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辛苦,都是为了工作嘛。应该的。”尔忠国恳切地说道。
“你那妹妹手艺不错,若做个正常人倒不失为贤慧呢。”佟鹭娴的话里带着嘲讽之意。
“可惜她不是。她好像不急于做什么,我是说她除了那次逃跑再没任何动作。你怎么看?”
“不能光看表面。进屋说!”
两人的脚步声近了。开门的声音,关门的声音。外面恢复一片静寂。
他俩正在谈我的事情,我不得不警觉。尔忠国的话说明他仍在怀疑我的身份。他看样子很想抓住我试图进行地下活动的把柄。
他失策了,精力放在我身上纯粹是浪费时间。
佟鹭娴表面温和,心底却对我颇有敌意,恐怕一直想找机会剪除我吧。
她会如何看?
我忐忑了一小会儿,轻手轻脚挪到尔忠国门前,听出他们并未停留在外间,直接进了密室。
我踮着脚尖像窃贼一样潜入房间,凑到密室门前听。
可惜,门太厚,而且好像做了隔音处理。我无法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又有脚步声上楼来了,急匆匆的。
我慌张起来。现在若跑出去正好撞上来人,如何是好?
我瞄了一眼床,想也没想,便钻进床底下。
重重的敲门声响起。见没人开门,那人随即推开门进了屋,不带停顿地直奔暗室。
一双脚在暗门前停下,并不进去。很快,暗室的门开了,更多的脚出现在视线内。
“佟小姐,有人找你。”
“什么人?”
“密侦队江副队长。”
“我这就去,让他客厅候着。”佟鹭娴说道,一双脚挪向柜门方向,柜门打开了。
尔忠国随即跟着她,两人脚尖对脚尖站住,没说话,不知道在干什么。
难道在接吻?不会。气氛不合适。
佟鹭娴随即离开了。尔忠国坐在床上翻书看。听他翻书的速度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我趴在床下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他听出我的呼吸声。我记得他将耳朵贴近地面辨听的举动。他是习武之人,辨听力应该比寻常人灵敏。
我几乎屏住了呼吸。
时间一分分溜走,紧张令我额头渗出汗来。
耳边响起蚊子的嘤嘤声。它们发现了目标,此刻正围着我打算下手。
咬了就咬了吧,只能便宜这些吸血鬼了。
尔忠国站起来进入密室。我立即想:现在就爬出去溜走呢,还是再等等。就怕佟鹭娴此刻回来了逮我个正着。
讨厌的蚊子正在骚扰我,不时地飞掠过我□的肌肤。
我抖动几下身体,打算这就爬出来,回自己屋里去。但外面响起脚步声,是佟鹭娴回来了。一双脚直奔暗室而去,但是她忘记了关门,留下一道细缝。
我立即爬出床底,深呼吸几次,来不及掸去身上的尘埃,便想溜走,但密室隐隐飘出的说话声拽住了我的脚步。
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他们会说些什么?这对于我这个和平年代出生的人来说何止是好奇啊,简直有着魔法般的诱惑力。
我的脚不由自主地移向那门,耳朵凑近那道微启的缝隙。
“……在法租界的长清里看到几个眼熟之人,是我们的人,有两个当场被日本特务捕获。知道他们去长清里干什么了吗?找堂子姑娘去了。国难当头,我等本当自强不息、鞠躬尽瘁,可他们竟然拿着党国的经费干此等下作之事,实在可恶至极!唉,就怕那两人经受不住拷打什么都招了,对其他同志来说则是灭顶之灾啊。”
“败类!”尔忠国愤然说道。
“你立即发报请示总部,这等事如何处置?他们行为失检事小,危及其他同志安全事大。 好在他们目前还没招供,但时间拖久就难说了。”
佟鹭娴说话之际,“嘀嘀嘀”发报声已经传出来。
约摸五分钟后,就听尔忠国说道:“总部批示:落入敌手者速处决以绝后患,其他相关人等严办以儆效尤。”
“好!”佟鹭娴说着话,往密室外走来。
我反应敏捷地再次钻入床底。
尔忠国跟在佟鹭娴身后。我以为他会跟着她一道离开,但他只是将她送到门口,掩了门后又坐回床上。
天哪,难道我一夜都得伏在床底喂蚊子?
抑郁地想着,我盯着床底下那双脚,陡然涌起一股恨意。我能有今天,不都是拜他所赐吗?
“躲猫猫的时间早过了,还不出来吗?”尔忠国突然说道,并拍了拍床。
大脑“嗡”地一下,完了,我想,原来他早就发现我藏在床底下。可他等这么久才揭露我,够损的,成心捉弄我吧。
他慢悠悠地站起来,叹了一口气。“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啊。是自己出来,还是我拖你出来?”
我迟疑了一下,腿脚一起往后退缩。他蹲下身来,我看见了他的胳膊。
此刻,我只想法逃。虽然希望渺茫,但本能驱使我不能束手待毙。
当尔忠国的脸倏地出现在床底下时,我已经退出床底,爬起身便跑,直奔门而去。
门是插上栓的——这个狡猾的特务早有提防。
在我拉开门闩的一瞬间,他的呼吸也近在咫尺。
一只大手摁在门上,将我拦截在门后。他的速度好快,令人吃惊。
我猛地转身,紧贴着门,惊恐地看着他。更快的是他的手,已经掐住了我的脖子。“看来你早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他阴沉地问道。
在他那双犀利如剑的目光下,任何掩饰都是徒劳的。“我知道。”我承认道,瞒也瞒不住啊。
“还算识相!”他戏谑地露出浅浅的笑容,“什么时候知道的?”
