下眼睛。我看清楚了,一股酸楚流转在他不再设防的眸里。“我已经在离婚书上签过字,就搁在书房的桌上,你签上名字后就自由了,明早会有律师过来取……我不会管你和谁好……再也不会管了。”
  他中邪了吗?给我自由?好意外,太意外了!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是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还是又一场更为逼真的陷阱?
  但是,为何我预感将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为什么?你要去哪里,做什么?”我惊慌地问他。
  “这难道不是你一直盼望着的吗?”他轻笑一声,露出讥诮的眼神,但很快被浓浓的孤寂和落寞取代。“你寻死腻活的不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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