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为打破六国封锁立下如此大功,秦惠文王非常满意,加封张仪五邑之地,封号为“武信君”,其显赫不亚于前朝的商鞅。
接着,秦惠文王又让张仪带着黄金白璧、乘着高车驷马,去其他五国游说。
借着与楚国结盟的东风,张仪的连横工作做得顺风顺水,连着跑了韩、赵、燕、齐,一通海吹,说得这些国君纷纷同意放弃合纵,加入连横。
张仪的个人事业,到此已达于顶点。天下诸国,他只消动一动嘴,就能改变整个格局。这样的神通,古往今来有几人能够?
可惜,上天不会把所有的好运只给一个人。就在秦惠文王十四年秋,张仪出使燕、韩之后,风尘仆仆地回来,还没走到咸阳,就听到了一声晴天霹雳——秦惠文王死了!
这一变故,是张仪万万想不到的。秦惠文王这一年才46岁,别说千岁万岁,连百岁的一半还不到!他的儿子——太子荡即位,做了新君,是为秦武王。
这位秦武王素来喜好武事,不喜欢说客,在做太子时就看不大惯张仪。张仪心知不妙,只得硬着头皮去复命。
从这以后,张仪的日子果然不好过了,群臣中嫉恨张仪的大有人在,张仪先前怎么排挤陈轸的,现在就有人怎么排挤张仪。有人对秦武王说:“张仪非诚实之人,卖国牟利。秦有此人,恐为天下笑。”还有人建议,杀了张仪算了。
山东诸国闻听秦武王与张仪有隙,也见机行事,纷纷弃连横而复合纵。张仪的事业,转眼间就落花流水了。
此时的张仪,最常想到的就是商鞅的结局。
——天下的能人,结局都是差不多的。
再想想自己的老同学苏秦,他忽然就理解了苏秦一生的作为。两人虽属两个阵营,命运其实并无不同。张仪又想到,苏秦在临死之前,还使了一回诈术,了掉一个心愿,自己也不妨运用诈术脱险。于是,张仪便去向武王说:“齐最恨者,张仪也。大王若将臣送至魏,则齐必攻魏。齐、魏交战,大王您就可趁机攻魏,不愁不成帝王之业呀!”
秦武王想想也有道理,另一方面也想甩掉这个前朝功臣,省得天天看着不顺眼,于是就答应了。
张仪跑到了魏国,做了相国,齐国果然来攻魏国。
魏哀王不知如何应付,张仪则不慌不忙地出手。他派舍人去楚国,充当楚国的使者出使齐国,对齐闵王说:“张仪相魏,是秦武王与张仪设下的圈套呀!就为了引诱大王您攻魏,好让秦国浑水摸鱼。”
齐闵王一听,叫声不好,连忙下令从魏国撤兵。
这么一搞,张仪在魏国的地位算是稳住了。不过,想起自己为秦国付出的心血,还是郁闷异常。如此在魏国待了一年,郁郁而终。
随着张仪的死去,一个有声有色的纵横家时代也就宣告结束。
考察张仪的一生,似乎他没有什么原则,出牌也不按常理。这些道德缺欠,经常为后人所责骂。其实,他对秦国的事业始终是忠心耿耿的,最终不能坚持到底,是因为换了领导。
张仪与苏秦,虽是诡计多端的纵横家,但都没有出卖自己的事业以获利。他们在维护自己的事业方面无所不用其极,是令人佩服的。
秦国自百里奚以后,多有山东各国来的人做客卿,但结局往往不好。张仪的这个结局虽不如百里奚,但还是好过商鞅等许多人。
他这一生,活得很值啊!
