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羹神情复杂地望了我一眼,又拉着鱼片向我拜倒:“多谢夫人搭救。”
我不自在地挥挥手:“早就说过了,不用叫我夫人。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夫人……”鱼羹犹豫了下,终究还是叫不出口,“……你有多久没回府看看了?”
是啊,我有多久没有去李玢之府上了……李玢之走前将府上一切教与我打理,起初我倒是常常去,但后来我忙着照顾店里,又看府里一直有芷兰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我也不想插手。更重要的是……李玢之失踪这么久,我不想去那里,与他的一干姬妾一同睹物思人……那样的话真是又窘迫又伤感。所以一来二去竟一直没想到过去看看情况。
——但也不至于就突然发生什么重大变故吧?
“有段时日了吧……”我含糊着回答了句,看着鱼羹:“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话未完,一旁的鱼片已经掩面哭了起来:“我们的家没了。”
我不由吃惊:“没了?什么是没了?”
鱼羹也叹着气,泫然欲泣道:“昨日半夜,大学士府突然失火,我们正喊了家仆出来救火,却突然有群黑衣人闯进来,将我们一干人等见一个杀一个。只剩下我和梅蕊仗着有些功夫底子,逃了出来,被一路追杀至此。”
我深吸了口气,想了想问:“你晕倒前提到内厂?”
鱼羹凝重地点点头,将手中一块牌子递过来:“这是从他们身上搜出的内厂腰牌。”
我心情有些沉重地接过腰牌,然后从自己身上掏出一块,对比了下。
鱼片已惊疑不定道:“夫人你怎么也会有内厂的腰牌?”
“机缘巧合得来的……”我苦笑地看着手中的两块一模一样的腰牌。
其中一块自然是我从流景手中得来,他说过,如果有事,可以出示这腰牌……
流景……我又有多久没看到他了?自那日一别之后,他便失去了踪影,再没出现过。
我心中一阵刺痛,失神地将腰牌还给鱼羹:“我想我还是先回城看看府中情形吧……”
我与老爷子商量了下,便独自骑了小毛驴匆匆向城里赶去。今天城里的气氛确实不太对劲。大清早的城门口便戒备森严,我牵着小毛驴排着入城的队,听旁边的人在议论。说李大学士府前晚遭了贼,家中烧抢了一个精光,连家中娇妻美妾都被杀了。早上官府派人收尸,抬出了好些焦黑的尸体。
有人在叹,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贼,竟连李大学士府内的遗孀都不放过,可怜了那些漂亮的女子。如今此事已惊动皇帝,天颜震怒,这城内戒严就是为了追捕那伙凶徒。
我心乱如麻地听着一个又一个小道消息钻入耳中,好不容易挨到进了城门,便要匆匆跨上小毛驴直奔大学士府。前方却跑来七叔喊着:“丫头,你怎么才回来!出事了出事了!”
我心头一紧,接着便看到小顾正扶着衣衫都有些破烂的老管家李福,颤巍巍赶到我面前拜倒:“夫人,府里出事了……”说着便老泪纵横起来。
“我们在城门口等你等到现在。”小顾补充道,他的眼里也有些疲累导致的血丝。
“我已经知道了……我们先过去看看吧……”我不由黯然,示意小顾将老管家扶上小毛驴,一路向大学士府而去。
果然到了那里,远远的扑鼻便是一阵焦臭味,前方原本富丽堂皇的大学士府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门前排了一排烧得焦黑的尸体,也分辨不出都是当年的哪位如花美人。
不少官兵正掩鼻在收尸,我遥想起当年初见这群美人们时犹如百花齐放的情景,心中一酸忍不住也落下泪来。
老管家从小毛驴上滚落到地上哭道:“前日府里还好好的,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样……老奴对不起老爷、对不起夫人,对不起李家的列祖列宗啊……老奴该死……”
“李福,别这样,这不关你的事……”我拍着老管家的肩,有些不忍看眼前的凄惨景象别过头去。
想起牡丹亭里那句:“原来万紫千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正是如今的写照。
这个钟鸣鼎食之家,失去了主人,又遭了惨变,一夜间破败了。
我将老管家好生劝慰了一番,暂时安置在烧卖店里居住。之后好一阵子我们都忙于料理李玢之府邸的后事。
这段时期京城的局势越来越紧张,反倒是郊外的无名山上依旧一番平安景象。
芷兰和梅蕊经过休养,身体已经恢复了,只是整日愁眉苦脸,相对以泪洗面。最后终于有天,芷兰拉了梅蕊来烧卖店找我,向我道:“夫人,我们打算去找老爷。”
我也没心思去纠正她的称呼了:“去找李玢之?”
芷兰点头:“老爷失踪这么久,一点声息都没有,现在府里失火我们姐妹只剩下我个梅蕊两人,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了。不如就出去寻访一下老爷的下落,不管是死是活,总要找找看……”
“话是没错,只是近来局势混乱,外间不知有多险恶,你们两名女子在外面太危险了。”我表示反对,“如今府里就剩下我们几人,如果你们再出什么事,叫我怎么跟老爷交代?”
