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侯自来爱重发妻,到了暮年,更是珍之重之,忙道:“夫人有何事,只消说出来,本侯一定办到!”
“谢侯爷!”侯夫人将眼泪拭去,哽咽道:“侯爷此去为争霸江山也好,为了救女儿也好,妾身只希望侯爷能将我的萱儿好好的带回来!妾身与女儿已十八年未见,如今暮年却得知女儿,身处不堪之地,心里……实在难受!求侯爷一定要将女儿带回来,我要我萱儿好好的……好好的……站在我面前!”
☆、城阙(下)
“半年之内,洛阳侯连夺江北十六郡,如今与建康皇庭只有一江之隔,不过数日便会兵临城下……”
朝堂之上将军李毅之话尚未说完,萧城璧霍然回头喝道:“让他来!他不是早就想来了吗?朕倒要看看,他是如何把朕赶下这至尊之位,自己踏上金殿,坐上这张龙椅!”
八月南宫,秋气已长,战鼓声响于江滨。
洛阳侯立马江边,皓发长须飘舞不止,望着滔滔江水,眼底竟还是一片英悍豪情,扬手对儿子道:“子云,你看这江南江北一片大好河山,也不知为父有生之年,是否能够得偿夙愿,君临天下!”
父亲素日虽有此念,可是这般说出口还是头一次。
洛子云喜道:“孩儿以为这日一定已经不远,待我四十万兵马渡过长江,兵临城下,夺取皇庭指日可待!”
洛阳侯听罢面色忽变凝重,稍时笑了几声,道:“若真如此,父亲年事已高,这皇位也坐不了几天,江山早晚还是你的!”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儿,你有天下之志,生子如此,为父老怀足慰!”
虽然欣喜,对眼前战况却也颇感忧虑,洛子云皱眉道:“可是孩儿眼下却有些担忧,父亲渡江之战的布局虽然严谨,可我北方将士不擅水战,只前锋招募来的数万水师,只怕远远不够……”
洛阳侯凝眉看了他一眼,只笑不言,只递给他一张牛皮画卷。
洛子云展开一看,不由大惊大喜,失声道:“真的是失传三百多年的周公瑾双头蛇阵水军布防图?有了这张图还怕什么却月阵?”
夜半,洛阳侯大军突袭建康水师,双头蛇阵将却月阵拖的施展不开。
黎明时洛阳侯已经率领大军堂而皇之自建康水师眼皮底下渡过长江,兵临建康城下。
敌军纵然来势汹汹,建康城中却也丝毫不乱。
只闻得城楼上百众齐呼皇上驾到,一袭龙袍的萧城璧在众臣的簇拥下,负手立于城楼之上,朗声道:“数年不见,国丈别来无恙!”
洛阳侯见他数十万兵马陈于眼前而不变色,遥遥一望,还是一副睥睨天下的架势,心底甚是惊叹,面上却冷笑道:“皇上还记得本侯是国丈,本侯还以为你翻脸不认人,得皇上如此称呼可真有些受宠若惊!”
萧城璧淡淡道:“洛氏虽已是废后,朕又不曾休妻,你自然还是国丈!”
洛阳侯怒极反笑,“只怕这国丈之位,皇上给的起,本侯现在也要不起!本侯也不与你废话,我那女儿,皇上瞧着不顺眼,本侯夫妻还是疼爱的狠,你即不要她,便将她交给本侯带回洛阳去。本侯此来,只为救女,你还我女儿,我便撤兵北返如何?”
萧城璧冷笑,“洛氏终究还是朕的女人,你说带走就带走,让朕的脸往哪儿搁?”
“这么说,皇上是不给喽!”
长天烈日,风起云涌。
见城阙上之人半分退让之意也无,洛阳侯虎目之中渐渐射出一丝精光,蓦地将手缓缓举起,盾甲之后,精兵弓弦拉直。
建康城中,箭矢火弹,亦是一片备战之声。
洛阳侯的手缓缓下垂,正待一声令下,忽听城楼上有人喊道:“外公,你真的要与我父皇一战,争夺这天下之主吗?”
