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色之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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侵色之城[上]- 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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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家的人平安抵达汉口已有两日。我没去看望“我爹”, 尔忠国也没打算让我跟他们见面,以我身体不适作为托辞独自去拜见“义父”全家。
  倒是小眉惦念着我的身体,安顿妥当后立即来见我。
  兴福镇沦陷了。这是我从小眉那里得知的消息——她来看望我时捎带上兴福镇的消息还有一些土特产,据说是我特爱吃的。
  她告诉我大少爷差人去镇上接了他们老小到城里来。这之前二奶奶将一众仆人大都辞退掉,只留下四个长期跟随左右的贴身仆役,小眉便是其中一个。兴福镇那里只留下一个养马的老伯帮忙照看宅院。
  兴福镇不再是昔日的兴福镇,周围耸起一座高高的炮楼,老镇长也被赶下了台。镇里的人瞧着害怕,能跑的都跑出去避一阵子,剩下的都是些平日里无所事事的无赖地痞和身体孱弱、行动不便的老人。那些无赖们成天跟在日本人屁股后头乱窜、干坏事。镇上的人即使窝火,也都敢怒不敢言。
  我突然怀念起辛家大院里那棵美丽的绒花树来。“万一打起仗来,但愿不要伤了那棵树。”我担忧地说道,不知自己为何竟对那棵树动了情。
  “是啊,那是老爷、大奶奶,大少爷和小姐两对人定情的见证,毁了可惜。”小眉的话让我心里一震。绒花树上那些歪歪斜斜的刻字重现脑际。
  小眉没少打量我,碍于有林嫂在跟前,她没说。但看她那副神情好像替我担心。
  “小姐,你好像瘦了。是这里的饭菜吃不习惯么?”
  我微微摇头。
  “这里虽然比兴福镇大了许多,但是规矩也多了许多。一路过来不停地遇到搜查的岗哨,见到日本兵还得鞠躬,唉,这日子过的……堵得慌。还有,这里蔬菜粮食哪里比得上咱们镇,买米买油都得排队。幸亏大少爷开的商行可以换到很多日常用品,这才省了很多事。我看那些人买来的都是发霉的米,发黑的面,哪是人吃的啊。”
  “沦陷区大多数老百姓都这样过日子。”我叹道,心想尔忠国占足了英国人的光,尔府的吃穿用度从来都是高级奢华的,我也沾了光,没机会品尝霉米、霉面的滋味。
  我原本打算留小眉住几晚上,但尔忠国借口全家目前刚落户此地,很多事情离不开人,当天就将小眉打发走了,还说日后会接她来府里多住几日。
  我无所事事,想进厨房做菜打发时日,但尔忠国又从中阻拦。厨房的人得到命令,不敢放我进操作间。
  厨房也不让进,只得找来空白纸张,拿铅笔在上面画东西。心情好时会画画树,画画花,或者小洋楼。心情不好则乱涂乱抹,走抽象派和印象派风格路线。经常用力过猛,将纸都划破了,我干脆将它们“碎尸万段”划拉成碎布条一样的一缕缕。
  尔忠国大部分时间忙于公务,我想他可能暂时放弃对池春树做“正义之举”。
  这天午后,我拿了纸笔,蹲在树荫下画一群忙忙碌碌的大蚂蚁:窄窄的腰身,黑色的触角。刚画了几个蚂蚁轮廓,便心烦意乱起来,五指齐握笔杆,将笔头恶狠狠地往纸上戳,瞬间戳出无数个小洞点。
  如果被扎的是尔忠国,我会痛快许多,可惜他不是纸糊的,不会给我扎他的机会。
  夏蝉不遗余力地喊着“知了”,更让人满心烦躁,也更觉得热,但我无处可去,只能忍受它们的噪音。
  “凤娇,今儿画了什么东西?”尔忠国的声音突然在身旁响起,语气轻松,似乎心情不坏。
  我头也不抬冷冷回道:“画痱子!”松开手,抹去额头的汗。
  “什么?痱子也可以画的?”他一跃翻过栏杆,落在我面前,劈手夺过画纸。
  “明明是大蚂蚁,还有许多看不清的小蚂蚁,怎么说痱子?”他莞尔一笑,心情真的不错。难能可贵的是他的眼睛里没有令人不安的厉色。
  我垂下眼睑看着地上正在忙碌着的蚂蚁,感觉自己连它们都不如。
  他蹲到我面前,神秘地说道:“我给你带了个小人来!”居然笑眯眯的,破天荒呐。
  “小人?”我疑惑地看着他。
  “大姐!”一声稚嫩的童音从不远处传来,我扭头一看,又惊又喜,“君宝,你怎么来了?”