找李玢之这倒是个好想法,其实我何尝不想出去寻找他,可是如今京城人心惶惶,就像陷入了白色恐怖。李玢之的身家财产又都交给了我保管,我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下京城的人事出去冒险。
芷兰和梅蕊去的话,却又担心她们的安全问题。
“不如我陪她们去寻访吧。”这些日子经常来店里帮忙的阿桑师父走进来道,“正好近来无事,我的功夫你应该是知道的,应该能保她们安全无虞。”
“这……怎么使得……”我有些踌躇。以阿桑师父的功夫倒确实能保护得了她们两人,只是怎么好意思欠下这样的人情。
“上回若非李大人出手,我恐怕到现在就算逃出了豹房也依旧在东躲西藏吧。这次就算是我在向他报恩吧。”阿桑师父看出了我的踌躇,笑道。
芝兰和梅蕊也紧紧盯着我,她们手里挽着早已准备好的行李。看情势,我要是现在不应允,她们多半会不告而别,照样去找李玢之,那样的话就更糟糕了。
“那……真要劳烦阿桑师父了。”我只得道,然后对着芷兰和梅蕊叮嘱,“你们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芷兰和梅蕊忙高兴地答着,我让她们在屋内休息下,送阿桑师父回去准备行囊。
“这次真的是麻烦你了,这一路山高水远,又要护着两名女子,这其中的辛苦恐怕不止一点点。”
“李夫人客气了。“阿桑师父摆了摆手笑道,“以前总不知你夫君到底是谁,为何舍得让你独自在外开店。我一直以为你夫君待你不够好。直到上回我拿玉笋找李大人求救时,才意外得知李大人就是你的夫君,他当时虽然神色淡定,但我看得出他是很在意你的。你能嫁得这般出色的男子,桑某输得心甘情愿。”
人来人往间,我看着阿桑师父的笑,他笑得很坦然:“你要过得幸福。”
我不禁松了口气,对他笑道:“会的。”
☆、逝去的郎
他们离开京城没多久,冬天就来了。
这个冬天格外寒冷,下了好几天的雪。寒风呼啸,酸风裂鼻。我冷得跺着脚哆嗦,早早就打了烊,抱着手炉缩进了被窝里。
睡到半夜里,屋顶发出积雪的踩踏声,将我吵醒。我胆战心惊披衣推开房门,偷偷向外看。正巧有个黑影重重地从屋顶坠下来,险些砸到我。我将烛台托在手上向前一照,不由失声惊呼。
雪地里躺着个血人,浑身都是鲜血,染得白皑皑的雪也血红了起来。
住在隔邻房里的小顾和七叔大约是被我的惊呼声吵醒,也揉着眼睛推门出来看。乍看到一地鲜血和地上躺着的血人,小顾的腿都软了,一屁股坐倒在门槛上,结巴道:“这……这……这……”
还是七叔胆子比较大,上前蹲下身将那血人翻了个身露出脸。然后我们三人又同时惊呼了一下,雪地里躺着的血人竟是失踪已久的李玢之。
七叔匆匆将他搬进房客,小顾替他换上干净的衣裳。。
我去打了盆水,替他擦去脸上的血渍,露出他苍白的面容和发紫的嘴唇。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带着这样重的伤,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过来的。
外面传来窸窣声,是七叔连夜把附近的郎中给拖过来了。
郎中进去看了一会儿,走出来摇摇头:“伤得太重,只怕过不了今晚了。”
“什么?”我睁大眼瞪着郎中,“你不是这里有名的郎中吗?你都治不好?”
“老板娘,我是郎中,可不是神仙。治些小伤小病的还行,但里头那位身上多处受伤,却一直没有医治,加上这大雪天的着了风寒,眼下寒气也入了骨,在下已经是回天乏术了……”郎中无奈道。
送走郎中后,天色一点点变亮,我的心却一点点沉重了下来。
天明以后,七叔去厨房做早饭,小顾则去店门口贴“东主有事,暂停营业”的告示。
我在不省人事的李玢之身边坐下,看着他憔悴的面容,伸手摩挲下巴上长出的胡茬,感受着他若有若无的呼吸。这样狼狈的李玢之,我从不曾见过,而很快,他就要离我而去。
“小萱儿。”身边微光一闪,小宝喜滋滋地出现在我面前,“告诉你个好消息,地府的转生系统已经修复,经测试一切正常,你可以回去了。阎王让我现在就来接你走。”
现在?
我低头,发现自己的衣服上也溅到了一些李玢之的血,点点滴滴的鲜红,灼人眼目。
世事真的是难以捉摸,我曾经日思夜想要回去21世纪,可当回去的机会来临之时,却是在最不适合的时机。
“小萱儿,你听到这消息怎么一点都不高兴?”小宝撅着嘴,不满意道,“可以有机会抛开这里回到无忧无虑的21世纪,你不会表示一下吗?
“小宝。”我在心里暗自下了个决定,“我不回去21世纪了。”
“什么?”小宝惊讶地望着我。
我将眼角的泪擦干向他笑道:“我想留在这里照顾李玢之,我不能在这样的时候离开他。
“小萱儿,你对他认真到了这个地步?”小宝张大了嘴,望望我身后气若游丝的李玢之,劝道,“你跟他原本就是属于两个时空的人,本不该有任何交集,现在是拨正一切的时候,不要管他了,跟着我离开这里吧。稍后你会忘记有关这里的一切。”
“郎中说他没救了……小宝,你是判官一定能看到记录,他是真的阳寿到了吗?”我问小宝。
小宝犹豫了下:“这是天机本不该泄露出去,但为了能让你了无牵挂地离开这里,我也不得不说了。小萱儿,你即使继续留在这里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他确实已经到大限了……你还是跟我走吧。”
“果然是这样吗……”我苦笑了下,竟一时哭不出来。
“小萱儿,我们走吧。”小宝又催促道。
我倚在李玢之身边摇摇头:“我还是决定不走。”
“为什么?”小宝不可思议地问。
我闭上眼睛:“我不想离开这个充满我与他共同回忆的地方,我不想以后再也看不到与他相关的人和物,我更不想把有关他的事情忘记得干干净净……我不愿好像从未在世界上遇见过这个人一般,继续过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