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忠国一把推开池春树,却将我拦腰抱起来。
池春树叫道:“可恶!”夺过身旁一个伪警察的枪对准尔忠国,“放下她,混蛋!”
尔忠国冷哼一声,反而将我箍得更紧。
饭店里的枪声渐渐稀疏下来。
“密亚诺哈鲁ki(宫野春树)!”里面还有人大叫着,听声音很焦急。
想来那个军医关键时刻没了帮手,一定恼火之极。但他的叫喊声瞬间被杂乱声湮没。
“春树,不能开枪!”我想他这么做是担心我的安危,“他救过我的命,你不能杀他。”
“可他祸害了你!”他露出仇恨的目光,枪瞄准尔忠国的脑袋。
“那天在拘留室,你跟我说过什么忘了吗?”我真怕他扣动扳机,“你为什么而自豪忘了吗?你的枪口不要对准中国人。如果你全忘了,就连我一起忘了吧!”
“拾伊!”池春树难过地看着我,“他是个恶霸呀!”
当着周围人的面我无法跟他说更多。“替我照顾好淼玲,我们几个一起来的。你不用替我担心,我很好。”
“拾伊!”
“答应我!”
池春树愤然丢了枪,一旁的几个伪警察围过来惶恐地看着他。“皇军,要不要把他们抓起来?”一个伪警察哈着腰问道。
“放他们走,他们是良民!”池春树冷着脸说道,脸色发白。
饭店内已经听不到枪声。
尔忠国拖着我回到饭店正门。那里站满了人,都是逃出去又被拦截在路障内的宾客。
日本宪兵和伪警察抬着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往卡车上搬。
看那些死去的中国人,我的心头沉甸甸的。
我不安地看向尔忠国,却发现他嘴角上弯,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佟鹭娴从人群中走了过来,“没事吧。”她打量着我,“你的脸色很不好嗳,吓着了吧。”
尔忠国摇了摇我,“日本人吓不着她,倒是那些死了的人会吓着她,是不是啊?”他看着那些尸体被抬上车去,“可惜啊,出了奸细,不然这些人不会落得这种下场。奸细最可恨!”
“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这种场合也敢行刺,害这么多人遭难。”佟鹭娴咂咂嘴,仿佛她是置身事外之人。
我顿悟。
尔忠国的人原本也有行动,但因为池春树的缘故,计划才临时取消了。
死在饭店的刺客们跟他们不是一伙,可他们是抗日分子。
无论他们来自哪个阵营,都是可钦可敬的民族英雄。
还有那些被鬼子视作“不合作”而失去生命的人,都是有脊梁的中国人啊。
佟鹭娴突然问我道:“凤娇妹妹,你看那些刺客是什么来头?会不会是重庆份子?”
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流光,居然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我哪知道?我从不过问政治,你问尔忠国还差不多。”我寒着脸看她,突然猜出她乐什么了。她一定觉得死的那些人中有新四军方面的地下工作者。
“不过问就好啊,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尔忠国拿双手拍拍我的肩膀,看着我的眼神突然深了。
他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身上寒意顿起。
救护车姗姗来迟,将饭店内被流弹击中的受伤者带上车。
卡车装了二十几具尸体,驶离街面。
一个日本军官煞有介事地出面,对在场者安抚一番。翻译官跟在他身旁用中文翻译给大家听。
人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大多数人还没从惊恐中缓过劲儿来。
招待会提前结束,相信每个参与者都会牢牢记住这次经历。
司机将车开来时,我看到了池春树,正在救护车旁接受上司的训斥。
他的头不停地点着,像是在说“嗨伊!”
心,更加黯然。
春树,为何又让我遇见你?
“别看了,回去吧。”佟鹭娴带着一抹晦涩的笑意看着我,随即也顺着我刚才的视线看过去。
回到家,尔忠国嘱咐我回房间,自己径直进了书房。
我想起他在车里回头看向池春树的眼神,那是冷面杀手才有的眼神。
当晚,十分意外的,我又接到了搬家通知。尔忠国打算把这套房子腾出来给佟鹭娴住。
她一个人需要住这么大的房子吗?也不害怕?
“那——我们搬去哪里?”我有些不快地问道。
那个女人让我想起一种鸟,很爱霸占别人巢穴的鸟儿。
“她拿新买的一栋小洋楼跟我们交换。”尔忠国淡漠地说道,“明天就搬。”
于是,又搬家了。
我隐隐感觉这次搬家并不简单。佟鹭娴纵然喜欢英国佬的房子,也不至于拿自己新买的一栋洋房做交换吧,而且似乎急了点。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跟池春树的出现有关。
尔忠国谨小慎微,怕被他寻到住址惹出麻烦来。在他眼里,池春树是他的敌人,只要活着一天,就对他构成威胁。明的不能动手,只能寻机下暗手。
在那之前,及时换住处不失为明智之举。
但是,他不了解池春树的为人,即便知道了他的住址,也不会对他下手。
池春树没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也不会不在乎我的话。
我相信他不会借用日本人之手除掉尔忠国。
辛凤娇
新居所清水砖墙;高高的拱门;雄伟的艾欧尼柱无不散发着浓郁的民国气息。
小洋楼共有三层,楼上两层各带有长达十几米的阳台。宽敞的院子里种满了杉树和梧桐树。小洋楼就隐没其间。
步入楼内,尚能闻到一股新粉刷过的气味。
“你住最西面那间,我住最东边那间。”尔忠国划定了彼此的卧室。
我的卧室与他的在一道直线上,中间相隔两间房,距离不过十多米远,但令人放心许多。
他的卧室紧挨着楼梯,中间是大书房和女仆卧房,我的卧房在最里面。
“我……想问你一件事。”我站在楼道里对他说道,不太自信。
“说。”干巴巴的一个字,不带温度。
“你会对付池春树吗?”