  虽说他是辛凤娇的弟弟,但我也像看到自己弟弟一般开心。
  “我娘让我给大姐带些吃的,还说大姐打小爱读书,让我跟你学。”他说着,笑呵呵地上前
  来搂住我的脖子。
  小家伙脸蛋红扑扑的,身上满是热乎乎的汗水,应该刚到不久。
  “我还有事,你们玩吧。”尔忠国丢下我和君宝,离开。
  “君宝真乖!”我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小眉姐姐没跟你一道来?”看到这孩子,心情顿时好许多。
  “嗯,她想来的,但是爹不让,怕路上不安全。这次是刘叔送我过来的。”
  “爹娘都好吧?”我问道。
  “都好,大姐你放心吧。我也很好。”他说着,看着我手里的铅笔。“大姐,这是什么?”
  “铅笔啊,大姐用来画画的。”
  “我可以看看吗?”他好奇地拿起笔。估计他平日里接触到的都是毛笔,对铅笔很陌生。
  我拿了一张画纸递给他涂鸦。他果然用握毛笔的握笔姿势握着笔杆。我笑着纠正了他,手把手教他如何用硬笔写字、画画。
  小家伙极聪明,很快便会用了,兴致勃勃地在纸上涂鸦。
  “君宝在大姐这里多玩几天好不好?大姐可以教给你很多好玩的东西。”
  “不行,我娘说只能住一晚上。晚上我能跟你睡吗?”他认真地问道。
  “可以啊,君宝平日里跟谁睡啊?”我想应该不是二奶奶。
  “菊姐陪我睡,她会讲很多故事。大姐你会讲吗?”
  “当然啦。大姐的故事多得像银河里的星星数也数不清。君宝以后常来看大姐好不好?〃
  “我娘同意才行。但是大姐你可以去看我呀,大哥有汽车,嘀嘀嘟,一下就到君宝家了。”
  听他这话,我语塞。他哪里知道这个冒牌大姐已经沦为阶下囚了呢,看似简单的一趟回家,于我而言完全是奢望。那个控制我命运的人怎么可能让我轻易踏出这座牢狱?
  “大姐,你不高兴了?”君宝问我。我连忙摇摇头。
  我把君宝带到阴凉的长廊下,折了纸飞机和船跟他一道玩耍,又折了两个一般大小的青蛙比赛谁的青蛙跳得远。有他在,时间变得轻松有趣起来。
  傍晚,尔忠国回来,看地板上散落了一大堆的游戏作品倒也没皱眉,还一道参与进来一一看过去。
  他的出现,倒让我不自在起来。我收敛了先前的随性而为,陷入沉默寡言中。
  “大姐,你来呀!该你扮演白兔了。”君宝把纸做的白兔帽子扣在我头上。“乌龟就让大哥扮吧。”
  “什么?我扮乌龟?”尔忠国夸张地摇摇头。“不干!”
  “乌龟厉害啊,它赢了白兔,赛跑得了第一名。”君宝给他解释,让他先知道当乌龟是荣耀的角色。
  “怎么可能?乌龟慢吞吞的,永远也跑不赢兔子!”
