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说起挡箭牌,我心里一沉,啊,如此说来无论如何也得跟着他们了。他们要求去诊室,一定是想找医生处理枪伤。
“向右拐!”刺客之一又命令马车夫转方向。马车夫不敢不听。
钻进一条狭窄的巷子,刺客勒令马车停下。“去贺郎中那里!”被称作大哥的刺客说道,声音很虚弱。
另一个刺客一边扶他下车,一边没忘了拿枪指着我。
“我帮你。”我主动将肩膀伸过去,借点力给受伤的刺客。虽然这两个刺客很粗鲁,但我决心帮助他们。
大概怕马车夫溜走通风报信,两个刺客没允许他离开,让他走在头里,先进屋。
一间小小的诊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中年医生在打盹儿,猛然见多了几个人在眼前吓得一哆嗦。中年医生好像认识其中一个刺客,露出害怕的神色:“你怎么来了?”
“我大哥被子弹误伤了,流血太多,你赶紧帮忙把子弹弄出来!”
“可是,我是兽医啊!”中年医生为难地说道。
“都一样,快点,我们马上就走,不会给你惹麻烦!”那个刺客说道,“老贺!你也是中国人,不能见死不救吧。”见医生不动弹,他又加重了语气。
“这……不是我不救,我不会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得找外科医生弄,不然他不死也会残。”
刺客怒道:“就你了!快动手!”枪口对准了贺郎中。
门外有响动,刺客紧张地闪到橱柜后,看向外面,枪抵着贺郎中的后脑勺。
竹帘一掀,一张熟悉的脸露出来。
刺客
“春树!”我大叫一声,激动得再也说不出话来,眼泪却像洪水一般汹涌而出。
池春树手里提着一个笼子,里面躺着一只狗,蔫蔫的,好像生病了。
他没料到我会在这里出现,手里的笼子差点掉地上。“拾伊!”他叫了我一声,同样说不出话来,但那双明亮、清澈、善良、温柔的眼睛里溢满惊喜。
他刚向我迈出两步,一把枪对准了他的脑袋。“什么人?”年轻刺客凶狠地问道。
“我是医生。”池春树将手里的笼子提上来给刺客看。
“他是我新请来的帮手!”贺郎中急忙解释道,手对他一指,“对了,他是医生,外科医生。”
“是吗?”拿枪顶着池春树的刺客问话里透出一丝惊喜。
池春树点点头说道:“我可以帮助你们。”
“不要耍花招。”受伤的那个刺客将枪对准我的脑袋,冲池春树说道:“你懂我的意思。”
池春树沉着地将笼子放到地上,挽起袖子:“跟我到后屋去,这里不方便。”
“慢着!”受伤的刺客显然不放心,朝贺郎中一努嘴,“你把车夫捆起来!”
贺郎中照办。那个刺客又朝池春树抬起下巴:“把贺郎中绑起来!”