“你觉得呢。”他等于没答。这个狗特务有意耍我。
“你没必要费神对付他。他是个善良的人,一贯如此,只是走错了路,而且,是为了救我。他是个医生,不会像日本鬼子那样野蛮,因此他不会对你构成任何威胁。”
我没忘池春树说过的那番话。
医生的职责是救死扶伤,我相信他绝不会做出违背医者道德和人性的事情。
“真会说话。”他冷笑,仅用四个字就将我所有的话悉数斩首。
“你不打算放过他?”尽管知道他会这样,我还是想得到他的亲口确认。
“你说呢。”依旧干巴巴,不带温度。这是杀意已决的嘲弄口吻。
“可是……”
“没有可是!”他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
“可是……”我提高了嗓门。
“没有可是!”他比我嗓门更高,并一把将我拎到他跟前,“让他带着他的同胞以莫须有的罪名闯进我的房子,并让我这个恶霸死在日本人的屠刀下,之后踏着我的尸骨耀武扬威地带走你?”
“他不会那么做!”
“可你会,”他幽深的眸露着寒光,“你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还有什么你做不出的事情?”
他居然这么看我?鄙夷的目光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我若想出卖你,昨天为什么告诉你有危险? 一走了之不是更可以达到目的?”我开始反击。
尔忠国微微一怔,随即冷笑。
“你不过是担心你那个相好的小命不保!日本人封锁了出口,他却放走你。他不过是个小人物,上头追究下来一定吃不了兜着走。你那点小心思还想糊弄我?你之所以通知我,无非想多个保镖。你知道我会看在义父的份上保护你,但你也只能利用我对他老人家的孝心为自己谋到这些好处。”他轻蔑地笑。
“你!”我想不到他这么狭隘。明明在帮他却被他曲解,变成我在利用他。
“你什么你?我还有话告诉你。想离婚是吧,趁早死了这条心!你是我的人,没我的同意,休想跟我脱了干系。”
他真霸道啊,我什么时候是他的人了?
除非,我做过的那个噩梦,他也做过?
痴人说梦!
“有意思吗?”我怒道,“放着爱你的人不要,偏偏跟不爱你的人较劲。你这样做有意思吗?”
“不仅有意思,还很有意义!”他散漫地笑起来,嘴角上弯,“这个家我说了算。听着,以后不要打佟小姐的主意,我的事还轮不到你做主。”
尽管气得要命,我却找不到驳斥他的理由,只管站在地上愤懑地捏起拳头。
可惜打不过他,否则一定要让他那张好看的脸开花,看他还能露出那样的笑容恶心我?
傍晚,汉口突然实施戒严,缉拿凶犯。八点钟后市民不得上街走动,。
再晚些时候才知道昨日招待会血案发生后,今晨便发生日本鬼子遇袭事件,鬼子死伤了不少人。
尔忠国早早地回来,用完晚餐便钻进书房内,关了门不知研究什么。
我想起梗阻在心头的那件事,在书房门口徘徊了一阵子,还是敲响门。
“进!”过了片刻,他才出声。
他正在翻看一沓报纸。
看报纸需要这么长时间吗?我有点疑惑,但没多想,径直走向他,跪在他面前。
“你这是演的哪一出戏?”他蹙着眉,冷眼看我。
“我有罪,尔大哥,是我欺骗了你,但是请你一定要听我把话说完。”
尔忠国嘴角一侧微微扬起,不屑。“哦,你终于良心发现了?还是……”说着话,将报纸丢一边,双臂抱起,冷冷地等待下文。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但是我以我的人格加性命担保,我是柳拾伊,不是你那个青梅竹马的妹妹辛凤娇。到今年十月一日,我将年满二十四周岁,我的名字也是因这生日得来的。我的父亲叫柳康杰,我的母亲叫何嘉蕊。我起初认下辛凤娇这个身份是因为我来到这个陌生而纷乱的世界举目无亲,也无处安身,所有当你错把我当成辛凤娇时,我便冒冒失失顶替了她的身份到辛家,本指望寻个避难所,却没想到……”
“停!”尔忠国粗暴地打断了我的话,从座位上一弹而起,瞬间拧住我的下巴,用力……
我疼得要流下泪来。“求……求你……听我把话说完。”我忍着疼说道,下巴仍捏在他的手里。
“我凭什么听你一派胡言乱语?什么十月一日生日?说谎话也要先想好了再来骗人,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这张爱说谎的嘴卸下来?”
我连连点头,惊恐地看着他。
这人怎么这么狠,一点人情味也没有!
尔忠国丢了手,却又一把扯住我的衣领,将我拎起来。
我的脚尖触不着地面,更加惊慌。
他的目光似冰刀、似霜剑:“转弯抹角,胡话连篇,就为了替他求情,没错吧?那个杂种!”
原来他早就明白我的目的。
我一时无语。
“辛凤娇,你真有本事,就不怕被人戳破脊梁骨?你到底还是不是中国人?不过几年光阴,你竟然羽化成仙了。我原本以为你只是赶时髦跟一帮热血冲动的学生闹什么革命,没想到你这么复杂,连我这个跟你生活了十几年的人都被你骗得晕头转向。你厉害,你真厉害啊!”
“放下我,国哥哥,你弄疼我了。”不知为何我突然这么叫他。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