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谢谢!”徐嫂放了心,立即跑了出去。
屋里安静下来。尔忠国一动不动地坐在我床边。我开始不安——他会不会在观察我?这个狡猾的特务一定怀疑我是装的。唉,我又没学过表演,一定露馅了。我该怎么办?
他的手摸到我的嘴角,将我刻意挂着的血揩去了。“凤娇!凤娇!”他叫我,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脸。我蹙了蹙眉,慢慢睁开眼,哼哼了两声。
他的脸正对着我,一双锐利的眸子不带丝毫暖意。
“我死了吗?”我喃喃地问道,“好像有人说我死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死人会知道疼吗?”他不知摁了我什么穴位,很疼,我叫了起来。他嘴角露出讥讽之意,“看,你活得好好的。”
“可是,因为你诅咒了我,我才做那么可怕的噩梦,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浑身都难受。”我做出痛苦的表情。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这么大本事?”他来了兴趣,脸更凑近了我一些。“说说看,都做了些什么噩梦?而且,居然从床上睡到了地上?”他瞄了一眼刚才我卧倒的地方,嘴角向上撇了一下。
我当然不能告诉他那个梦。“我的头很疼,快要裂开了!”我捂住脑袋,呻吟起来。
“是不是要送你去医院看大夫?”他突然说道,“你好像很不舒服。”
“嗯。”我应了一声,陡然意识到他可能在试探我,立即又否定,“不不不!我不去医院,医院死人多,阴气更重!我不去!会倒霉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尔忠国蹙起眉头嗔道。
我立即将夜里徐嫂对我说的那番迷信的话转述给尔忠国听。“我快吓死了,一直没敢睡着,但是早上醒来后莫名其妙就成这样了。我不知道是被什么脏东西弄到地上的?还是被徐嫂踹到地上的?”
“哼哼,恐怕是亏心事做多了吧!”他冷笑道,好像很高兴见我这样,接着又说道:“徐嫂是个粗人,这样吧,今晚我换个警觉点的人陪你睡。至于那些撞邪之类的说法我看就不必再提,根本不可能!”
“可是,她说的万一是真的呢?”我没死心,小心地问道。
“那也是你自己心里有鬼!”尔忠国立即浮起嘲讽的笑意。“常言说的好,平日未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是不是啊,凤娇妹妹?”太可恶了,满嘴都是讥讽我的话,可我又不能驳斥他。转而一想,反正他说的不是我,不必往心里去。
“我很困,浑身不舒服,请不要打扰我休息。”我躺了下来,背对着他。
尔忠国离开不久,另一个女仆进来做看护。她没闲着,我听到她摘菜的声音。
我不能急,得有耐心,我相信很快,尔忠国就会主动提出送我去医院检查。在这之前,我要继续演戏。
补足了睡眠,我精神抖擞起来,但我表现得十分虚弱。
闻到房间里滞留的蔬菜味,我问这个新来的女仆:“今天吃芹菜吗?”
“是的,太太!”她答道。
“去给我泡一杯茶来,我没精神。”
“您等着!”她立即去沏茶。
过了一会儿,一杯绿茶端到我面前来。我有气无力地靠在桌边喝茶。喝了几口,我将茶叶吐出来,“太难喝了,这茶叶是不是变质了?”我问道。
“不会吧,这茶叶是前日新买来的,先生喝了也没说变质。”
“那就是我的嘴出问题了。”我无力地摇摇头,“给我换一杯菊花茶吧。”
那女人有些不快,但没表示出来。“太太,就到午餐时间了,您午后再喝吧。”
“可我现在就想喝,你是来照看我的还是气我的?”我假装头晕,摇晃了几下。
“好好好!我这就给您换去。”女仆嘀咕着离开了。不多时,泡了一杯菊花茶上来。
很好。我想,机会就快来了,“我饿了,现在通知厨房开饭吧。”我懒懒地说道。
“先生说中午回来吃,是不是等一等先生再开饭?”
“想饿死我吗?”我一拍桌子,翻了一个白眼。“我已经虚弱成这样了,还等什么等?弄点饭菜上来,我就在房间里吃!”
女仆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不久,一个托盘放在我面前,有肉丝炒芹菜,水煮萝卜,凉拌黄瓜,还有一小碗冬瓜杂碎汤。米饭另外盛在一个玲珑精致的兰花碗内。
我一边喝菊花茶,一边吃菜,尤其多吃芹菜——怕吃少了没效果,我嘱咐女仆将萝卜撤下去,再盛点芹菜给我吃。
磨磨蹭蹭地吃了约半个小时,我听出楼下的动静——尔忠国回来了。
这顿午饭,尔忠国没能吃安生,因为我呕吐了,加上我夸大的表现,好像中毒了一般。
我又听到徐嫂担心的声音:“太太怕真是撞了邪呢。”
尔忠国蹙着眉头嘱咐人送我去医院。我则坚决表示不去。我紧张地看着徐嫂说道:“我不去医院!徐嫂,帮帮我,有没有辟邪的招数啊?我去了恐怕再也回不来了。”她这人虽然粗俗而迷信,但我相信她是个好人,跟尔忠国不是一伙儿的。
徐嫂为难地看着我,嘴唇翕动了几下,什么也没敢说。
尔忠国见劝我没用,上来点了我的穴,将我跟抱住的床柱分离开来。
一位年轻的西医一番检查之后,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我这类呕吐,询问了看护我的女仆还是没能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女仆非常坚决地告诉尔忠国她一直忠实地看着我,并说我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没机会接触导致呕吐的东西。
我哭闹着要求回去,说呆在医院里会死的。尔忠国觉得很丢面子,但他一反常态,没准我离开。
医生双手插在口袋内,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突然开口说了一句令人啼笑皆非的话:“尔太太是不是有身孕了?”他问完,自己先点了点头,“不排除这个可能哦。”
我一愣,忘记了哭泣,然后更加响亮地哭起来。
尔忠国脸色变了,隐忍着一股怒气。“请你们老中医来,给她诊断一下!”
