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我,国哥哥,你弄疼我了。”不知为何我突然这么叫他。大概潜意识里想还是希望他念及与辛凤娇的旧情高抬贵手吧。
“你不是说你是柳拾伊吗?为什么叫我国哥哥,这可是辛凤娇才叫的!”他阴鸷的目光死死逼视着我,锐利中满带嘲讽。
我吓傻了。
他突然松手。
我扑通跌落在地板上,尾椎骨最先受难。
顾不得痛,我一把抱住他即将向外迈开的腿。
“尔大哥,我真的不是辛凤娇,请你先冷静下来想一想,你面前的这个人除了相貌,到底哪里像你的凤娇妹妹?就算你面前这个人根本没失忆,全是假装的,可凭你的聪明,你的缜密,怎能看不出我跟辛凤娇的不同?求求你,冷静下来想想。我跟辛凤娇原本就是两个人啊。”
欲开拔的腿立住——尔中国蹲下身,靠近我的脸带着痛楚和鄙夷。“你吃定了我会对你心软是吗?你就可以得寸进尺了,是吗!”说着说着,眼神变得凶狠而狂野。
我害怕得颤栗。
他咬着牙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告诉你为什么我认定你就是辛凤娇。论年龄,你今年25岁了,辛凤娇也是;论性格,你文静不爱动,辛凤娇也是;论口味,你爱吃酸辣,不爱吃甜食,辛凤娇也是;论最容易区分的嗓音,你跟辛凤娇丝毫不差。辛凤娇怕蜘蛛,你也怕。甚至你身上的气息,那是与生俱来的,也完全一样。太多太多的相同,你却口口声声跟我说你不是辛凤娇?你真是自欺欺人得可以 ”
“不!你——可是,”我直摇头,“可是,辛凤娇有我这么高个儿吗?她可能有我这么高的个子吗?”我突然想起这个可能被他忽略了的事实。这个年头很少有女人个头如我这般高的。佟鹭娴算是个例外。
尔忠国先是一愣,接着火冒三丈地猛地将腿抽离我的束缚,却又一把将我从地上拎起来。“你欺负我离家太久不知道你长多高是吧。你爹、你娘都是高个子,你会是矮个子?就算你长到跟我一般高,我也不会怀疑你不是你。是不是还要我剥光你的衣服一点点验证你哪里都有何特征?”他几乎在咆哮,脸上冒出的羞愤之色仿佛是我意图剥光他的衣衫。
“不要!”我连连摇头。以他那副狠性儿真能做得出来。
尔忠国狠狠推开我:“你自以为聪颖过人,学点洋文就脱胎换骨、彻底脱离辛凤娇了?我告诉你,你的气息,你的眼神,你的一举手、一投足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出卖了你!你以为伪装得了吗?就算你拆了骨头,化成灰烬,我也认得出你!”说罢,大步流星地离开,将房门“嘭”地摔上。
他说的也太悬乎了吧?我真的和辛凤娇有这么多相同?
原本以为对他和盘托出实情便等于将自己与辛凤娇划清了界限——她是她,我是我。然而话刚说出一半,就被他无情地驳斥了一番。仿佛他更有充分理由决定我是谁——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说辞好像我再不承认自己就是辛凤娇,活该天诛地灭。
可我的的确确不是辛凤娇!我是如假包换的柳拾伊啊!
只是,他的话到底可不可信?
我如木桩般立在地上,发憷、发懵、发呆,满头满脑的密集黑线啊。
黑线,黑线,埋了我……
暗室
仆人过来说着什么,我只看到两片嘴唇在翕动。
“……太太,先生让您回自己房间,没他的通知不许出来。”
他说第几遍了? 谁不许出来?
仆人愁眉苦脸地看着我:“回——自——己——房——间—…”他一个字一个字告诉我。
“哦。”我愣愣地看着他,“你叫什么?”
“田七。”他有些无可奈何,手抬起,指向门的方向。
“口服液?”我傻笑,“牙膏?”
“您说什么?太太。”他质疑地看着我,就像看一个傻子。
尔忠国的声音在楼下响起:“田七!带太太回房,她需要休息!”
“是,先生!”田七高声回道,朝我干笑了一下。“走吧,太太,老杵在这儿站着也不是事儿啊。”
“哦。”我木愣愣地移动脚步。
半小时后,我终于冷静下来。“淡定,柳拾伊,别乱了方寸!”我对自己说。目的最重要的事情是阻止他暗杀池春树,其他的统统放一边去。
我亏欠了池春树,不能让他因我搭上一条性命。
他虽然投靠了日本人,但我相信他的心还是向着中国人的。他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居民身份证,还应该算中国人哪。
噢,我讨厌欠人情。
提到人情,我想起尔忠国来,他救过我。
如果不是看在他救过我两次性命的份上,我会不会同意池春树向他开枪?
瞬间,我想起梦中的情景,浑身是血、战死疆场的童天龙……手中攥紧的沾血玉佩……
身体不由颤栗。
我速将思绪转到眼下,怎么才能打消这个特务杀戮的念头?
绞脑汁……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脑海里不知闪过多少念头,最终也没理出个头绪——尔忠国的那番话不时地阻挠我正常思考。
对他,我有一种莫名的恐惧,甚至他一个眼神就能吓破我的小胆儿。纵然他长着一张极好看的正义者的面孔也不能减轻我对他的惧怕。
我无法思考任何事,继而,失眠折磨着我。一整夜翻来覆去睡不着。
大白天亦茶不思饭不想,脑海里总会冒出他杀害春树的幻觉。
心惶。
时间就是生命,刻不容缓。
又一个夜晚来临。
客厅里的壁钟敲了十一下,夜深了。我整理好衣服,匆匆走向尔忠国的卧房。
敲了敲房门,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等了一会儿,将耳贴上门凝神细听屋内是否有生命迹象。没有。
握住把手一旋,门开了。
打开灯,床上空着,尔忠国果然没在卧室内,
这么晚他会去哪里?
