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挺新鲜。
我提着篮子拉了小顾也一路跟了过去,中途竟碰上七叔也正夹在人群中赶过去。果然看热闹是大家共同的爱好。
穿街过巷地走了不少路,远远就望见宫门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七叔这时候就发挥他力大无穷的特色了,他伸出醋钵一样的大手在人群中那么一拨,便给我们开出了一条羊肠小道。我乐呵呵地跟在他后面一路挤到最前面,正要打眼张望,就听七叔惊呼一声:“哎呀不好!七叔一时忘记你是姑娘家了,那大官屁股光溜溜的,看不得!”
随即小顾手里的包袱皮已罩在了我的头上,我傻眼了。此时此刻站在最好的观察点,却什么都看不到,这是多么让人痛苦的一件事!
隔着包袱皮我只能隐约听到哨棒在空中呼啸的声音、打在皮肉上的闷响,以及随之而起的惨叫声。人群随着这一声声的惨叫,渐渐安静了下来,厂卫的计数声变得清晰可闻。不久,就连惨叫声也渐渐低了下去,渐渐再听不到。隔着包袱皮,我能感觉到小顾的手在轻微颤抖。
不久,我听到远处有厂卫禀报着:“督主,有几位大人已经晕死过去。”
似乎嘈杂之中有个声音问了声:“杖责完了吗?”
厂卫回禀:“尚未。”
“那就继续,杖责结束前不必再问。”那声音柔柔的却透着种阴狠。
我听在耳中心中一动,用力推开小顾的手,拉掉罩在头上的包袱皮向那头望去,却只望见一角青蟒衣的袍子在侍立于宫门外的厂卫间一闪便不见了。而近处是几名膀大腰圆的厂卫正轮直了梢棒,往地上已是皮开肉绽的数人身上打去。地上的人一声不吭,鲜血流淌了一地,也不知是死是活。
“柳姑娘……”小顾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在旁响起。
我没了看热闹的兴致,回头道:“我们回铺子吧。”
走在半道,突然又传来一声惨叫,只见几名官兵锁了群披头散发的人,用铁链一路拖行过来,其中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小孩,一时哭喊声震天。
“这是……”我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眼前一幕。
“看起来多半又是哪家得罪那奸人,被抄了家……”小顾小声道。
旁边也有路人驻足在窃窃私语,我隐约听到他们在说:“听说是翰林院出事了,似乎因为对那位有不敬的言行,结果二十多名翰林院学士被抄家的抄家,贬职的贬职……这些就是刚才在宫门前被杖责之人的家眷,真是造孽啊……”
这一天,我回到烧卖铺子,觉得没有心情再做烧卖,便打算早早上了门板关店。
走到楼上,却发现李玢之不知何时来了我店里。
与往常华贵的装扮不同,今日他的头发只简单地梳了个髻,用一根玉簪固定,此时正独自坐在楼头喝着酒,一杯接着一杯。
“我们要打烊了,客官!”我没好气地站在门口下逐客令。
他连反应都没有一个,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背对着我坐在那里一仰头又饮下一杯酒。
我索性走上前,想去拍拍他。哪知手刚刚要接触到他的肩,他的肩膀却突然向匪夷所思的方向动了下,我拍了个空,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你!”我生气地撑住身子,转头却看到他的侧脸,不由怔住了。
李玢之向来对谁都是面带微笑,很难看出他的情绪。说的话也是虚虚实实,令人摸不透。一派高深莫测的样子。
如今他的侧脸在夕阳余晖中却透出了一分忧伤。
这样的李玢之是我头一次见,我不由咽下了想说出口的话,不忍再打扰他。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时分,楼下有队人马经过。为首两人面色灰败、眼神悲愤地骑在马上,身后跟着几辆马车,随侍的仆人也都有些垂头丧气。不知是遭逢了什么巨变,似乎举家搬离京城。想来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正猜测着,李玢之却从楼头站起,默默地举起手中酒杯,向楼下人遥送。
恰巧楼下两人正仰头向楼上望去,似是认出了他,顿时露出不屑鄙夷的神色,右边一人甚至像看到了什么污秽的东西般,狠狠啐了一口。
“他们这是做什么!”我刹那忘记了方才还在嫌他耽搁我准时下班,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替这位李大学士愤愤不平起来。
我两手叉腰,探头向楼下猛抛白眼,可楼下那两人却再没抬起头,只是催马匆匆奔离。
“喂,他们这算什么,当朝内阁大学士亲自来送行,也太不给面子了吧。”我的白眼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不由有些郁闷。
李玢之目送着他们远去,此时收回目光却只是露出一丝苦笑。他将手中酒杯放在桌上,直接拿起酒壶,仰头饮了起来。
我印象中的李玢之虽然猥琐好色,是一匹可恶的大种马,但饮酒却一向斯文得很,每每只是浅浅斟小口酌。此时他如此一反常态,让我不由意外地望着他。
马蹄声又起,刚才右边那人竟又策马回来,对着楼上的李玢之嘲讽道:“李大学士,草民竟忘记祝你今后仕途顺利了!”
他话未说完左边那人也策马赶了回来,李玢之放下杯盏,向楼下二人道:“两位大人,还请快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是。”
李玢之苦笑间,那右边的谢大人已唾道:“我已不是什么大人,只是一介草民。当不起大人这一声称呼。草民如今只想说,李大人你不必如此假惺惺,我等鄙夷你的为人。想我三人同朝为官数载,同受先帝遗命辅佐今上,想不到你却临危变节,投靠奸宦,误了我等除奸大事。算我们瞎了眼,看错了人!”
“谢大人,莫要再与此奸人多话。奸宦耳目众多,在这小人面前,切不可意气用事。仔细口舌招尤,害了自己性命事小,莫要白白连累了家人。”
“大人说得是,相信恶人自有恶报!李大人,我们不挡你升官发财的路!”
