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正使胡聪,两人从前同殿为臣,虽无甚私交,但关系尚好,大约是符陵已有安排,胡聪并未详细追问楚翔被俘后的经历,见楚翔病得形销骨立,憔悴不堪,不免唏嘘感叹了一番,命人准备了房间供楚翔休息。
很快过了三天,楚翔每日按时服药,竟一日日地好了起来,夜间咳嗽也轻了许多。楚栩每日都陪着他,若有使团人员来探望,也大都由楚栩接待。楚翔毫无情绪,众人只道他病重。楚翔日里夜里翻来覆去只想到临别那晚的情景,偶尔也想,若自己和符陵的事传了出去,归国后该怎样面对老母和小玉?却又道,人生除死无大事,反正命不长久,既是当初义无返顾的选择,现在便当承担后果。
周国使团忙着准备返程之事,但再未听到符陵的消息。到了出发这天,楚翔一早便听得门外喧哗,出去一看,却是符瑾,一身青色缎袄,寻常富家公子打扮,带了几个随从站在院子里。符瑾见楚翔出来,忙道:“楚将军,你好些了吗?我是特意来为你送行的!”说着让人捧过一个雕花食盒,笑道:“宫里的几样新鲜点心,带给将军路上吃的。”
楚翔致谢收下,自上回救了符瑾后,倒很少再见到他,生病时符瑾曾来看望过他两回,但楚翔昏昏沉沉中,没怎么和他说话,今日见符瑾来送行,暗暗纳闷。一时收拾启程,符瑾便陪着楚翔等一行往城外去,楚翔得空悄悄问他:“是陛下派殿下来的吗?”提到符陵,楚翔呼吸忽有些急促,这几日自己时时想着他,难道他也不曾放下?
符瑾道:“不是,父皇本不许我来,我是偷偷溜出来的。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今日离别,我怎么也该来送上一程,此去路途遥远,将军要多保重身体。”
楚翔心头一热,其子若父,竟也是这样重情重义。又见符瑾比上回更加成熟稳重,言语神态益发显出乃父之风来,却不知该喜该愁?自己当初救下符瑾,只是为了骗取符陵信任,符陵如今也该想明白了吧?楚翔心中酸涩,却见符瑾只有几名便衣侍卫,并无大队人马随行,己方要是发难,或可趁机劫持符瑾要挟符陵,要是换成从前,自己定然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做,但如今毕竟已不是从前……不过以符陵的心计,怎会未顾及到符瑾的安全?楚翔念头一转,忽问道:“陛下既然不许殿下来,怎未派人阻止?”
符瑾黯然道:“父皇身体不适,已好几天卧床不起,除非有紧急要务,他谁都不见。因此不知我来。”
楚翔大吃一惊,那日符陵掌中的鲜血在眼前一闪而过,难道他竟伤得不轻?忙又问道:“那陛下可看过太医?”
符瑾摇头道:“父皇不肯让太医瞧,这两日圣心不悦,我等不敢苦劝。”
楚翔一时无言以对,紧紧拉住缰绳,手心已渗出汗来。忽听得身后马蹄声疾,转头见是一支御林骑兵飞驰而来,掠起一片沙尘,为首的正是季德将军,很快到了面前,季德翻身下马,向符瑾行礼道:“殿下,皇上传下口谕,要殿下即刻回宫!”
符瑾听了,知道父皇已察觉,只得勒住马头,拱手向楚翔作别:“将军一路顺风,恕我不能远送了!”
