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笑起来,低沉的笑声回荡在这个压抑的空间里,听得人浑身寒气直冒,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扬手一扔……
我顿时尖叫出声,那方向正是万丈深渊!幸好他用力不小,我一下子撞到了对面石壁上,头晕眼花地又弹了回来,然后落到了一小声凸起的岩石上。
紧紧趴在那一小点儿地盘上,我心惊胆颤,这该死的混蛋,等回去了,一定把他大卸八块,扒皮抽筋……新仇旧恨一齐涌上来,恨不得用所有知道的恶毒诅咒痛骂他。
那人却全无知觉,对我一颗石头竟然会尖叫也毫无探索的兴趣。将我扔出去之后,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但我知道,他还活着,真是命硬啊!他怎么还不死呢。
等他死了,我正好回去。而你就烂死在这里吧。我狠狠地想着。
可偏偏事情不尽如人意,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竟然又爬了起来,然后俯身到崖边,掏摸起来。
我恨不得将自己缩到地缝里去,奈何作为这个黑暗世界中唯一一点光源,实在太引人注目了,怎么也没逃过他的毒手,又被他捡起,捏在了手心里。
将我放在眼前,他端详了片刻,视线已没有了刚才的万念俱灰,总算透出一丝亮色。看得出他的伤势刚才也处理过了。
“我还没死不是吗?”他对我说。
我暗叫不好,要算帐了,他知道刚才阵法崩溃是我暗中动的手脚吗?
却见他并未看我,反而径自说了下去,“没死就是还有机会,就算不成功,也许我已经离那儿不远了,也许这里就是那里的地下,我还有机会,我一定能到达……”
他喃喃自语道,我听得惊讶,他要去哪里?
却见他并未多说,摘下领口的一颗扣子扔掉,将我别了上去。然后顺着峭壁开始徒手攀爬。
这个蠢货竟然真的选择向上爬了。掉落是个漫长的过程,而攀爬更是个遥不可及的路途。
不过除了这条路,他也确实没有别的选择了,除非真的甘心死在这里。我幸灾乐祸地想着,反正结果也差不多,区别不过是在这里坐生困死,或者半路上活活摔死。
我一边好心充当着灯泡功能,一边冷眼旁观他的垂死挣扎。这千万里之遥的深渊,你要是真能爬上去,才是奇迹呢。
可让我郁闷的是,每次以为这家伙快要摔下去的时候,他总是能坚持下来,而每次以为这家伙会摔死的时候,他总是还能再一次爬起来。
看得我也渐渐不舒服起来,每次从希望到失望,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感觉,更虽提他摔下来的时候,我也连同被摔得头晕眼花。
又攀上一处峭壁,他躺在地上半天没反应。我终于忍住开口问道:“死了没?”
四面一片寂静,就在我以为不可能得到回答的时候,他低声道:“还好。”
我翻了个白眼,还真是命硬。
“你希望我死吧?是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契约关系?”他忽然又开口道。
竟然能猜中我所想的,我心里咯噔一下子,却又释然,知道了又怎么样?我可不怕他,反正我本体好好的,随时可以离开。
“等到离开这里,我会想办法解除它的。”他缓声道。
我听着一阵不悦,还用得着你来想办法?能出得去再说吧。而且这语气,竟像是我这一颗小石子不配为他的灵兽一般,听着让人格外不爽,虽然缔结灵兽,确实很少有低纸小妖怪的。
“爬上去……”我从他的肩头俯身望下去,我们正躺在一处凸起的岩石上,距离出发的峭壁已经很遥远了,可是前面的路更遥远,忍不住实话实说道:“我看还是盼着你死比较实际点儿。”
对我的挑衅他没有多说,休息完,就起身继续向上攀爬。
在黑暗的地下无法计算时间,只知道我们离出发的地方越来越遥远,而距离地面也越来越近了。原本的不屑逐渐变成了惊讶,以这样的坚持和速度,也许真的能爬上去呢。
攀爬的过程中,他的伤势逐渐痊愈,之后速度大大加快,跳跃腾挪间再也没有失误摔落。甚至每当精力耗尽的时候,他身上都会浮起赤红的光芒,灵力仿佛源源不断一般,连附在他身上的我也能感受到这般充沛的力量。
我知道他必定的极高明的法器护身,否则在跌下来的时候就摔死了。对他的身份越发好奇,但之后我再开口说话,他却极少回答,仿佛要积蓄每一分力气,连一个字都不愿意多浪费。而我也逐渐心急,都过去这么久了,父王应该早就找到我的身体了吧。为何还没有将我弄回去?难道解除这个术法这么困难,还是宫里出了别的变数?!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我们抵达了地面。
第二十八章 魂归来兮
四面八方是一望无际的银白,寒风呼啸着恒古不变的漫长音调,吹到身上的感觉如刀割一般。晶石的身体明明不可能感觉寒冷,急剧的降温还是让我有种要被生生冻裂成齑粉的错觉。
在这个被银色彻底统治的世界里,我们甚至分不出东西南北。只看到漫天满地的白,单一的色调无限蔓延,像是要一直延伸到世界尽头去。
虽然从未亲眼见过,但是看到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了这个无数典籍记载过的地方——极地冰原。
舜城位于魔界东西边境,距离极地冰原少说也有万里之遥,那个阵法果然有空间转移之能。只是因为我的打扰,偏转了方向。
他茫然地转动身体,我的视线也随之移动。冻结一切生命的寒冷,晦暗空蒙的天空,还有这无丝毫生机的气息……一切都昭示着一个事实,我们不仅在极地冰原,而且是在冰原最深处。
这是一个生机尽绝的世界,除了寒冷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生物能在这种环境中存在,哪怕是最耐寒的虎纹熊和冰漪地苔。
从我的角度,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注意到他的喉咙在颤抖,像是强行压抑着什么。是死里逃生的呼啸?还是发现又落入另一个陷阱的悲鸣?
