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你们夫妻恩爱,任何时候都不离不弃呀。”孙副官笑道,不再坚持。
行军半小时后,前方传来密集的枪声,敌我双方短兵相接、又干起来。
从军记(二)
队伍跑步前进赶去支援友军,但过了一会儿命令下达下来:绕道避开鬼子火力,从坝子湖插过去前往小风岭集结。
尔忠国询问传令兵为何不前去援助正在跟鬼子交锋的弟兄们。传令兵说上头就是这么命令的,保存实力要紧。
尔忠国露出愤懑之色,但他现在不带兵打仗不好说什么,轻声骂了一句,只得跟随队伍改变路线。
枪声渐渐被抛在身后。我气喘吁吁地跑着,感到体力不支。尔忠国看出我不行了,伸过来一只胳膊拉着我跑。
我被他拖着踉踉跄跄地跑,高一脚、低一脚踩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又跑了五百多米,浑身似散了架一般,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腿在哪儿。“放开我,让我躺下休息!”我含糊不清地叫道,喉咙干涸得像要着火一般。
“不能停下!鬼子正在进攻,这里不安全。”他没有放开我的意思。“现在休息,等于找死!”
“迟早得死,我跑不动了。”我说完停下来,随即瘫下地。
刚才的剧烈运动让我受足了罪,汗湿的衣服全贴在身上,胸口被颠簸得又痒又疼,简直糟透了。
“起来!”尔忠国拿脚轻轻踢了我一下,“找死么。赶快起来!”
被汗水腌渍的眼睛没法瞪他,我只能眯着眼睛看他。从地面上看去,他真是好高啊,像个巨人。
“我再也跑不动了,你不想我死的话,就背上我跑。嫌麻烦,干脆拿枪崩了我。”我打算耍赖一回。既然我在他眼里是个无赖,不如当一回名副其实的无赖吧,看他能把我怎么着?
当着众人的面,他还真能把我这个“老婆”毙了不成?
我不想死,尤其是死在战场上——连入殓的机会都没有。我还想活着回二十一世纪,再看到我亲爱的妈妈。我也无意耍赖,可我实在是跑不动了。连续两天两夜,睡也没睡好,吃也没吃好,像马一样不知疲倦地跑了很长的路,就算再给我装两条腿也跑不动啦。
不断从身边经过的国军士兵一个个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集体发出呼哧呼哧的急喘声。如此衰弱的队伍如何打仗,充当枪靶子还差不多。不过也不能怪他们,吃的东西那么差怎能提得上力气?平日里训练估计也不怎么样,一团散沙啊。
“快快快快!都他妈快点,别跟裹小脚的老娘们似的!”一个四川口音的军官叫道。“落队的一律视作逃兵,就地处决!”
这句话很能威胁人,松垮垮的队伍流动的速度稍稍快了些。
一个稚嫩的童音突然在我附近响起来:“长官,他不行了。”
我扭头看去,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男孩正俯身看着一个黑脸汉子。黑脸汉子头上缠裹着纱布,是个伤员。这个小男孩居然也是个当兵的,剃着跟其他士兵一样的平顶头。略显肥大的军服又脏又破,猛一看跟乞丐一般。
“不行了就丢下!妈的,都是一帮废物!”那个被叫做长官的男子拿枪顶了顶歪斜了的军帽说道。使劲咽下一口唾沫。
“歇够了没有?起来!”尔忠国又来拽我的胳膊。“我们已经落后了。”
“还没歇够。”我回道。
尔忠国蹲下身来蹙眉看我,我干脆闭上眼睛。
我毕竟是个普通人哪,何时受过这样的磨难?我柔嫩的脚底板全是水泡,一跑起来钻心地疼。难道让我像一个战士一样行军吗?就算我有无比坚强的意志,身体也到了极限,不休息一下是没法跑的。如果不是他非要带我来此,我会这么悲惨吗?