楚翔还礼,目送符瑾一行远去,直到楚栩过来催促,这才又随使团上路,心头却似空荡荡地没了着落。又想起方才自己的念头,果然一切仍逃不脱符陵的掌握,他待自己虽然深情昭昭,可也没一刻放松过警惕。以他的睿智谨慎,周国上下又岂是对手?楚翔本来自视甚高,但与符陵周旋了一年多后,想到国家,只觉前途渺茫,暗叹一口气,他虽在病中,仍……
在病中?楚翔心里又象被什么扎了一下,是谁害他重病在床?一时间,符陵的种种眼神,深邃犀利的,执着坚定的,温柔关爱的,绝望痛楚的……不停地在面前交错变换,重重叠叠,挥之不去。“翔儿,朕的心好痛……翔儿帮朕揉揉,便会好些……”
第三卷 解禁:三十五 挥手自兹去(下)
楚翔摔摔头,却摔不开这幻像这声音,忽然很想插翅飞到他身边,再看上他一眼。回望来路,隆冬时节,大地一片苍黄,上京城郭已远,符陵的皇宫更在风烟深处……他已不愿再见到自己,纵能见面又有何益?楚翔的手下意识伸到胸前,却摸到硬硬的玉锁。他怎么忘了把这个要回去?今日一别,自己也无论如何不该再戴着这个,但那玉锁贴身传来的,似乎还有他的体温……
楚翔正沉思中,忽然听到楚栩道:“大哥,你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落在后面了?”楚翔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掉在了使团大队人马之后,想是楚栩等得不耐,又折回相催,不免微觉尴尬。楚栩关切地道:“大哥,你要是身体不适,不能骑马,前面还有马车,不如坐车好了?”
楚翔笑道:“你也忒小看你哥了,哥好歹也是上马挥刀战,下马抱鞍眠的人,又不是娇滴滴的闺阁小姐,出门就要乘车坐轿?”说着一挥鞭,纵马往前赶去,四周原野茫茫,耳边风声呼啸,楚翔胸中郁结之气稍稍舒缓,往日的豪情似乎又恢复了几分。
楚栩也催马追了上来,道:“大哥,照这速度,我们还能赶得上回家过新年呢!你想不想吃娘做的汤团啊?”
想到不日就能阖家团聚,还有家中倚门盼望的老母,楚翔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开,忽忆起去年除夕之夜,那一曲采薇,一杯陈酿,又是一阵神思恍惚。
楚翔走后的第七日夜间,符陵的寝宫天启殿中灯烛明灭。半躺龙床上的符陵微闭着眼,脸色蜡黄,颧骨都已突出,虽然仅有短短的十来天,却象是已重病多年。床边似有人影,符陵无力地睁开了眼,却看到是皇后,正用衣袖拭着眼角。符陵勉强笑道:“梓童,是你?何时进来的?”
皇后从旁边案几上端过一碗药:“臣妾来了已有一时,见陛下沉睡,不敢相扰。这是臣妾亲手煎的药,求陛下服下。”
符陵见她双眼红肿,不知已哭了多久,终于点点头,由太监扶起,接过药喝了复又躺下。符陵拉过皇后的手道:“梓童,累了你。朕这一生,旁人也就罢了,却是有愧于你,你可怨朕么?”
皇后摇头,悲伤地抽泣着,语气却是忿忿:“陛下无论要臣妾做什么,臣妾皆是甘之如饴,只愿陛下康乐,只恨那人害得陛下如此!”
符陵微微叹息:“梓童,你莫要这样说。你和朕是十余年的结发夫妻,当明了朕心。朕不怨他,便如你不怨朕……”
符陵话未说完,一名内侍急急进来,跪下禀报:“陛下,司马廷有要事求见!”
符陵眉毛一扬,眼中一点寒光闪过,显出素日的威严,“让他稍侯片刻。”转头对皇后道:“梓童先回宫去吧,朕的病不妨事。”
符陵严禁后宫干预朝政,皇后知他有要事处理,虽心头有千言万语,也只好默默行了一礼,退出去了。
那内侍领命出去,符陵吸口气,撑着坐起身来,旁边有太监忙侍候他穿衣。符陵在御案前坐了,这才令人宣司马廷进来,并让闲杂人等退下。司马廷正要磕头行礼,符陵却道:“爱卿免礼,是周国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司马廷双手递上一札书简,禀道:“陛下真是圣明,这是周国送来的密报,请陛下过目。”原来司马廷是专司情报内线,若有重大消息,无须通过六部丞相,只直接禀告符陵。
符陵接过密报,忙忙打开扫了一遍,面露微笑,道:“果不出所料,王允要对安澜动手了!殊不知周国国中内讧,对我朝有百利而无一害……”符陵话未说完,忽想起一事,大叫一声不好!安澜出事,翔儿岂非凶多吉少?司马廷见符陵脸色突变,眉心紧皱,不明就里,轻唤一声:“陛下?”