就算是顶尖儿的高手,借助玄妙的神器,带着详尽的地图,走过极地冰原也要历尽艰险,而他,什么都没有!
他慢慢跌倒在地上,压抑的声音响起,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混合在呼啸的狂风里,充满了挣扎和痛楚。
一种渗入骨髓的寒意伴着巨大的压抑感传来,我强忍着尖叫的冲动,即使是缔结了契约,不可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情感波动,除非,这份感情已经危及生命。
巨大的力量排山倒海地压下来,这是我十二年的生命中从未感受过的陌生情感。
是悲恸,或者,这就是所谓的绝望?
奔涌而入的剧烈情感让我茫然无措,我只看到他跪伏在地上的身体颤抖着。狂暴的大自然面前,个人的力量是如此微不足道,如同一只最卑微的蝼蚁。
我的视线落到他支撑的手上,因为长时间攀爬而磨损见骨的手指上,翻卷的血肉已被冻结,变成黑褐色的硬块,狰狞狼狈。满身鲜血混合着污泥,肮脏不堪。
我移开视线,望向迷蒙的天空,最致使的是这里没有一丝灵气,像是一条温暖河流中的鱼,扔进了干涸的沙漠里,找不到一滴可以补充生命的水源。
曾经无比期盼着他的绝望和死亡,可是真的面临这一刻,却是茫然。甚至有一丝不忍心,为这个害得我前所未有狼狈的罪魁祸首。
不想看到他在这里活活冻死,我低声提醒道:“喂,先找个避风的地方吧。”
片刻后,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天空一片空蒙,微弱的光隔着重重阴云,我们甚至无法依靠太阳来分辨方向。
他向着逆风的方向走去。一直走到黑暗降临,我们来到一处偏僻的山洞里。扶着石壁,他忽然一口血喷出来,然后是剧烈的咳嗽,几乎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你怎么样了?”我忍不住问道。坠落地缝所造成的内伤一直未能治疗,只是强行压制,而如今,恐怕再也没有痊愈的机会了吧。
他躺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片刻的沉默后,忽然开口道:“阵法失败,是你动的手脚吧?”
这是与他相处的这段日子里,第二次回应我,虽然答非所问。
我没有回答,到如今这个地步,再否认也没有意义了。
他也没有再追问,抬手遮住眼睛,转了话题道:“如果我死了,你的契约也可以解除了。只是留在这个地方,继续修炼不易。”
我无言。
“你既然已经修炼成精,之前为何不出场提示呢?”
我信口胡诌道:“我虽有了灵智,但也刚刚具备了说话的能力。”
“那么刚刚开启灵智,是一种什么感觉?”
什么样的感觉?“也许,就像是忽然间从迷梦中醒过来一样吧。”我不知道他为何会提起这个问题,只得似是而非地说道,这是使用移神术法之后的感觉。是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呢,想不到他的话会这么多,而且也没有了一开始的锋锐。
“梦中醒来啊。”他低声道,“其实,我曾经在这里做过一个很长的梦,就在这个寒冷的地方,很长很长,大概有一百多年中。后来过来了。”
糟了,他已经开始说胡话了。我暗暗想到。
“也许,之后我要在这里继续沉睡了吧。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他会不会再一次的到我,将我从沉睡中唤醒。”他低低笑着,声音仿佛在梦中。
他在说什么?不过这倒是打探消息的好时机,我试着问道:“是谁将你唤醒的?”
“父亲啊。他抱着我,将我带回城中,然后教我读书识字武功术法,他位着我的手,教我弓矢和剑法……”
“你的父亲是什么人?现在在哪里?”
“他在舜城。”
我有些惊讶,记得上一次听到他布设阵法时候的私语,“你的父亲不是在龙城吗?”
“对了,他是在龙城,”他声音逐渐放低,像是要渐渐睡过去了,“我一定会见到他的,我一定要救他出来……”
这是什么胡言乱语,毫无头绪。我断续发问,他却再也没有回答,像是昏睡了过去。
从契约上,我能感受得到,他还活着,生命依然跃动在他的体内,却在寒风的侵蚀下越来越弱。
这就是终点了吧。能走到这里,以他的年龄和修为,已经是奇迹了。
等他死了,我身上这乱七八糟的契约也要解除了,这段头疼的旅程终于可结束。
可是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所作的一发都是为了什么?我发现自己竟然一无所知。甚至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就这样满身尘埃地死在这个地方,连同他的悲恸和伤痕,连同他的渴望和挣扎,与他疲惫的躯体一起埋葬在了这里。
我低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回答,只有空茫的风声呼啸在洞外。
我从他的衣领跳下来,一直呆在上面,甚至看不清他的容颜,反正是最后时刻了,他灵力耗尽,易容的术法也解除了吧。
这时,一种发自灵魂的颤抖忽然传来,如同水波荡漾,这种熟悉的感觉,正是灵魂转移的征兆!
这个瞬间来得如此巧妙,我甚至分不清楚,是父王他们找到还魂的方法了,还是他微弱的生命残烛终于彻底熄灭了?
站在他面前竭力望去,视线尽头,却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然后就是一片黑暗。
再一次睁开眼睛,明亮的阳光中,绣着藤萝花纹的紫纱幔帐地袅袅香雾中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