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那动荡的柳帘中似是传来几声环佩鸣响,接着是杀气腾腾的箫声,而后是几声刺耳的尖啸,最后是“铮铮”剑吟。
倏忽间六七道身影自浓密的丝柳碧帘中跃出来,一身绮罗白衫,头上玉环珠钗,手挽银鞭的绝美少女;玉箫横在唇边修眉冷目的俊美白衣男子;身姿婀娜,皓腕素手,持一柄精美绝伦的碧月弯刀,相貌却奇丑的碧衣女郎;手持判官笔,黑发浓须的黑衣男子;锦带飘扬,折扇半张的蓝衣男子;彩衣翩翩,绾着发髻的美艳少妇。
六人将一个持一口碧青宝剑的紫衣少女围在中央,阳光穿透柳帘,刹那间一点潋滟青光自剑锋处蔓延整个剑身,一丝碧柳拂过头顶,紫衣少女眼眸轻抬,缓缓道:“洞庭龙女玉玲珑,玉箫谪仙沈飞白,女修罗柳月露,鬼丹青朱彦,燕蝶□□温燕卿宁彩蝶,正好也凑齐了!”话语间丝毫不见慌乱,反而带着一丝轻蔑,对自己身处六人包围之下的恶劣形势毫不为意。
被称作玉箫谪仙的白衣男子沈飞白冷哼一声道:“虽然你的剑法精妙绝伦,可若我们六人联手,你以为你还赢得了吗?”
紫衣少女冷笑,“你放心,三招之内擒不住你,今天我就一个也不抓!”
沈飞白又惊又怒,六人之中数他武功最高,就算是单打独斗,三招之内能胜他的人还没出过几个,这女子的口气未免也太大了些!
不待他进攻,其余五人已身动,玉玲珑银鞭疾挥,击其下盘,紫衣少女双臂一张,跃起数丈躲避开来。
“嗖嗖”几声,宁彩蝶四枚“花影神针”自背后激射而来,紫衣少女双足在柳树上一点,又跃高数丈,一个筋斗落下来,四枚神针全部钉在了树上。
甫一落地,朱彦的判官笔已戳到眼前,紫衣少女倾身后仰避开。趁此时柳月露的碧月弯刀已斩到腰畔,紫衣女子侧目一瞥,迅速旋身而避,头上却又迎来温燕卿折扇拍顶。
紫衣少女宝剑竖在面前轻跃而起,“呲”的一声,将折扇穿透,手挽几根碧丝,将身形隐在浓密的柳帘之中。
六人心惊,深知这少女剑法空灵迅捷,招式又奇瑰莫测,若隐身在暗处偷袭,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遭殃,一时间谁都不肯落后,皆飞身闯入柳帘之中,只余沈飞白凝神而立,玉箫一横,吹起了《天魔曲》。
那箫声甚是刺耳,常人一听便觉神魂颠倒,头痛欲裂,趴在窗边看热闹的酒客一时全都踉跄而退,大片桌椅被撞翻。
一时间四下阴风大作,柳浪震荡,紫衣少女挽碧丝穿行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衣角不时飘显出来,猝不及防间,被鬼丹青朱彦一笔点中肩井穴,手不觉一松,身形坠下数尺。
沈飞白凝眉,箫音的调子又高了一重,似一声凄厉的尖啸将帘幕生生撕裂开来,清楚瞧见绿柳帘中五人身居高处,将处于下方的紫衣少女团团围住。
“呲——”离的最近的柳月露双手微松,挽着柳丝而下,一口碧月弯刀自紫衣少女素手上斩落,紫衣少女急撒手,右足在左足上一踏,借力又斜飞起数丈,抓住了另一处的丝帘。
“啪——”玉玲珑的银鞭直擦她脸颊甩来,紫衣少女不及躲避,将脸侧过去,银鞭长风吹起她的发丝乱舞,有一缕合着鬓边的珠钗被扯了下来,依着长风悠悠飘落。
倏忽间,阴风却陡然变弱。
高楼上不知是何人鼓琴,空灵清越,雅静无尘,宛若溪出深涧,绿筱青烟,百转千折,柔绵舒缓,将尖啸的玉箫声硬生生压了下去。
沈飞白惊怒,箫音一重高过一重,恍似怒浪千倾,几有滔天之势。瑶琴之声却还似之前那般清幽,只是更绵长了些。
按理说对方这般气定神闲的奏法本不是他的对手,可偏偏箫声已在自己的耳边淡不可闻。
就好似怒浪冲进了海眼里一样,天旋地转,却无声无息。
杨柳丝幕渐渐闭合,只见得几处青光乍闪,莺飞燕舞,很快平静下来。
沈飞白吃惊,箫管之中已发不出任何声息。
倏尔一阵清风吹开柳帘,盈了他满怀,眉眼轻蹙间,只见那一袭紫衣穿帘御风而来,不及反应,只觉咽喉处一凉,剑锋已离了不足半寸。
五道人影自柳丝中坠落下来,瞬息间尽数跌倒在地。
四面一连串脚步声,青瑶镇五十余名官差已围堵过来。紫衣少女眉一扬,抬脚正中沈飞白腰间,将他踢飞数丈,被官差押解在手。
沈飞白忍着腰间的剧痛,面色狰狞,疾声道:“果然是——”
紫衣少女不解,“你说什么?”