“嗯。”符陵回过神,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爱卿辛苦了,再派人详细打探一切相关情况,若有任何最新动向,务必立即报与朕知!”
“是!”司马廷领命退下不提。
符陵站起身来,习惯性地在室内踱步。那日吐血后,伤势本也不算严重,但因他上回为楚翔换血后,长期疏于调养,这次更无心治疗,又不肯用药,偶一运功,便觉胸口剧痛,不能继续。想到那人的无情,隐隐起了自暴自弃的念头,不上朝不理政,伤病也拖了下来,竟一日甚过一日,未料今夜却收到这样一封密报……符陵徘徊良久,回头见床幔微动,昏黄的灯下似映着那人的影子,“翔?”符陵低唤了一声,眼前一花,差点站立不稳。
“陛下!”侍候的太监惊呼。
符陵定定神,靠着殿中的一根圆柱站定,苦笑一下,自己竟如此不堪了吗?情之一字,伤人至此!即使英雄盖世,又能如何?翔儿,想来就算朕死在你面前,你眼睛也不会眨一下吧?但是朕……却终无法对你的生死置之不理。回头问身边太监:“周国的使团走了有几日了?”
“回陛下,有七日了。”
七日?应尚在秦国境内,此时出发应该还来得及。符陵主意已定,走回案前,展开一页信笺,略加思索,提笔写下几行字,折好装入信封,却不封口。符陵将信揣入怀中,一面唤来总管太监:“为朕备马!”
“陛下,这夜已深了,陛下龙体欠安,是否明日再……”总管迟疑不安。
符陵催促道:“朕有急事出宫,不须仪仗,你速去备马,不得有误!”
总管不敢多说,忙下去安排。
片刻后,符陵走出宫门,外面冷风一吹,心头气血翻滚,头晕目眩,极为难受。符陵紧了紧大氅,拉过墨云,深吸口气,纵身跃上。他只带了贴身的几员侍卫,叫开西面城门,直往城外奔去。子夜时分,一行人来到以前静山居士的住所。符陵滚鞍落马,门外守卫的两人见是皇帝深夜驾临,急忙下跪拜见,符陵袍袖一拂,走进屋去,已有人点灯设坐,符陵问道:“那人呢?”
“回陛下,已睡下了。”守卫答道。
符陵道:“去请他出来,朕有急事。”
第三卷 解禁:三十六 欲将轻骑逐(上)
片刻后,侍卫从里屋推了个人出来,却是狄丰。眉目间的傲气仍在,但衣冠整洁,不似天牢中的狼狈,手足之间也早除了铁链枷锁。此处极为偏僻,符陵暗中将狄丰软禁于此,伺机劝降。楚翔却以为他早放了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大师兄归国,未多加打探。狄丰见符陵多时不至,忽然半夜来访,心中诧异,转过头去不看他。符陵不以为意,对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躬身退下,屋内只剩下二人。
符陵摸出一粒蜡丸来,道:“软骨散的解药。”狄丰回首瞪了他一眼,不知符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言不发接过来服下,就地坐下盘腿用功。符陵抵住他手掌,传入真气相助。少时,狄丰经脉已通,双眼一睁,翻手就要拿符陵手腕,符陵右手一缩,反扣住他脉门,道:“先生等我说完几句话再动手不迟。”
狄丰的手停在半空中,忽听符陵自称为“我”,此人向来狂傲,今日怎如此谦恭?狄丰不由一怔,问道:“你废我武功,禁我于此,是何居心?我师弟呢?”
符陵道:“七天前,楚翔已随周国使团回国了。”狄丰惊讶地咦了一声,未及再问,符陵接着道:“我既然已放你师弟回国,自然更没道理为难先生,留先生在此,实是为防万一。现下有一件急事相求,请看这个。”说着便从怀中拿出司马廷呈来的密报递给狄丰。
狄丰疑惑接过,看了几页,到后面渐渐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