贺郎中点头哈腰地说道:“做这种活需要打下手,我可以帮你们忙。就不要捆我吧,不如捆了这丫头。”
“就捆你!”受伤的刺客严肃地说道,朝另一个刺客一使眼色,那个人立即说:“是,大哥!”随即拿枪对准池春树的脑袋命令他动手捆绑贺郎中。
不久,贺郎中被捆了个结实,刺客仔细检查了一下,才安心。又将“打烊”的小牌子挂到门外,随即关了门,插上门闩。
中弹的刺客面无人色,嘴唇像抹了一层白霜,看他那副模样随时都会昏死过去。
“大哥,你要挺住!”另一个刺客焦急地说道。
“放心,他没伤着主动脉。”池春树说罢,已经熟练地剪开裤子,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我只看一眼便腿脚发软。
“拾伊,闭上眼睛别看。”池春树柔和地对我说。
我连忙闭上眼睛。但我没忘了安慰那个刺客。“我们都是中国人。放心吧,我们不会出卖你们的。请把枪拿开,小心走火啊。”我担心另一个刺客太紧张,不小心扣动扳机,那可就糟了。
“咬住,没有麻药,会很疼!”池春树提醒中弹者。
“我能忍住!”受伤的刺客虚弱地回道。
过了数秒,我听到含糊的“呜”“嗯”的声音从刺客那个刺客喉咙里发出。接着“铛”的一声,是某种金属物落入盘子的声响。
远处响起了警车的呼啸声,是追捕刺客的日伪警宪正在四下搜寻刺客。
“快点!”另一个刺客催促道,声音里透着惊慌。
我睁开眼睛,看到池春树正在敏捷地包扎伤口。他修长的手指看上去灵巧极了。
“你们现在也出不去,不如避过风头再说。”池春树冷静地对刺客说。“以目前的条件,我只能做简单处理。你的伤口比较深,很容易化脓,没有消炎药不行啊。”
“谢谢!在下不会忘记二位的相帮!告辞!”受伤的刺客朝池春树抱拳施礼。他挣扎着站起来。“我们走!”他冲着另一个刺客说道。
正在这时,我听到前屋有动静,有人从屋里跑了出去,接着传来门栓坠地的声音。
“有人跑了!”我说道,心里感到一丝不安。
年轻一点的刺客拉开门朝外看去,“糟糕!那个老滑头逃走了!大哥,我去追!”
“来不及了!外面到处是鬼子和警察。我们走,不能连累这两个人。”他坚决地拖着伤腿要离开。
听他这么说话,我对他俩的印象大大改观,同时一股钦佩之意油然而生。
“跟他们拼了!”年轻刺客恶狠狠地说道。手里的枪一抖,便要冲出去。
池春树拉住他,“不要蛮干!赶紧从后门走。”他转身背起受伤的那个刺客。“拾伊,你留在这里不要动。我马上回来。”
“不,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我惊慌地拉住他的胳膊。现在,我不要他再离开我的视线。这个世界,我只有他可以依靠,怎么能允许他有闪失?就算有,也得让我陪着他。
他,如今就是我的全部世界啊。
“谢谢你,小兄弟!把我们送出后门,你就留下!别让这小妞替你担心。”受伤的刺客轻声说道。
我们一起穿过狭窄的弄堂,走到后院。
后院里放着十几只笼子,里面有鹦鹉,有猫,大多关着狗,忽见我们急匆匆地通过,一起警觉地竖直了脖子,有两只狗狂吠起来,不安地用前爪扒着栏杆。
“安静!”我紧张地冲这些笨狗说道。
年轻刺客先打开后门探望动静,发现外面安全,立即转身接受伤的刺客。
池春树打算将他俩送出巷子,但受伤的刺客断然拒绝。“小子!你是好样儿的。如我大难不死,日后定当厚报此恩!”他说罢,将池春树猛地推进院子里,随即从外面将门关上。
池春树从地上爬起来去拉门,然而门被那两个刺客拿什么东西卡住,出不去。
前面传来喧哗,有很多人冲这里奔过来。
“春树!”我抱住他,心里一阵狂跳——我们会怎么样?
“不会有事的!拾伊!”他好像明白我的心思,抚摸着我的头安慰道,突然拉开我,“把所有笼子打开!”他说。
他的话提醒了我,我连忙弯下身,只要看到装动物的笼子统统打开。
不知哪家人家竟然养了一头大白猪当宠物,我一打开笼子,它就嗅着鼻子冲出来,差点将我拱翻在地。
池春树找来笤帚吆喝着,将动物们往前屋赶。
当动物们你挤我、我挤你地冲过狭窄的弄堂时,一帮伪军正好冲过来。
动物们可不认得他们是厉害人物,刚才被我们撵来撵去本来就不高兴,又迎面遇着一帮气势汹汹的人挡着路,更加不快,一起爆发出抗议的声音。伪警们跳着脚躲避这些骚动不已的畜牲。
猝不及防中,那些家伙有的被绊倒,有的被咬伤。两个伪警察恼火地开枪,击毙了几只性格暴躁的狗。一群人挤到后院来,举枪对着我和池春树。一个头头粗着嗓子问池春树:“刺客呢?”
