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成?难不成在这里待一辈子?”徐大娘似乎很关切。
“我……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亲人了,能有什么打算?”我说了实话。
“哦,那就当我没问。……你,定亲了没有?”沉吟片刻,徐大娘居然想出这么一个问题。
“这个?没有。”我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关切的女人,非常不解。
“哦,没什么。没有定亲最好!”徐大娘在我的注视下,叹了口气说。
“飘飘愚钝,不明白姐姐的意思,还望姐姐明示。”我是真的不懂,只好硬着头皮说。
“真的没什么……我是说也许你命好,哪天皇恩浩荡,说不准就出去了呢。”徐大娘幽幽地说,表情完全换了,再不是那个我刚见到时悠闲剔牙的明媚妇人了。
“那……如果没事的话,飘飘还有事做,暂辞了姐姐,等有空了再向姐姐请教。”我猜不透眼前的谜语,只好这么说一通套话。
“好吧,你先做事去吧。”徐大娘吐了口气,徐徐说道。
“那,飘飘出去了。”我躬着身子,退出徐大娘的房间。
走出房门的一刹那,我忽然觉得胸口一松,仿佛刚才憋住了气似的,走出那屋子,才重新呼吸到氧气。
到工具房里找到抹布,继续干活。想起老宫女春兰的话来,干活要紧,不是自己的事千万不要打听。就算这徐大娘是怎样的谜团,我也不能知道,也无法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刚刚进来的婢女,地位在这掖庭应该是最低的吧,哪有资格八卦别人。
然而,我不想八卦,这八卦终究还是到了我的耳朵里,原来,女人的八卦天性是无法消弭的,不管是在哪里。
就在我成为掖庭奴婢的第五天,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忙着擦洗房间角落里的家具时,听到两个宫女走进来,赶紧躲到柜子后头。不是我故意要看她们干什么,只是不想再去打招呼。来到这里五天,见到每个人都敛声屏气的,我觉得快憋死了。可是,这两个宫女却一边翻找东西一边聊了起来,她们的话分毫不差地钻进我的耳朵。
“哎,我说那个新来的什么飘飘的?”一个突然说。
我一凛,居然在说我。
“姓叶。”另一个很热情地答。
“对了,叶飘飘,好像很得徐大娘的欢心呢。”
“切!是不是徐惠春想在那丫头身上打什么主意。”
啊,徐大娘原来叫“徐惠春”,听到这句话将我和这徐惠春联系起来,我赶紧屏住气。
“能打什么主意?那丫头生得真是好,连我看了都觉得……哎,对了,别是让徐惠春想到了当初的自己吧。”
“是了,听说徐惠春年轻时可是大美人呢。”
“当然了,现在还美呢,虽然我不喜欢她,可是人美,不得不承认。”
“对了,听说徐惠春也蛮惨的,17岁就被没入这里,整整21年了,还没出去,怕是要死在这里了……连个男人也没有。”
“是啊,我也听说了,说是徐惠春当初定了亲,男人生得也好,而且年轻轻就中了进士,谁知就在婚期前一个月,家里就出事了。”
“哎呀,那个男的听说现在杭州当刺史呢。”
“算来也真是可怜,21年了,没见过一面,那个杭州刺史早已儿女绕膝了吧。”
“哎,你说当初她家犯的是什么事?”
“听说是她爹,当时是二品大员呢,因为和鲁王交好,恰巧那年说鲁王造反……就给当成鲁王一党,把家给抄了,16岁以上的男丁全斩了,女眷没入掖庭,徐惠春和她娘就给弄到这里了……”
“听说,十年前,那徐夫人,就是徐惠春的娘就死了。”
……
那两个宫女终于找出了要找的东西,一前一后地出去了,待她们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后,我慢慢从柜子后出来,眼前却是一片茫然。
我没想到,这容颜妩媚的徐大娘身后竟然有这样一个故事。
走出房间的时候,我忍不住想:这徐惠春是大臣之女,本是千金小姐,一朝突遇家变而沦为宫婢,如今已经整整21年了。21年啊,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都在这阴沉沉的地方流走了……
而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徐惠春,就是我的将来!
朱门紧闭,庭院深深,秋去冬来,红颜渐老……
我已经不能再往下想了,那灰暗的前途似已将我淹没。深深呼吸一口,我抬起头来望天,这是我延续多年的习惯。然而,每一次,头顶上还不是那四角的天空?宛如一张巨大的网罩,将这掖庭牢牢地罩住,网住这里无数的灵魂……
“不要望了,再望,也还是长不出翅膀的。”
是徐惠春。
她穿着一件厚重的裙子,颜色虽不是很鲜艳,然而那衣料上绣的图案却是极鲜嫩的,鲜绿的荷叶,粉红的荷花。若在常人穿来,定会觉得俗艳,然而在她身上,竟别有韵味。
“姐姐的衣裳真美。”想了想,我没有回答她,反而说了这么一句。
“哦?你真的觉得美么?”这个38岁的“独身”女人眼睛闪烁了一下,笑道。
“飘飘不敢说谎。”我低眉敛气道,我现在对眼前这个女人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感——或许是同情吧。眼见得就要成为新娘了,而且那新郎还是有名的好相貌、好才学,才子佳人呐,竟然……
“赶哪天我闲了,给你也做一身,年轻姑娘整天这身衣衫未免也太……老得快啊。”没想到,徐惠春竟然会这样对我说。难道,她真的喜欢我?