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老中医来了,给我把脉。望闻问切一番后,摇摇头,十分肯定我没怀孕。
我暗自好笑,同时又觉得异常羞臊。
为了找出病患因素,我接受了尔忠国的安排——由四个仆人“陪伴”我做进一步的观察治疗。
呕吐让我浑身无力,但我没忘了折腾自己一番的目的。这里是医院,可不归尔忠国管,他在这里只能算是病人家属——我的机会来了。
从厕所出来的时候,趁看护我的女仆不备,我用手指抠了一下喉咙,又剧烈呕吐起来。
我瘫在地上,装作快死了的模样。女仆惊慌失措地连忙跑开找人帮忙。
我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跑到早已瞄好的一间屋里。那里挂着一件医生的白大褂。我扯下它就往身上套,再戴上顺手牵羊来的口罩,俨然一个女医生。
我双手插在口袋内,大摇大摆地进入走廊,看到女仆带了医生和其他仆人急匆匆地往我刚才瘫倒的地方赶去。
他们离我一度很近,但没一个人认出我来。
我从容不迫地走出医院,为了保险起见,我再次顺手牵羊弄来一个白帽子。这样别人连我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更加稳妥。
我学着男人走路的姿势挺着腰板走出医院的大门,正好看见一辆救护车做出发前的准备。我想也没想便爬了上去。又上来几个人,救护车迅速驶离医院。
我在口罩后吁了一口气。
别了——尔忠国!今后再也不见!永远不要再见!
刺客
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解脱感,我一声不吭地坐在车厢内。
救护车穿街走巷,停在一个花园洋房前。我身旁的白大褂们跳下车去,洋房里早就有人迎出来,看样子这家有人得了急病。
我没跟下车,环视一下四周,没人注意我这里。
我跳下车,迅速往来时的大路走去。
脱去口罩,我深深地吸进一口自由的空气,同时吸入一丝忐忑——我该往哪里去?汉口这么大,一个熟人也没有,不光这个,我现在面临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我没有良民证。
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走在大街上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遇到日本宪兵队可就完蛋了。
我后悔刚才应该找个药箱提着,万一遇到麻烦,就说出急诊忘了带。可现在晃着两个膀子,稍稍注意的人都会觉得我形迹可疑。
我站住,面对一个橱窗看着玻璃上映照着的自己。像什么样?白大褂肥肥大大,一看就不是自己的。脸孔这么幼稚,有这么年轻的女医生吗?若穿着护士服还能马虎敷衍过去。都怪我过于匆忙,来不及考虑诸多细节。可是,能逃出来已经相当不容易,谁能想那么仔细呢?那么现在,找个地方脱掉它吧!不能太显眼。
打定注意,我钻进一条小巷,前后看看,没人,立即摘下帽子,脱白大褂。
不远处响起了枪声。出什么事了?我惊慌起来,回想起青龙镇上的一幕。
对面的墙头突然冒出两个黑黑的脑袋,一个人跳了下来,衣衫褴褛,像个乞丐。另一个人动作非常迟缓,先搬过一条腿来,再吃力地坐在墙头上做好跳的准备。
先跳下墙的那个乞丐小声叫道:“快点下来!”话音未落,墙头那人一个倒栽葱坠落下来。
跌落下来的人腿上有个窟窿眼,正汩汩地流着血,怪不得动作那么笨拙。
先跳下墙那人急忙上去扶住他,架起他的胳膊就走。
我站在地上正思忖该往哪里走,却听到墙那边传来叫喊声:“抓住他们,翻过墙去了!快过来两个人搭人梯,别让刺客跑掉!”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刺客?我一惊,这两个人分明是乞丐,怎么成了刺客?
我脱了衣服扔地上,扭头往巷口跑。
很快身后跟来一个人将我一把摁住。“不想死就带我们去诊室!”
一个凉冰冰的硬东西抵住我的脑袋。
是枪?我惊颤着拿眼角瞥去,那还有假?
他们的确不是乞丐!
“我不是医生!”我举起手来替自己开脱。
“找死?”那个人恶狠狠地对我说,“脱了白褂子就不是医生了?小妞,我不想杀人,但是你不配合,就只能死在这儿了!”
一辆马车停在我们边上,一个人叫道:“快上来!”
挟制住我的那个人立即推搡着我上车。两个人把我夹在当中。“驾!”马车夫一甩鞭子,马车立即奔向前去。那个马车夫跟我一样倒霉,一把枪抵在他的腰里。
“出巷口右拐,一直走!敢停下我立刻打死你!”其中一个刺客威胁马车夫。
我紧张极了。听这两个人的口气像土匪,但追他们的人称他们是刺客,应该是跟日本人和汉奸对着干的,如此推算来,他俩应该是好人啊。
在我的辞典里,这个年代只要是打日本人和汉奸的都算好人。
“我真的不是医生。我是假扮的,我偷了医生的衣服只想躲开追我的坏人!你们看我这样子像医生吗?”我诚恳地向他们解释,慢慢镇定下来,感觉他们是自己人。
一张满是污垢的脸凑到我脸跟前,打量了我一番。“呃……大哥,这小妞的确不是医生。”
被称作大哥的正是那个腿部中弹的人。他紧皱着眉头,吃力地说道:“管不了那么多,带上她,多个挡箭牌!”
听到他说起挡箭牌,我心里一沉,啊,如此说来无论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