“跑了!”池春树指了一下后院的门。
“妈的,追!”伪警察头头一挥手,众人一齐往后门冲。
一个人鬼头鬼脑地跟着他们屁股后头,正是贺郎中。我立即明白他就是刺客口中说起的“老滑头”——是他出卖了他俩。
汉奸我鄙夷地看着这个中国人,他不帮忙倒也罢了,居然出卖自己的同胞,可耻!
贺郎中注意到我目光中的敌意,尴尬地干咳一声:“小池,这女孩子是你什么人?”
“是我未婚妻!”池春树搂紧了我。我听见他这么说心里咯噔一下——我可不承认这个身份。心里这么想着,我抱住他的手不觉松开。
后门被硬砸开——门板碎成了几块。贺郎中心疼地看着,好像被砸坏的是他身上的肉。伪警察们蜂拥而出捉拿刺客。
“春树,我们走吧!”我小声对池春树说道。
池春树拉起我的手往前门走,一个身穿便装的人在院门口拦住我们。“站住!”他说,枪口对准我们。
良民证
“为什么拦着我们?我们又不是刺客!”我怒道。
“不是刺客?”那人拿枪顶了顶凉帽。“刺客跑了,这屋里的人都有责任!来人,把他俩铐在一起。”
“你们怎么不讲理?”池春树挡在我身前。“我们只是这里的伙计,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那人嘴一歪,“贺郎中知道,你们会不知道?铐上!”
不由分说,两个便衣冲上来将我和池春树两只挨近的手铐在一起。
“那你们为什么不铐上贺郎中?他认识其中一个刺客,我能作证,没准他是贼喊捉贼呢。”我故作神秘地说道。
便衣眼睛一亮:“小姑娘,你挺机灵的。你怎么看出他们是一伙的?”
“明摆着的嘛。刺客千不选、万不选,偏偏选他这里钻,一定是信得过他才来这里避难的。若不认识,他们怎么会知道贺郎中的诊室呢?这里又不像民众乐园那么醒目。”
“有道理!来人,把贺郎中也铐上。”
不知就里的贺郎中被带到我们边上。他惊慌地看着那个便衣。“胡队长,您怎么一眨眼就翻脸了?不是说有奖赏吗?”
“奖赏?”被称作胡队长的便衣狡诈地笑,“对对对!当然有奖赏。奖赏你一个月的牢饭如何?包吃包住包筋骨舒坦,多好啊。省得你守着这个破门面抱怨。”
贺郎中听得此言,大惊失色:“我是良民啊,我是良民啊。不信,您去问问街坊邻居。我贺某人一向遵纪守法,拥戴皇军,没做过一件坏事啊。”
“别急,等会儿这话跟皇军说去!我没工夫听。”
“放了我们吧。”我央求道。“我们是良民。”贺郎中的话提醒了我。
“对啊,我们都是良民,放了我们吧。”贺郎中眼睛红着,似要哭。
胡队长眯起眼睛指了指我,“靠过来,让我看看清楚是不是良民?”
我没动。心想这人是汉奸头子,一定很坏。
“我的眼镜呢?”胡队长冲旁边一个正蹲在地上的便衣问道。
“马上好,马上好!还差一条腿。”蹲在地上的便衣回道,使劲摆弄着什么。
“快点,老子什么都看不清!”他嚷嚷道。
蹲地上的便衣站起来,手里拿着一只缺了半边镜片的眼镜。他试着把坏了的眼镜架到胡队长的鼻梁上,但是眼镜腿少了一截,挂不到耳朵上。
“去去去!没用的东西!”胡队长不耐烦地夺过眼镜,将那个便衣推到一边去。
池春树又站到我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