脑中回现他对我残忍和粗暴的一幕幕,委屈的泪水和着汗渍流到脸上。
身体突然轻了——他大发慈悲抱起了我。
他抱着我跑起来,宽阔的胸膛像一堵厚实的墙让我有了依托。我的身体随着他奔跑的步伐晃动着,竟然昏昏欲睡,硬撑了一会儿,还是不知不觉睡着了。
“啪!”一声脆响惊醒了我——枪声!
我猛地一抬头,却撞进尔忠国的眼帘。他正躺在一块石头上休息,而我趴在他胸前。“醒了?”他目无表情地问道,身体挪动了一下。“别紧张,只是哪个弟兄枪走火了。”他的声音带着慵懒。
我从他身上撑起来,这才发现周围的人一个个东倒西歪,有坐着的,有躺着的,都在休息。不远处一个小湖泊旁挤满了喝水、洗脸的士兵。一群马挤在士兵中间饮水。
“这就是坝子湖?”我问道。
“不是,坝子湖比这个大多了,大概还有五、六里脚程。”
“然后呢,还有多久才能到小风岭?”我问道。
“至少还得有四十分钟路程。”
“是用跑的还是走的速度?”我觉得有必要问清楚。
“当然是跑的。”尔忠国对我问话的外行有些不屑。
“真主啊。”我哀叹道,不知我这双可怜的脚能否撑过四十分钟的奔跑。若是平地也就罢了,可这里到处是凸凹不平的山地啊。我这双脚真要废了。
我脱下鞋,看到脚底的血泡,委实惨不忍睹。
我一边朝脚上丰满的血泡吹气,一边对身边这位非要带我上战场的变态男充满愤怒。
一个男孩的哭声引起我的注意。循声望去,正是刚才路上看到的那个小士兵,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怜悯之情。他还是个孩子啊,这么小的年纪就纵横在沙场上。
“他为什么哭?”
“被打了呗。”尔忠国淡淡的说道,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为什么打他?”我有些忿忿不平。对一个孩子动手太野蛮。怎么说他也是个孩子,那些大男人不保护他倒也罢了,怎能打他呢?
尔忠国哧了一声:“你去打探一下啊。不过恐怕没人理你。”
我穿上鞋,一瘸一拐地向那个男孩走过去。刚到跟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到远处
的空中传来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好像不止一架。
“有敌机!”我神经质地大叫道,但没人注意我的话,一个个照旧抓紧时间赖在地上。“有敌机!正北方向!”我扯着嗓子焦急地喊着。这帮人再不隐蔽起来,只能等着挨炸。
尔忠国反应敏捷,第一个从地上跳起来。“疏散!赶紧疏散!有敌机!”他一边喊,一边冲我跑过来抱起我就往山上跑。
“哪儿哪!哪儿有敌机?”陆续有人站起来,往北方天空看。
空中除了鸟儿,看不出有任何异常。
北方的山头看似平静,但我知道敌机正在迫近。
“敌机来了!就来了!”我越过尔忠国的肩头朝下面那帮毫无警惕的士兵叫道。他们一起看向我,觉得我一定是疯了。我不幸地扮演了一回“狼来了”的放羊娃。
飞机的引擎声陡然放大,两只硕大的鸟出现在正北方山头。
“鬼子!鬼子来了!”终于有人惊恐地发现危险降临。
地面顿时混乱。逃的逃,跑的跑,没人想着架机关枪扫射鬼子的飞机。
两架敌机如入无人之境,带着狂傲的征服欲俯冲下来,一阵扫射。“哒哒哒”所经之处,血沫飞溅。中弹的士兵一个接一个仆倒在地。湖里也飘起几个来不及躲避的士兵的尸体。
山路上的那个小士兵不见了。我挣脱开尔忠国的怀抱,目光在硝烟散尽处搜寻那个瘦小的身影。
敌机调转机头再次俯冲扫射,罪恶的子弹贪婪地吞噬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当敌机消失在正北方后,山道上只剩下遍地哀鸿。