竟是萧景明不知何时上了城楼,被他这么一喊,两方皆暂罢手。
洛阳侯见他现在一身黑袍,只做普通皇子装扮,动容道:“麟儿,不是外公非要与你父皇夺这天下,而是你的父皇背信弃义,废你母后在先,逐你在后,如今,竟还要封这个害死你妹妹的妖妃为后,这口气,你叫外公如何咽的下去?”
他遥遥一指,将矛头直接对准灵妃,那一身锦绣华裳的妃子登时面色惨白,向后退了几步。
萧景明面露赧色,“这么说外公此来,的确非是为了救我母后,而是志在天下!”
被外孙拿话语僵住,洛阳侯虎躯一震,“我自然是为了救你母后,只是你父皇不肯将他交于外公,外公也是迫于无奈!”
他虽如此说,萧景明心下却不糊涂,“母后毕竟还是父皇的妻子,外公要将她带回洛阳去,只怕于理说不过去。麟儿问外公一句,倘若母后安然无恙,外公可否撤兵?”
洛阳侯冷哼道:“你如今一味向着你父亲说话,全不念你母亲这么多年来受尽苦楚,也不怜你妹妹少年夭折,而那个害她们母女二人落入如此凄惨之境的妖妃,如今却还好好的站在九阙凤楼之上,外公与你已无话可说!”
萧景明朗声道:“如果今日麟儿意欲为妹妹和母后报此血仇,外公还认为麟儿一味向着父皇说话么?”说罢一双寒眸转向灵妃。
灵妃正自胆寒,忽觉肩头被人一抓拉出了许远,接着那人将她一推,已距离萧城璧数丈之遥。
抬眼一看,萧景明正站在她面前冷冷盯着她,大惊之下又欲反身回去,却又被方才抓她之人挡住了路,赫然竟是白承之。
方才双方交战在际,无人注意到他是何时上楼,无声无息将灵妃推到萧景明面前。
“放肆——”萧城璧厉喝,“当着朕的面你们要做什么?来人,将太子拿下!”
一队禁军上前来,与萧景明随从的十余名亲兵斗了起来,紫阳真人欲救灵妃,被白承之横剑挡下。
城楼上一片混乱,萧景明隔着众人对父亲喊话道:“父皇恕罪,儿臣今日定要为珠儿报仇,为母后雪恨!”说着逼近灵妃,冷冷道:“妖妃,你杀我亲妹,害我母后,今日你便血债血偿吧!”
说着将她抓起来,拖到了城楼边沿。
灵妃大骇,嘶声向萧城璧喊道:“皇上,皇上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耳边听得萧城璧喝道:“住手——朕命你住手——”
萧景明双眼一闭,用力一推,那身着锦绣衣衫的绝世妃子发出一声凄嚎便自城阙之上跌下,摔于黄土之中,登时头破血流,全身狠狠一阵痉挛,不过多久便断了气,再也不能动一下。
虽则见惯了沙场铁血,然这女子坠楼而死之惨状,仍不觉教人心头一阵惊颤。
变故陡生,萧城璧毛发竖直,瞪着儿子狠狠道:“逆子,朕杀了你——”话音未落拔剑向萧景明劈去。
白承之闪身上前,厉声道:“你要杀杀我,反正珠儿死了,我早就不想活了!”
萧城璧大怒,“你以为朕不敢吗?”
一剑正待劈下,萧景明慌忙下拜,喊道:“父皇,儿臣自知死罪,但求你不要伤害承之!今日你若伤了他的性命,珠儿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你的——”
太子少傅崔琦跪倒在地,朗声道:“皇上,妖妃乱国,死不足惜!太子殿下乃是你的亲骨肉,即便是有千般错,也请皇上饶他性命!”
身侧小五亦跪倒在地求情道:“皇上,崔大人所言极是!太子殿下毕竟是你亲骨肉,请皇上千万饶他一命!”
