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许历又进帐,恳切谏言道:“先占据北山者胜,后至者败。”
赵奢说:“好!”于是立即发兵万人,抢占了北山的制高点。
果然,从武安城方面追来的秦军源源而来,围阏与的秦军也蜂拥而至,仰攻北山。但终因地势不利,死伤狼藉而不得,在山下拥挤成一团。
赵军居高临下,占尽地利,始之万箭齐发,继而漫山遍野地冲下来。
秦军虽骁勇,无奈被困在狭长地带中,左冲右突不能解脱,真的就成了风箱里的老鼠,终至全军溃散。
这一战,秦军完败,阏与之围也随之解除。
税务官赵奢凭借勇气,由此一战而成名。赵惠文王封赵奢为马服君,地位与廉颇、蔺相如相同,后世视他为山东六国的八大名将之一。
小小百夫长许历,也擢升为国尉。
谁也没有料到,威震诸侯的大秦,在日益强盛之时遭受了这样一次空前之败。
“败军之将不可言勇”,秦军在此后好长时间内,竟不敢再与赵军争锋。
难道,自穆公以来的东进大业,就此要半途而废了吗?
范雎的“远交近攻”才是正途26范雎的“远交近攻”才是正途“阏与之败”是秦国崛起过程中的一个转折点。
没有这一仗,志骄气满的秦国上层不会反思,秦国扩张的战略也就不会调整,以后的事将很难说。
所以,辩证法这个东西,用在中国的事务上是很灵的,比如说坏事变好事,比如说月圆则亏、水满则溢,还有物极必反之类。
说起来,秦国东进的受挫,跟魏冉的专权有关。
魏冉长期为相,独揽军政大权,任用名将白起,轮番进攻魏、韩、赵、楚,为秦的开疆拓土做了不小的贡献。但毕竟他是外戚,不是嬴姓,秦国的事业与他并非一体,所以他免不了有私心。
他的私心表现有两点,一是专权。仗着宣太后的名分,飞扬跋扈,压制昭襄王。后党一派,长期垄断大部分的政治资源,一反秦国长期以来招贤纳士的传统,排斥六国士子,使秦国的高层政治趋于僵化。
二是腐败。后党一派各有封地,幅员广阔,成为秦国最大的一批封建领主,政治上十分保守。魏冉在后期更是热衷于扩大封地,大治产业,显得过分贪婪。他在远征齐国时,夺得了富庶的陶邑,将其作为自己的封地。此后他就把陶邑作为将来的养老地,用心经营。为了扩大陶邑的领地,他还指挥秦军跨越韩、魏,企图夺取齐国的刚、寿之地。这样短视的行为,使秦的扩张付出了过高的成本。
昭襄王是一个很想有所作为的君主,但魏冉在朝中经营40年,盘根错节,这张大网何时能破,何人能破?昭襄王很茫然。
这天,昭襄王翻阅案头积压的简册,忽然看到一卷积满灰尘的帛书。他感到好奇,就打开来看。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第十七章不大正常(2)
这帛书,实际上是一封人民来信,写信的是一个名叫张禄的人。信写了已经有一年了,内容是:臣听说,若明主在位,无能者不敢滥政,有能者亦不至被遗弃。可是臣待命客舍至今已一年了!大王如认为臣有用,可于百忙之中,听听臣的见解。如认为臣无用,那么臣留此何为?大王自听,臣自说,臣若有一句谬言,请赏给臣一斧子好了!
昭襄王这才想起,一年前,谒者(近侍)王稽出使魏国,偷偷带回来一个魏国的说客,就是这个张禄。张禄自称有治秦的高招儿,但要求面谈,不肯上书。
当时昭襄王问王稽:“张禄有什么高见?”
王稽说,他只说了一句:“秦王之国,危若累卵!”
昭襄王心想,又是个大言不惭的人!那时秦已攻取郢都,又大败齐国,昭襄王对各国来的说客已然厌烦,于是没理睬,只安排张禄在客舍先住下。这一延宕,就把张禄晾在馆舍里一年多。
现在再细品味张禄的危言,昭襄王不觉一惊:哎呀,这人,是应该见见呀!