“紧急集合!”哨音骤然吹响。
那些刚刚还呼吸的人转眼已变成一具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悲惨的一幕刺激着我的大脑,然后一片空白。
“……你已经尽力了。战场上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尔忠国的声音飘进我的耳内。恍惚中,我们已经走出去两百多米。
“那个孩子呢?”我的脑海里仍然残留着那个正在哭泣的瘦小的身影。
“死了。”尔忠国低声回道。
心中更加黯然。我轻轻说道:“让我自己走。”拿手推他。
“你的脚走不快,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鬼子只是侦查,大部队很快就会尾随而至。”
心中堵着一团东西让我透不过气来。“少充好人!”我大叫道,泪水瞬间涌出眼眶。
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我原本根本不必面对这些,至少不会这么快、以这样的面貌出现战场上。如果换成八路军和新四军的队伍,我也许不会这么生气,甚至会原谅他许多。
可他站错了队,历史进程早已决定他未来的命运。
我想离他远点儿。
他没理会我的冲动,只是又抱紧了我一些。
虽然我只有九十多斤,但份量毕竟实实在在的摆在这里。他起初抱着我跑,后改为背着我跑,渐渐从队伍前面落到队伍后头。尽管如此,我想他若有机会参加铁人五项一定能获得很不错的名次。
“放我下来,让我自己走。”我推着他的后背。他的衣服湿透了,水洗过一般,散发出的雄性气息更浓郁,要命的是,竟让我产生依恋感。
“到坝子湖再说,那里的路会好走些。”他回道。
既然知道会受这份罪,为何不同意我跟车一道走呢?我嘀咕道:“我不会逃跑的,早让我跟车走不得了,逞什么能?”
尔忠国哼了一声:“放着你跟那些官僚眉来眼去、叫弟兄们看我的笑话?”
“你说什么?”我几乎在惊叫。他不让我坐车是因为这个?
这个变态男!我何时、跟谁眉来眼去过?
“让我自己走!”我捶向他的后背。
“老实点,别逼我点你的穴!”他猛地扭头朝我瞪眼道。
第二次举起的拳头停在半空中,没敢砸下去。
坝子湖近在眼前,比樱岭山的银月湖稍小些。只是一看那湖,形状很像没剥壳的花生,叫 “8字湖”还差不多。湖面最宽处约有五百米,最窄处仅约五十米,恰在最窄处架了一座石桥通往对面的山里。
先于我们赶到这里的士兵们已经装满水壶又前进了,络绎不绝地打桥上通过。
尔忠国放下我,到湖边俯卧着身体,像马一样直接将脸伸到水面上喝水。喝够后,拿水壶舀满水递给我。我没接,也学他那样趴在湖边汲水喝。
陆续又有几拨士兵跑过来喝水,我的身边瞬间聚拢了十几个喝水的士兵,姿势跟我一模一样。
我惊诧地左右看看,发现他们在偷偷看我。有一个根本不是来喝水的,只是卧在那里伸长脖子看着我傻笑。
我想体验一下眉来眼去是什么效果,于是冲那个傻笑的士兵扬了扬眉头。
“扑通”一声,有两个人同时一头栽进湖里。
很好玩。我换个方向看过去,嫣然一笑。
扑通!扑通!……
接二连三有人栽进湖里。
我咯咯咯地笑起来,突然一只手抓住我的后背将我拎起来。“闹够了没有?你这个贱……”尔忠国发怒的声音从我脑后传来,将我一直拎上岸才丢手。
“别这么狭隘,我不欠你什么。”我朝他扬扬眉说道,拉顺被他弄皱的衣服。
很寻常的一句话,他的脸色忽的就变了,仿佛被人捅了一刀。
“从今往后,你不再欠我什么。”他低声说着这句话,眸里陡然窜起一团怒火,“你还敢这么说?以为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