  尔忠国看来是个文盲,竟然脸龟兔赛跑这个家喻户晓的故事都不知道。
  “算了,君宝,跟没文化的人很多道理是说不通的。”我冷冷地拿起自制的乌龟道具塞进君宝手里。“我们俩玩。”
  “那大哥当大树吧。”他建议道。“兔子在大树下休息,大树劝它赶紧跑,乌龟要追上来了。”
  “我看你们玩。”尔忠国退到一边去,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
  他在场,气氛总是异常,让人缺乏自如感。
  我面无表情地扮演了骄傲的兔子,君宝很投入,把小乌龟扮演得活灵活现。
  “我赢了!我赢了!耶!”君宝按照我教的经典动作竖起两根手指。
  “原来是这样!”尔忠国撇了撇嘴。“比起我们小时候玩的东西真是无聊极了。”他不屑地说道。
  他提及的这个“我们”不知是不是包括了那个辛凤娇在内?但是他眼中分明闪过一丝触动。
  君宝本来等着这位大哥夸他两句,没曾想大哥一言不发,匆匆走开了。
  “大姐,大哥好像有点生气。”君宝小声对我说道。
  “你怎么知道他生气了。他一直就这副模样。”我解释道。
  “那他怎么不打招呼就突然走了?”小家伙看来不是一般的聪明,很会看人眼色。
  “他忘了吧。他这人事情太多,别说忘了打招呼,有时候吃饭、睡觉都忘了呢。”我只得打圆场。
  “啊?大哥原来这么傻啊?”君宝小大人似地叹道。我心里不由一乐。
  晚上,在浴房给君宝洗澡时,我故意问君宝二奶奶临行前有没有嘱咐他什么?
  “有啊。我娘说让我注意看大哥和大姐是不是像我爹跟我娘一样好。”
  “什么?”我想这二奶奶也太爱管闲事了吧。让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注意这种事?
  “那君宝觉着呢?大姐跟大哥好不好啊?”
  “我娘说如果在一起睡觉就是好的,不睡在一起就不好。”他童言无忌,统统交代出来。
  君宝
  天!这二奶奶还真能折腾。真的是什么事情都少不了她掺和。难道她起疑心了?怀疑女儿跟女婿貌合神离?
  事实上的确如此,瞒也瞒不住啊。
  那晚我大半夜跟池春树逃跑,他们都知道我心思没在尔忠国身上。况且,哪有女儿嫁了人,一直不回娘家探望的?若还是在兴福镇,路途遥远倒罢了,眼下同城,不过十里路,对娘家人不闻不问,怎么说也不近人情。难怪她派儿子前来打探一番,说不定辛老爷也是默许的。
  我再次捏了捏君宝的小脸蛋,忍不住想啄他一口。“你听不听大姐的话?”我问他。
  “听啊。”他在浴池里玩水赖着不起身。
  “那你回去告诉爹娘,大姐和大哥好着呢。”
  “你们在一起睡觉吗?”他倒是没忘他娘的交代。
  “呃……”我一时语塞,“君宝,你喜不喜欢大姐?”我打算拉拢人心。
  “喜欢!”他很爽快地回答道。
  “那就好。你就照大姐吩咐的说,别管大哥跟我是不是在一起睡。你晚上不是要跟我一道睡吗?大哥他没地方睡,只能睡其它地方。如果我和大哥睡在一起,你就得自己睡一间屋。”
  “为什么不能一起睡呢?你的床又不是不够睡!”小屁孩瞥了一眼我,不理解。
  “但是你大哥睡觉不老实,会滚来滚去,压疼你怎么办?说不定‘咔嚓’一下就把你压扁了。”我吓唬他。
  “谁说我睡觉不老实?”身后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尔忠国拎着干净的衣服走进来。“君宝,晚上你睡我们中间!”他下命令似的对君宝说道。
  君宝从水里弹起来,欢呼雀跃着,溅了我一身水。
  “你洗够了没有?”他如同拎小鸡一般把君宝提出浴缸。“该大哥洗了。”
  “该大姐洗!”君宝嘟着嘴反驳。
  “小东西,胳膊肘就知道往自己姐姐那里拐啊。大哥先洗。”他说着,在君宝胖屁股上轻轻扇了一巴掌。
  “让大姐先洗嘛。”君宝仍不让步。“我告诉爹你打我。”
  “这个臭小子,这么小就知道威胁人了。”尔忠国沉下脸,眼睛一瞪。
  刚刚还笑嘻嘻的君宝吓愣住。
  我抱起君宝放到凳子上,一边帮他擦干身体,一边劝慰道:“我们不理他,他是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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