豁出命来“问鼎”的鲁莽君主22豁出命来“问鼎”的鲁莽君主把张仪赶跑的秦武王,也是个人物。他做秦王的那一年,才19岁,在位仅4年。这个年纪,可想而知基本上就是个愤青,因此他的政绩很有随心所欲的特色。
如果是一位平民,给他4年时间,就是使出吃奶的劲儿,也不见得能留名青史,而秦武王这位愤青,就因为身份是君王,所以轻轻松松地就留下了不少的逸闻。
他还在少年时,就语出惊人,有一次问他的老师:“九鼎有多重?”
这就是所谓的“问鼎”。
九鼎,是周王室的镇国之宝,九个三只脚的大铜锅,长期存放在太庙里。传说早先禹分九州,给每一州铸了一鼎,故有九鼎。这些器物,是社稷的象征——拥有九鼎者,即拥有天下。
问鼎,无疑是对社稷有野心。历史上最早的一次“问鼎”,是楚庄王干的,他问周王室的王孙满:“九鼎有多大、有多重?”这自是不怀好意,但那时周王室还有一点余威,所以王孙满不软不硬地给了他一个钉子:“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第十四章所谓的“问鼎”(2)
秦武王这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偏要问鼎。师傅们正不知如何作答,他又问了一句:“我能举起否?”
师傅们更是吃惊,秦武王(那时叫太子荡)忍不住哈哈大笑。可是小伙子万没想到,这个不听邪的念头,到最后要用性命来兑现。
秦武王的性格,史载是“有力”、“好戏”,上台后的作为也有这两个特色。他身边常有几个侏儒,给他说笑话开心,他还重用了任鄙、乌获、孟说等几个大力士,让他们天天在宫中比武。从他上台起,秦国的宫中就充满了欢声笑语。
每天朝会一散,秦武王就忙不迭地脱去朝服,走到殿前,跟武士们一块儿练武。
不过,如果他仅仅就这么点本事,也不可能留下“问鼎”的美名,他刚一上台,就宣布:要坐着车,驶到韩国的三川之地,去“一窥周室”,然后死而无憾!
这可不是一句玩笑话,这是他的一个大战略。
要“一窥周室”,就要带兵到周王室的都城洛邑去,这意味着秦国的疆土要大大向东扩张。
要实现这个梦想,靠侏儒和大力士那可绝对不行,要靠张仪才行。可是张仪走了,怎么办?不怕,张仪的位置有人顶,那就是樗里疾和甘茂。
这是秦武王任命的左、右二相。
这两个人,非同小可。
樗里疾是秦惠文王的异母弟,是武王的叔叔,其人滑稽多智,秦人都叫他“智囊”。甘茂,是下蔡人,精通百家之说,曾辅佐秦惠文王灭掉蜀国。
武王时代有这两个前朝老臣来辅佐,不愁没有好戏看了!
韩国的三川之地就是宜阳。这地方到现在也还叫宜阳,属河南管辖,是陕西通河南的重要通道。此地两侧重峦叠嶂,中间一线直通洛阳,就在洛阳以西40公里的地方。
这样一说,我们就不难明白:它的地理位置,在秦国来看是何等重要。宜阳是韩国的西部重镇,如果不拿下宜阳,秦军就无法开出函谷关,也就谈不上东窥中原。而要想拿下宜阳,就非得来一场空前的恶战不可。
再看新上台的秦武王,说起来是个王,年岁不过就相当于如今的大一学生,这毛孩子能行吗?
别担心,秦自献公以下的君主,没有一个是窝囊废。我们来看秦武王的部署。他先效仿父亲使用张仪的招儿,把“笑星”樗里疾派到韩国去做相国,在嘻嘻哈哈中完成了卧底的使命。然后派甘茂出使魏国,连哄带吓,劝说魏国联秦攻韩。
这样里应外合、两面夹击,不要他韩国的老命才怪。
甘茂是个绝顶聪明的主儿,一到魏国就说服了魏王,尔后又动了脑筋,叫副使向寿先一步回国。
甘茂叮嘱向寿:回去后,跟大王转达我的话,就说魏王已经没有问题了,但是攻韩之事,我的意思还是算了。
向寿不解其意,直眨巴眼睛。甘茂就说:“你只须照转,不要多问。将来事成,功劳全归你!”