“来这里之前。”我急忙招供。
他的动作可不友好,用粗暴来形容也一点不为过。
“请你把手松开好吧,有话好好说!”习惯于与人文明相处的我十分反感他掐人脖子的动作。好像我是健身房里随时可以拿来练习的器械,想怎样就怎样。
我当他只是吓唬我——就这么掐死一个鲜活的生命也太随意、太冷酷了吧。况且他掐着的是他青梅竹马的旧相识——这会儿只能跟辛凤娇套近乎了。
然而,他非但没松开我,手底反而在加劲。我的呼吸越发困难。
“我讨厌好奇心强的女人!”他的笑容完全消失不见。
他这就要杀了我?我惊惧地瞪大眼睛。他的眼睛好可怕,充满杀气。
看来我命休矣——他是特务哎,杀人灭口是家常便饭。
可叹我才二十四岁,连生日还没过啊,芳华正茂便要命丧他手吗?
生不如死
更糟糕的是,我还没来得及留下遗言,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我从没做过坏事,我是好人,怎么能像蝼蚁一般草率地死去?
就算难免一死,也要轰轰烈烈地死啊——太不甘心!
我惊恐地掐住他的手腕,妄图摘开他封在我喉间的大手,但他的手臂硬得像石柱,撼不动。“我跟你……无怨无仇……你……不可以……滥杀无辜!”我挣扎着喊道,一脚踢向他。
他好像早有防备。
我踢了个空。
我被拽离门,腿弯被他用力一顶,膝盖随即软了,跪在地上。但他捏住我脖子的手总算松开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是佟鹭娴的。
若她知道我发现他们的秘密,会不会鼓励尔忠国就此杀了我?
我只得哀求他:“国哥哥,别杀我!”
我以为他念及与辛凤娇的旧情会放过我,没曾想这反而激怒了他又来掐我脖子。
“贱人!”他骂道,眸中喷着火。
他为何这么激动?我哪里犯贱了?因为叫他一声国哥哥?
可昨晚我叫他国哥哥时,他不是这种反应啊?
他用力掐我脖子。
完了,此招失灵——我命休矣!
眼前一阵发黑。
“放开她!”一声大喝;佟鹭娴推门而入;“你疯了吗?”
尔忠国二话没说松开我。
她若迟来一步,我的脖子就要被这恶男拧断了。
这是什么世道啊? 好像没人在乎人命关天这档子事儿,只要心里不痛快,随时能将他人置于死地。
佟鹭娴将我从地上扶起来。“没事吧?”她看着我的脖子问道。
我点点头,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眼前这女人虽然也很可恶,但比尔忠国有善心。可能,女人天生心软吧。
佟鹭娴瞪了尔忠国一眼低声说道:“她是你妻子,怎么能这么待她?”
尔忠国不语。
佟鹭娴又柔声对我说道:“没事就好,先回自己屋吧!”
我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好像太好说话了吧?简直是天使的化身哎。
“我想你会守口如瓶的,嗯?”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看着我。
我再次点点头——还能怎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人家及时出面,救了我一命。
虽然我没向她道谢,但感激的眼神还是留下了,相信她也看得明白。
出了门,我没乖乖地回自己房间呆着,又折回去。
好奇心虽然让我跟死神差点碰面,但毕竟没碰着,我打算再次铤而走险。
刚才佟鹭娴的举动太令人怀疑,居然什么都不问就将我放了。
她可是从一开始就视我为眼中钉的人哪。
耳朵再次贴到门上。
“……果然中计,看来还是个生手,”佟鹭娴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不过也不可太麻痹,你好像还对她……若不是我一直提醒你,真不晓得会怎样?”佟鹭娴的语气里含着揶揄。
“若不是你阻止,我早就杀了她!”尔忠国决然回道。
佟鹭娴讥笑声响起:“忠国,你跟我还玩这套把戏?哼,你若忍心杀她,何须等到现在?刚才做戏给我看的吧。唉,你呀……算了,留着她还有用,非到万不得已,我也不逼你忍痛割爱。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哪一天真要动起手来,恐怕还得我帮你下决心才行。”
“你、你误会了,我跟她早已情断义绝,只是……”
“你好自为知吧。好啦,我也不是一点情面不给的人。后天的事情准备得如何?”
“都已经准备妥当!”
“好,事情办妥之前一定要稳住她,不能让她坏了事。”
“属下明白,请站长放心!”
“时辰不早了,乔治打电话来要求见我,看来事情又有变化。你赶紧休息吧,不必等我。我们明天再见。”
“我让老六送你一程。”
“不必,我自己开车去,多个人反而多份风险。”
听到脚步声,我连忙撤离,踮起脚尖,一路疾跑回自己房间。
暗自庆幸刚才冒险偷听到的信息很有价值。
细细梳理一遍他二人谈话的内容,得出两个结论:第一,佟鹭娴并非天使,她留着我的小命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第二,尔忠国并非真想杀我,他是演给这位精明的女上司看的;本来还有第三条结论,那就是佟鹭娴担心我坏了事,是什么事?我一个生死捏在他们手心里的囚徒能坏他们什么事?
恨自己为什么不是地下党人。如果是,一定可以获得最有价值的情报,至少可以缜密分析眼下的状况,制定出一套切实可行的方案。
唉,白白浪费了在敌人内部斗争的良机。
我,只是一个和平年代出炉的百无一用的书虫。
“起来!”极不客气的声音。
我抬眸看向他。
尔忠国立于床头,像个索命的鬼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