沈飞白冷笑,“蜀山剑法,这世上会使的人可没有几个!”
紫衣少女淡淡道:“眼力不错,只可惜偏偏去做了贼!”
捕头黄龄上前拱手道:“楚姑娘,这次多谢你!”
紫衣少女楚岳涵摆摆手,“举手之劳!”眼角不经意间斜瞟上楼,想起什么似的,对黄龄道:“黄大人先带犯人回去,我上楼去,会一会方才帮我的朋友。”
黄龄拱手告辞,临行前沈飞白盯着她看了片刻冷哼一声才被官差押走。
楚岳涵轻蹙眉,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可又好像没什么,既不理解,只能不加理睬任他离去。
在柳荫下怔立许久,才抬眼去望那高楼之上,彼时瑶琴之声早已歇,也不知那弹奏之人是否还在,上去以后是否能找到他。
此人的琴声能克制沈飞白的箫声,必是个高手无疑。
思量着从柳荫下的偏门里走进去,迎面正见一个人从楼梯上下来,一身素锦白衣,身姿甚是轻淡闲逸,沉静的面容在她眼底一闪即侧了过去,转身款款步出大门。
楚岳涵暗吃一惊,转头看去,暗暗道:“这身影好生熟悉,恍似在哪里见过!”
犹疑片刻追上去,想看看他究竟是什么人。
出了正门即是长街,青瑶镇虽甚有名气,然则地处偏僻,是以人口稀了些,街上往来的大多都是慕名游玩的文人墨客,买卖的也多是些古玩字画,名瓷器乐之类的风雅之物。
时下之风气,文人衣白衣者甚众,乍一望去,十有六七皆是白衣客。
楚岳涵缓缓步上长街,四面环顾,偶见行人中有风流倜傥的白衣客,可却一眼判断出其并非自己所寻之人,那人身上的闲淡清逸之气甚是出众,甚至不沾染一丝红尘之气,又岂是寻常人可比拟!
正自踌躇,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开卷轴之声,接着一个少女清婉的嗓音道:“公子眼光果然独特!此乃先世遗留下来的《吹花飞絮辞》,风骨雅俊,字体潇洒,连而不乱,就好似叶尖珠露,毫无矫饰,浑然天成。以小女子之见,此书法自成一格,若以此比之时下所推崇的王、颜二公之体,王公清丽太过而近乎娇柔,颜公失之刚劲而缺少圆融,都不及此书俊逸潇洒,引人入胜,只可惜时人多不识!”
此番话语以飞扬之声起,却以叹息之音落,颇为耐人寻味——一个市井卖字女子竟有如此见识,不免叫人为之侧目,而其所评论的王、颜二公之书,在当世并称为“二大家”,似楚岳涵这般从未研习过书法之人,也听过这二人的大名。
时人对此二公推崇备至,这小女子却当众品评二人之不足,也不知究竟是妄自尊大,还是见识浅薄。
顿了稍时,又听那少女喃喃道:“若论时下,怕也只有平江和王殿下的琼章行草能与之比肩。”
听了此话,楚岳涵不觉讶然一惊,转头侧目望去,若论和王之书,王、颜二公加起来也不及他的传说为多,可见这少女是真的有几分见识。
买字的白衣人似也颇觉惊讶,看着那少女略怔了怔。
楚岳涵轻蹙眉,风吹起发丝遮迷了眉眼,模糊中瞧见那白衣人的身影似与方才在酒楼所见之人一般无二,缓步走上前来。
卖字少女轻顿了一声,问道:“公子可是无意?”