莫非我昨天的行为促使他提前对春树动手了?
想到此,冷汗直冒。
再一想,应该不会。招待会后,日本人第二天便被袭击,目前高度戒备,他怎么可能顶风作案?
可是这么晚,他不在卧室会在哪里?
床旁一组侍女图的屏风引起我的注意。
他一个舞刀弄枪的人似乎与风庸附雅无缘,弄一组屏风来,还放进了卧室,值得怀疑。
我绕到那组屏风后,随即发现后墙上挂着一幅宽幅落地画,足有二米高,宽度也有六十公分左右。
这张字画摆放的位置更引起我极大的兴趣。
以前我从未进过尔忠国的卧室,今天一看觉得他这间卧室的布局颇有蹊跷。这幅画既不像收藏品,也不像装饰画,挂在这个位置不伦不类。
好奇心促使我悄悄掀起画纸的一角。
墙上有一道暗门!
如碰到烫山芋般,我赶紧丢了手,心里扑通扑通跳起来。
这道暗门后面会是什么?藏着什么机密?我问自己,是进去看看还是装作不知道、折回自己房间?
最终好奇心战胜了恐惧。我再次掀开画纸,仔细打量暗门,寻找开关所在。
木质的暗门上全是木材自然纹路,平滑无凸起,不知道哪里是开关。
我从上往下、从左往右细细查看,在最不显眼的侧缝处看到一个锁孔大小的疤纹,似与其它疤纹有所不同,我用指尖摁了一下,触及一个突起的暗置揿钮。
门微微震动,向后轻轻弹开。
里面有灯光,但是没听出有人在内。
推开暗室厚厚的门板,我蹑手蹑脚地进去。
穿过一条约四米长的狭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
这间暗室比卧室小不了多少,约莫二十个平方,除了一些夜行服、暗杀用的刀枪之类的东西,墙上贴满了形形□的报纸剪贴,屋角放着一只秘密文件焚化炉。
最显眼的是桌上一台老古董般的收发报机——跟电影里看到的地下工作者用的发报机几乎一模一样——一眼便能确认。
屋内倚墙而立竖着一张铺板,上面斜靠着一张卷起的凉席,像是为临时过夜准备的,放倒即可睡人。
正当我想进一步查看一番时,楼下脚步的轻响声提醒我赶紧撤退才是——他回来了。
我迅即奔出暗室,合上暗室门,摆正画纸,冲出卧室关好门。
皮鞋踏上台阶的脚步声近了——不止一个人。
我脱下鞋握在手里,憋住气猛劲儿跑向自己的卧室。
好在一路上都铺着地毯,我的奔跑基本没发出声响,而当他们踏台阶的脚步声消失时,就会看到我——地毯呈直线从门廊那头一直铺到我的卧室门前。我必须在他们看见我之前闪进门内。
我成功地闪进屋,贴着门背后倾听走廊那头的动静。
“小心点,这东西比命还要紧!”一个磨砂过的喑哑声音——是佟鹭娴!她深更半夜来这里一定有重要事情。
“轻点,当心脚下!”
是尔忠国的声音。他们两个这么晚还密谋策划什么?
我更加注意捕捉室外的声响。
“忠国,你去看看她睡熟了没有——耳朵跟狗一样灵,小心为好!”佟鹭娴说道。
心中一凛,她不是在说我吗?
我连忙离开门,忙不失迭地往床那里跑。
尔忠国速度快,为了避免露馅、惨遭他灭口,最后距离床还有两米多远我就一个飞跃扑向大床。
没来得及拉被单或改变姿式,门便轻声支开了一道缝。
我吓得动也不敢动,脸朝下埋在枕头上。
刚才的跑动加之心慌,我的呼吸幅度很大,一时间无法平缓下来。
拜托他千万别进来,我祈祷着。他若挨近了,铁定穿帮。老天保佑啊!
糟糕的是尔忠国还是轻手轻脚地进来了——显然不放心。这个狡猾的特务!
他凑近我的床头。
我心里暗暗叫苦。
跟特务斗,我还是太嫩啊!他一定不会善罢干休,会对我施刑拷打还是直接杀了?惨啦!
情急之中,我假装被噩梦魇住,拍打着床,嘴里含糊不清地嘀咕着:“不!国哥哥,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身体还做出挣扎的动作。
这一招果然奏效。
尔忠国微微叹了一口气,手掌轻柔地抚在我的脑后,极轻极轻。
“凤娇,我怎么会杀你呢?”他喃喃道,“心口压着睡,能不做噩梦吗?”说罢,一手托住我的肩颈,一手兜住我的腿,轻轻一扳转,我便面朝上躺着了。
感觉身上多了一件东西,是他拎过被单的一角盖在我小腹上。
他又静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地离开房间。
随着房门的合上,我悠长地吐出一口气。转而又想,他刚才那番举动,说明对辛凤娇还是念及旧情的,可他为何不停止折磨我这个无辜的替罪羊呢?
他对辛凤娇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情感,时冷时热,飘忽不定。
那个叫辛凤娇的女人究竟在他心里种下了什么样的情,令他爱恨交加、欲罢不能?
人的感情啊,真是好复杂!
只是,刚才他那些举动委实让我小感动了一阵子。我差点疑惑这会是一个凶狠的特务、冷酷的杀手做出来的事情吗?
第二天,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假装睡得很踏实,并故作轻松地给院内的花木浇水。
我想凑近尔忠国的卧室窗口听动静——两株茶花刚好对着他卧室的南窗。
“太太!太太!”一个身材瘦小的仆人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