登时朝臣一一下拜高喊:“臣请皇上饶太子殿下一命!”立时连禁军也跪了满地。
眼见四下之人皆反对于他,萧城璧凝立不动,盯着儿子,半晌突然喷出一口鲜血,众人大骇,簇拥着上前。
宝剑坠落,萧城璧冷冷对跪在脚边的儿子道:“走——你走——
这一生一世,朕再也不想见到你,再也不想见到你……”
洛阳侯心已提到了嗓门,见萧城璧开口放过外孙,遂疾声唤道:“麟儿,你父亲既已弃你,便回外公这里来。你自小长在外公膝下,外公疼你犹如亲孙,咱们接了你母亲一起回洛阳去!”
萧景明眼见父亲被自己激的吐血,心下悔恨自责,又听了外公一席话,分明又是在刺激父亲,不免心下有些着恼。
却听萧城璧冷冷道:“你外孙随你带走,你女儿不能走!她这一生一世都是朕的女人,你若执意带她回去,除非先让她变成寡妇!”
洛阳侯冷笑道:“既然皇上已经活的不耐烦了,那本侯成全你!”
正待下令攻城,忽听得城楼之上有一个柔婉凄楚的声音唤道:“爹爹——”
洛阳侯抬眼望去,那朔风中迤逦走出的白衣女子不是自己的女儿又是谁?
一时之间又是欣喜又是心酸,虎目中满含泪水,一声叠一声唤道:“萱儿——萱儿——我的萱儿——”
父女二人相见,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
洛瑾萱眼见父亲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却还遍身铠甲不远千里奔波而来,登觉心头大痛,唤道:
“爹爹,是女儿不好,女儿不孝!”语毕在城楼上向父亲遥遥下拜。
洛阳侯见女儿跪倒在地,又啼哭不止,急哄道:“乖女儿,莫哭,莫哭,爹爹这就救你回去!你母亲在洛阳,日日盼着能够见你一面!”
洛瑾萱听罢更是肝肠寸断,心如刀绞,“十八年了,女儿又何尝不思念母亲,可是女儿——女儿走不得——”
洛阳侯大觉不解,“萱儿,他如此待你,难道你还顾念着他吗?”
洛瑾萱泪落如珠,又是摇头,“女儿不是顾念他,女儿是顾念爹爹,年逾七十却还为女儿之事千里奔袭,陈兵城下,女儿实不愿爹爹担这千古骂名!也不愿我的麟儿,夹在他父亲和外公之间左右为难!爹爹,你和哥哥回洛阳去吧,好不好?”
洛子云再也沉不住气,喝道:“萱儿,父亲不远千里前来救你,你却赶他走,还有没有一点孝心!你一味倒向你的丈夫,置父亲于何地?”
洛瑾萱全身一震,是啊!父亲因她而征战千里,她却不肯随他离去,究竟将父亲置于何地?
真正的千古罪人不是父亲,而是她自己!
思至此,只觉头痛欲裂,喃喃道:“父母生我育我,又如此爱重于我,可我如今却让父亲陷入如此境地,实在是不孝至极!”说着突然站起身,颤巍巍攀到城头之上。
两侧禁军因她是皇帝之妻,谁也不敢伸手碰一下,而萧景明等人离的太远,走上前时她已站了上去,城上城下见她一个柔弱女子临风站着,似有寻死之念,皆吓得魂飞魄散,大喊着令她不要寻短见。
洛瑾萱回头对上前来的义子亲儿喝道:“别过来——母亲的命如今全在你们一念之间,谁都不要动!”由是两人谁也不敢再上前一步。
再回头对城下的洛阳侯喊道:“爹爹,今时今日,女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若这场仗真是因女儿而起,女儿实在难以面对父亲,面对天下苍生!女儿累父亲如此,唯有一死才能赎罪——”
洛阳侯心胆俱裂,忙疾声道:“萱儿——萱儿——你不要跳,爹爹年事已高,难道你就忍心爹爹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儿从城楼摔下来,摔得粉身碎骨头破血流吗?还有你娘,你娘想你想了十八年,日日夜夜,没有一刻停着,她听到这个消息以后,还活的下去吗?”
“那爹爹答应女儿,撤兵回洛阳去!”洛瑾萱大声喊,“否则,女儿实在不知该如何立身于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