白衣人抬眉,轻摇了摇头,交付了银两,携字而去。
楚岳涵本不知此刻走上前去该如何向他问询,索性不紧不慢地跟着。
杨柳清风,古镇瑶巷,一眼望不到尽头。
风里干净的不带一丝烟尘,毫无阻挡的视线里,距离越来越近。
蓦地,那款步前行的人影突然间站住,缓缓回过身来,看着身后静默无人的街道轻蹙起了眉。
一只少女软玉般的纤手扣在青砖缝隙间,一双清眸隔墙偷望,那站在风里的白衣男子的清雅容仪恍若芝兰玉树,乍然间一抬眉,清俊的眉峰却好似被风吹化了一般,静静的舒展着,半晌听他张口吐出几个字,“奇怪,哪里来的香气?”说罢不解地摇了摇头,复又转身而去,眸中犹带着几丝疑惑。
紫衣少女吃了一惊,果然是他——和王殿下。
待他稍走远一些,紫衣少女才从青墙后转出来,依着长风将衣袖凑到鼻尖闻了闻,恍似是闻到一股淡淡的清幽香气,眸中不由亦泛出一丝疑惑。
☆、越江
“献岁发,吾将行。春日茂,春山明。园中鸟,多嘉声。梅始发,柳始青。泛舟胪,齐棹惊。奏采菱,歌鹿鸣。风微起,波微生。弦亦发,酒亦倾。入莲池,折桂枝。芳袖动,芬叶披。两相思,两不知……”
早春的歌弦恍似细碎的冰珠在碧烟轻漫的江面上开出一朵朵寒梅冰花。
古镇外梅柳春江,从江岸一户人家开满山花的篱墙下绕过来,拂过丝丝明翠的嫩柳,却见碧波荡漾的水面上,一条轻巧兰舟正悄然驶近。舟上俏立着一个一身碧翠裙裳,梳着青螺小髻的娇俏少女,竹篙点水,不过转瞬已到了面前,两靥笑颜轻动,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玲珑婉转的嗓音说道:“越女碧如,来载公子过江!”
江上轻舟往来甚多,是以这少女的出现并不甚突兀,只是这番说辞多少有些奇怪,和王凝眉道:“姑娘怎知我要过江?”
名叫碧如的少女双眉一挑,不悦道:“今日来江边的公子都是要渡江去往彼岸兰烟岛上看热闹,我来的晚,已教好多人抢了彩头去,公子若不跟我去,白白耽搁了许多时间,害我载不到客人,我的损失可是要公子来赔!”
这般不明不白的薄怒轻嗔,和王不觉失笑道:“既如此,我便上了姑娘的船也无妨,只是不知那兰烟岛上有什么热闹好瞧?”
少女碧如立时转怒为喜,浅笑道:“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热闹,公子去了自然会知道,请登舟吧!”
说罢将一只纤纤素手伸向和王,和王轻笑,握着她的手跳上去,轻舟微一晃动,竹篙复又点水而去。
楚岳涵追到江边,见轻舟已远去,不由愁上眉头。
一转眼,又一碧衣少女的轻舟正缓缓驶来,便招了招手,不想那少女只淡淡扫了她一眼,竟掉头而去,清灵灵的话音合着江风悠悠送来:“今日行舟皆是只载男客不载女客,姑娘不用再召唤了,没有人会来的!”
话音甫落,只觉水波微漾,那紫衣少女已渡水踏上她的轻舟,道:“小妹子,今日你载一个寻常的客人也不过是二十两的彩头,我给你五十两,你载我渡江如何?”
碧衣少女脸色微变,好在她还算有些见识,知那女子定是会武,当下也不敢多言,老老实实载了她去。
早春的阳光还很柔和,离了江岸的碧色垂柳,风烟俱清的宽阔江面上时见小舟往来,颇为热闹。再行数里,隐隐见一处紫气氤氲的岛屿伫立江心,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