说罢他便拂袖,与另一人策马而去。
楼头恢复了宁静,良久他才回过头来,背对着夕阳望向他们的去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世人怎能明我真意?倘若内阁三位顾命大臣若悉数辞官而去,朝廷只怕就真的落入奸人手中,我还需留有用之身,去保全值得保全的人。只是……从此我李玢之便将背负骂名,为天下人所不齿。”
他在楼头继续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酒,而后迎着初升的明月,执着竹筷敲击酒杯轻唱:“一掉头时生、老、病,一弹指顷去、来、今……”
有句话说:男愁唱,女愁哭。
李玢之今日如此,只怕心中真的是低落到了极点。
等他放下酒杯再转过头来,脸上却依旧是平日常见的笑容:“菱子,耽搁你打烊了。我也是时候该回府用膳,这就告辞吧。”
我张了张嘴,想留他在这里吃晚饭,可话到嘴边,忽然想起自己不是一直很讨厌这只大种马吗?为什么要留他?
☆、同寻食材
这么犹豫着,我最终便没有开口。
可是天公好像要与我作对,李玢之走到门口时,突然下起了雨。
“不如留在这里吃晚饭吧。”我趁势开口。
李玢之回头一笑:“也好,我还没有尝过你做的饭菜。”
带着李玢之到房里,在小顾和七叔疑惑的目光下,我卷起衣袖进了厨房。
我很久没有这样用心地做一次菜了,尤其还是用古代的炉灶。本想试试看做些别具风味的现代菜,但这毕竟是属于远隔着时空的产品,用古代有限的食材做来终究有些形似而神不似。
李玢之坐在桌边,看着我忙进忙出,若有所思地吃着菜。
最后一道菜完工,我抹了把汗,正要端菜出去,看到七叔和小顾悄悄闪身进来。
“丫头。”七叔的表情有些严肃,“叔刚才听街坊在议论,说当日曾在殿前跪求出去当世大奸人的百官中,为首三位顾命大臣,相约辞官求去。结果其中一位非但没有辞官,还升了官。大家都在说,准是投靠了奸人,才会如此。”
小顾也是忧心忡忡:“如今内阁就数此人最大,真不知道我们百姓今后日子还怎么过。我听说……”他小心翼翼地望了眼屋里,又忐忑地看了我一眼,“那位投靠奸人的大臣正是李玢之,你的夫君……”
原来是这样一回事吗……我沉思了下,向他们笑道:“你们不用担心,李玢之这人虽然平时总那么不正经,但我相信他不是那种会背信弃义的人。”
“既然丫头这么说,那俺也信他不是这种人。”七叔果断道。
我端着菜送进房内,见李玢之醉眼朦胧地趴在桌上,鬓发已有些乱了。他对我迷离地笑:“想不到娘子这么相信为夫,为夫心中甚慰。”
看这样子,刚才我们的对话都被他听见了。
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匆匆放下菜,不自在道:“我只是实话实说,你不要想多了。”
李玢之却突然向我伸出手来,似乎想拥抱我,我吓得向后一躲,但觉被一片阴影挡住,已陷入一个带着浓重酒气的温暖怀抱里。
我羞得脸都发烫了,用力将他推开。却见他慢慢地顺着我手推的方向倒下,竟是醉得睡着了。
我松了口气,喊来七叔帮忙将他搬去客房里睡。
扶他躺下,盖上被子,灯下的我第一次能够安静仔细地看他的脸,发现他的面容竟是那般好看。长长的睫毛如同灯下一只欲展翅的蝶,盖住了他深邃的眸子。形状完美的薄唇和线条利落的下巴,让我忍不住伸手去勾勒。轻轻的,一笔一划,顺着他的面颊一直画到他的脖子,突然被一只修长的手捉住。
我惊了一下,抬头对上一对黑眸。方才还闭目酣睡的人,此刻已睁开了眼握着我的手,声音有些魅惑的沙哑:“娘子这是在挑逗我吗?”
闻言我像被烫到一般,挣脱他的手,连连摇头,然后羞愧不已地冲出去,耳边似乎还能听到他沙哑的笑声。我忍不住踹了一脚房门前的树,结果传来哎哟一声,树后跌出小顾和七叔来。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我问道。
小顾咳了下,一脸尴尬:“赏月……同七叔一起赏月……”
我摸了把头上落到的雨水,抬头望天,天上依旧阴沉沉,小雨淅淅沥沥,哪里有月亮的影子。
白日里经历了这么多事,再加上比赛已迫在眉睫,晚上我失眠了。
睁着眼睛看天色又渐渐到了拂晓,巷口的鸡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提醒着我又是新的一天来临。
我越发心情烦躁,用力将枕头往地上一扔恨恨道:“叫叫叫!回头宰了你做鸡肉烧卖!”门外忽然传来扑哧的笑声:“娘子一大早好大的脾气。”
我闻声猛地翻身跳下床,几步跑过去打开门,果然见李玢之正神清气爽地靠在门边。
“你醒了就好,昨晚在这里消费的酒钱和饭菜钱正好可以付一下了。”我伸手摸摸自己因失眠而起的眼袋,心情非常不好。
“我听说京郊数里外有座无名山。”李玢之双手拢在袖中慢悠悠道,“山上有位隐士平生嗜好种竹,凡是天下能找到的竹种他都会想尽办法找来种进自家竹园。听说那园中常年都能挖到最好的竹笋……”
“无名山在哪里?”我的眼睛亮了。
李玢之却没有马上回答,打了个哈欠道:“今日雨后初晴,天高气爽,正是出游的好天气……可惜腹中空空……”
他话未完,我已冲向厨房:“等着,有世上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