“谢过姐姐!无功不受禄,只怕飘飘无福消受。”我一时情急,有些语无伦次。
“咯咯咯……”又是一阵娇笑。
“不相干,我一定把你打扮好了。你……就是宜春院的希望!”徐惠春转身走了,丢下这句话,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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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田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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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展才
来到掖庭已有一月,我已渐渐习惯了宫婢的角色。
每天穿着那象征低微身份的绿色裙装,扫地、打水、擦洗……我17岁的生命就在这单调的体力劳动中流逝着。然而,父母亡故的伤痛却也在这日复一日地单调中渐行渐远。虽然,头顶上永远是四角的天空,虽然,身边来来回回总是那些面无表情的女子,但我已经学会了低眉顺眼,对永远不变的粗陋饭食不再心生怨念……而且,竟然变得“积极向上”起来。
闲下来的时候,我会找个地方练习太极拳,因为,这是我除了打扫以外在宜春院的唯一娱乐,如果这种运动也可以叫作娱乐的话。21世纪的我本喜欢唱歌,但在这里,我没有资格唱歌,能够唱歌的女子是不属于宜春院的,宜春院的女子都是年纪大的粗使丫头,但凡有“一技之长”,或能歌或能舞,或者年纪小的,都不会在这里呆久。
宜春院里,我是年纪最小的,17岁,在外面,很多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已经是新嫁娘了,而在这里,高高宫墙的里面,很多女子从红颜到皓首,见不到任何男人,除了把门的守卫。我的年纪,使那些将老的女子嫉妒,我的容貌,更使她们愤恨……然而,也使她们高兴,因为在她们看来,我的花样年华,我的绝色容颜,只会随着月圆月缺悄然消逝……我的容貌只有天上的飞鸟看得见,我的窈窕身影引来的只是年轻太监扭曲而贪婪的目光……
在这里,一个月了,除了徐惠春,几乎没人和我说话,仿佛是所有人达成默契似的,将我孤立。
所以,我只能在没人的地方练习太极拳。练习的时候,我屏息凝神,除了我自己的身体外,我感觉不到任何其它存在。记得曾有人说过,我的太极拳造诣已经算得中层,日常的防身打斗已经不成问题。但是,我却不能依赖这个走出高高的宫墙,那镶嵌着黄色瓦块的宫墙,阻住了外面的世界。有时候,看着那些鸟儿盘旋在天空,我会呆呆地一动不动……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变成鸟儿,飞出去……
然而,我不是鸟,我只是一片掉落在地上的枯叶,借助风的力量,才能起舞。
很多时间里,我会想起我在这个世界的朋友,王泰、兰娘、王翠,柳如风。当黑暗笼罩一切的时候,躺在冷硬的地铺上,那些脸孔像是电影镜头,一幕幕浮现在黑暗中……尤其是那双眼睛,温润、清澈……最后别离时的绝望令我心颤。
每到这时,我总感觉有液体悄然滑落。
一个月了,我和他们之间隔了一个世界,同在一座城市,却形同天涯。
白天,我尽量地让我的时间被占据,那时的我,既勤快又沉默,任何人都可以无视我的存在,我对每一个人都礼数周全,让那些嫉妒的眼,贪婪的眼找不到任何的瑕疵。
我想平静地生活下去,等待着哪一天会“皇恩浩荡”,和那些年华将老的女子所期待的一样。然而,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我没等来“皇恩”,却等来一份故人的礼物。
一个干冷的早晨,一个小太监来找我,交给我一把琵琶——我在王尚书府上弹过的那把。
谢过太监,我双手捧着琵琶呆立在院中那株掉光了叶子的大树下。
“飘飘,是不是情郎托人捎来的呀?”有人问我,语含讥酸。
“我哪有情郎?一个故人罢了。”我看到原本空荡荡的走廊此刻竟然立着好几个身影,绿色的裙摆在这料峭的冬日,格外的扎眼,然而,也更落寞。
“哼,有什么了不起?就是有十个情郎又怎样?都是水里的月亮——空的。”那个叫冬儿的20几岁女子捻着衣带,撇着嘴角说。
“轰……”一阵大笑爆发了,那几个走廊里的暗探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恣意地嘲笑我。
我一声不想,迎着庭中冷冽的晨风,捧着琵琶慢慢走进我晚上栖身的地方。
跪坐在角落里的垫子上,我怀抱起琵琶,手指轻拨。
……
一曲终了,我放下琵琶,起身。却看到徐惠春正立在帘幕中间,清晨的一缕阳光照在她美丽的脸上,一颗泪珠闪亮如钻石。
“徐姐姐……我这就去扫院子。”我低着头,从她的身边穿过。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发现,那些敌对着我的女人们,用她们闪烁的目光追踪着我的每一个动作。
我管不了别人的眼睛,只好由着他们在我脸上、身上寻找目标。
一碗高粱米饭还没吃完,有人走到我面前——终于耐不住了。
“飘飘……”冬儿裙子上俗艳的香气已经侵入我的鼻中。
“冬儿姐姐,有事么?”放下饭碗,我抬起头。
“你……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技艺,为何一定要待在这里?”她的脸上有着某种急切。我知道,她是一个群体的代表。
“我不在这里,能在哪里?”我反问,盯住她狡黠多疑的双眼。
“哟,你这是什么话?”是春梅,不知何时,她也来了。
“飘飘只是不明白姐姐们的意思……难道我们的命是由着自己的?”我站起来。
“你说的没错!咱们的命不是由着自己的。”在这种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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