秦武王听了汇报,立马猜到其中有文章,就自备车驾,赶到息壤之地(今湖北荆州一带),迎接迟一步回来的甘茂,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甘茂也是一位忠于秦国事业的客卿,他不可能半途退缩,之所以跟秦武王卖这样一个关子,实在是商鞅、张仪的前车不远,他要留个心眼儿。
他的想法就是:“我羁旅而得相秦者,我以宜阳饵王。”
在他看来,宜阳岂能不打?是一定要打下的,而且还要把打下宜阳作为自己在秦国安度晚年的护身符;所以,他预备拿打宜阳这件事来“钓”秦武王。
甘茂见到秦武王,就极言宜阳必打,接着又话锋一转,强调宜阳虽是韩国的一个县,但粮足城坚,抵得上一个郡,打宜阳路远关险,何其难也……
武王一听就明白了,打住他的话头说:“取宜阳,进而一窥周室,乃寡人之一生之宏愿,所需兵马多少、财物多少,卿直言便是!”
甘茂心里有了底,但还是放心不下君主的多变,于是给秦武王讲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曾母投梭”的故事。说的是,当年,贤者曾参居住在费地,当地有一个与曾参同名的人杀了人,于是有人去告诉曾参的母亲:“曾参杀人了!”那时犯杀人罪,家属是要受株连的,所以乡邻好心跑来通知。曾参的母亲却纹丝不动,继续在织布机上织布。老太太想的是:“我儿子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吗?他怎会杀人?”
不一会儿,又来了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说:“曾参杀人了!”曾参的母亲还是镇定自若地织布——胡扯些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第三个人心急火燎地跑来,告诉曾参的母亲:“这回是真的了,曾参杀人了!”曾参的母亲神色一变,立即扔下手中的织布梭子,翻墙而逃,躲了起来。
第十四章所谓的“问鼎”(3)
曾参是知名度非常高的贤人,曾参的母亲对自己的儿子又十分了解,可是,只不过听了三个人的传言,就相信曾参真的杀人了,这不是很可怕吗?
甘茂讲完这个故事,对秦武王说:“臣下我远没有曾参那样的贤名,大王您对我的信任,也不可能像曾参的母亲信任自己的儿子一样。攻宜阳一旦出现挫折,起而诽谤臣的人,大概不止三个,大王会不会也丢弃梭子呢?宜阳城坚,臣无所惧,唯大王弃梭为臣所惧!”
这一番话,听得秦武王一懔,甘茂又接着讲。
第二件事,说的是“张仪无功”的事。张仪为秦国立了大功——西吞巴蜀,北收西河,南取上庸,哪一件事不烙着张仪先生的印记?可是,满天下人都认为,这是先王(秦惠文王)的贤能,没人想到什么张仪先生。
秦武王听了,腰板又是一直,触动显然不小。
甘茂又说出第三件事,是一则魏国的典故,叫做“文侯烧信”。
当年魏文侯派名将乐羊攻打中山国,打了三年,才把中山国给灭了。
乐羊班师回国之时,不免沾沾自喜,自以为立了大功。却不想,魏文侯见到他,就拿出整整一筐告状信给他看,一看,全是状告乐羊的。
乐羊明白了君主的意思,吓得拜伏于地,连声说:“此非臣之功也,是国君之力也!”
秦武王还想再听,但是——没了。
他完全听明白了,神情激动地对甘茂说:“卿请放心攻韩,寡人愿与卿盟誓!”
一个君主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基本也就保险了。于是君臣俩歃血为盟,将誓书藏于息壤——即使是在人心不古的战国时代,人们对誓言还是很郑重的,没有多少人敢耍赖。
甘茂这才放了心,受命率五万大军,从函谷关东进,沿洛水而下,直扑宜阳。
智者就是智者,甘茂估计得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