那么,这个张禄是个什么人呢?
在秦国的发展史上,这又是一个惊天动地之人。也是命运在眷顾秦,秦需要什么样的人,就给送来了什么样的人。
张禄本来不叫张禄,真名叫做范雎,是魏国大梁人。
范雎素有辩才,亦有治国大志,原本想登上政坛后,能辅佐魏昭王,可是因他出身太寒微,无门而入,只能委身在中大夫须贾的门下,做了个吃白饭的舍人。
如果就是这样子,倒也好了,但他时运太不济,后来连这碗白饭也吃不到嘴了。
当初齐闵王败亡之后,即墨有一个“工商所长”田单,率众反击,使用着名的“火牛阵”击败了围城的燕军,完成复国大业,又辅佐齐闵王的儿子齐襄王上了台。
齐国声势复振,原先伙同燕国一块儿伐齐的魏国,就感觉有点心虚。魏王怕齐国来报复,与相国魏齐经过商量,决定派中大夫须贾做使者,去齐国修好。
须贾此行,很偶然地带了舍人范雎做随从。
范雎的个人命运以及后来秦国的命运,就因这件事,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齐襄王接见须贾时很不客气,劈头就问:“我国与魏国过去一块儿伐宋,同气相求,但是燕人残灭齐国,魏又参与。你们把寡人老爹搞死,这家国之仇切齿钻心。现在可倒好,又以虚言来忽悠寡人,魏如此反复无常,教寡人怎么能信?”
话问得厉害,须贾答不上来,范雎赶紧从旁代答:“大王之言差矣。伐宋的事,本来约好三分宋国,可是贵国背约,又不给我们地了,这是齐失信于敝国也。诸侯都怕齐国贪得无厌,于是才去附和燕国。五国同仇伐齐,那可不是敝国一家呀!然而敝国也没做绝,没有跟燕国打到临淄,对齐还是仁至义尽的。今大王要报仇雪耻,敝国君上认为您一定能重振祖业,没有问题,所以才派下臣须贾来修旧好。大王您如果只知道责人,不知道反思,恐闵王之覆辙,又将再现于今矣!”
这番反驳,不管怎么说,总还算抓住了对方的短处,使劲儿地渲染,以掩己过。
齐襄王愕然,起身道歉说:“这是寡人之过也。”随即又问须贾:“这位是何人?”
须贾答:“臣之舍人范雎。”
齐王注视良久,心想:舍人?真乃神人也!
等须贾回到公馆后,齐王下令提高魏国使者的待遇,然后又派人暗地游说范雎:“我们君上慕先生之才,想留先生在齐做客卿。”
范雎不干:“臣与须贾大人同来,而不与他同回,那不是无信无义了?又何以为人?”
齐王听到后,越发赏识范雎,派人赐给范雎黄金十斤及牛、酒。范雎坚决不受,来人说,奉了齐王之命,不收交不了差。范雎不得已,只收下了牛、酒,而把金子奉还。来人见范雎如此高风亮节,只得叹息而去。
这个情况,当然有随行人员报给了须贾,须贾很警觉,就召范雎来问:“齐王派人,为何而来?”
范雎坦然答道:“齐王以黄金十斤及牛、酒赐臣,臣不敢受,但来人四次非要强给,臣只留下了牛、酒。”
须贾又问:“赐给你这些东西是何故呢?”
范雎答:“臣不知,或者他们认为臣在大夫您左右,由于尊重大夫而惠及臣罢了。”
须贾不满意这个答案:“赐东西不给我,而独独给你,必是你与齐有隐情吧。”
范雎说:“齐王曾派人来,想留臣为客卿。臣严词拒绝。臣素以信义自律,岂敢有私?”
第十七章不大正常(3)
话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但须贾疑心却更重。从齐国出使归来,须贾就向相国魏齐汇报了此事,说很怀疑范雎在暗中将魏国的机密透露给了齐国,否则人家怎么又要给官做、又要给金子的。
魏齐大怒,派人去抓来范雎,又召集宾客聚会,即席审讯。审讯中,范雎还是那套话,拒不承认与齐国有私。
想那魏齐是何等人,当惯了大官儿的,脾气暴怒无常,对着范雎咆哮道:“卖国贼!既有牛、酒之赐,岂能事出无因?”于是招呼狱卒来,把范雎绑了去,用竹条抽脊背一百下,要逼出口供来。但范雎抵死不认。
魏齐更怒,叱道:“为我笞杀此奴!”
狱卒一顿鞭笞,打得范雎牙齿折断、血流满面。范雎受刑了也不服,只是喊冤。众宾客见相国发怒了,哪个敢劝?就这样,魏齐一面和大家用大碗喝酒,一面命狱卒使劲儿打。自辰至未(从早8时,到下午4时),打得范雎遍体皆伤、血肉横飞,最后“咔嚓”一声,肋骨被打断。范雎大叫一声,背过气去了。
这舍人的白饭,真不是好吃的,前有张仪被诬陷偷窃宝玉,现又有范雎“被卖国”——男儿之所以需要自强,就因为寄人篱下的苦楚,远不止受气而已。
左右的人看了看,报告说:“范雎气绝矣。”
魏齐亲自走下来看,见嫌犯断肋折齿、体无完肤,觉得还不解气,指着“尸体”骂道:“死得好!”随后,命狱卒用苇席卷了尸体,放在茅坑旁,让宾客撒尿于其上,卖国贼嘛,就得遗臭万年。
天黑之后,范雎命不该绝,死而复苏。他见狱卒还老实,就许诺以黄金数两买通了狱卒,让狱卒把自己偷偷背回家去。
狱卒趁着魏齐与宾客都喝得大醉,禀报说:“把死人埋了算了。”
魏齐命令:“把他扔到郊外,让老鹰饱餐一顿。”
监狱守卒便偷偷把范雎背到范家,范雎的妻子儿女见了,又惊又痛。范雎命家人拿出黄金来酬谢狱卒,又卸下苇席交给狱卒,嘱咐他扔到野外去。
范雎告诉家人,自己能逃得一命,是因为魏齐喝醉了,醒后一定会来查。范雎让家人通知铁哥们儿郑安平,来把自己接走,又嘱咐家人要假装哭丧,以迷惑外界,自己藏匿一个月后就会逃走,千万不要牵挂。
次日,魏齐果然起了疑心,怕范雎没死,派人去查看尸首。狱卒报告说:“扔到野外无人之处了,现在只剩苇席在,可能是被野狗叼去了。”
魏齐眼珠一转,叫人去监视范家,见到范家举哀戴孝,这才放了心。
这件事的处理,足以说明古代政治家之厉害,一是对下属宁可信其坏,不可信其好;二是搞人就要搞死。
可惜魏相国做事还是稍粗心了一些,第二条没做到,后面就有了报应。这个,我们稍后便知。
范雎藏匿在郑安平家,身体渐渐复元。两人就一起上了具茨山,隐居起来,范雎改名为张禄,外人皆不知他何许人也。这样过了半年,刚好碰见王稽奉秦昭襄王之命,出使魏国。郑安平就冒名顶替去当了驿卒,伏侍王稽。
郑安平应对敏捷,王稽对他很欣赏,私下里问他:“你们国家有贤人但又没当官的吗?”
郑安平说:“过去有一范雎者,其人乃智谋之士,可惜被相国给捶死了。”
王稽叹道:“惜哉!”
郑安平接着就说:“不过,臣的邻居中有一位张禄先生,其才智不亚于范雎,您想见见否?”
王稽很高兴,说马上就想见。郑安平说:“此人有仇家在国中,不敢昼行,只能晚上来见。”
到了深夜,范雎也扮做驿卒模样,跟郑安平一块儿到了公馆。王稽略问了问天下大势,这位假张禄侃侃而谈,无所不知。王稽大喜,当下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