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二宫有些恼火了:“明天就要出庭了,你今天告诉我这些。你以为我会改变之前的想法吗?不可能,不可能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樱井翔怯生生的样子,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你就当没听过吧,明天依然按照原先的思路进行。”
“没听过,没听过,怎么可能没听过。”二宫和也有些坐立不安:“你会影响我的判断的……我该让这个案子顺着AZEL和小堺先生的意思,就这么算了吗?”
“反正你已经打算这么做了……”樱井翔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听不见。
二宫的音调又上扬了起来:“你在讽刺我?”
樱井翔的声音更小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会改……我的辩词,一句都不会改。”二宫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要把态度表明确。
“哦。”樱井翔应着:“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你的决定,我是不会反对的。”
二宫激动的情绪总算平静了些:“那你打算怎么做?”
樱井翔沉默了一会儿,坚定地说:“我还会查下去。”
“查下去?”二宫的嘴角挑起一丝冷笑:“查下去?为了你所谓的公平与正义?”
樱井翔突然笑了起来,似乎不可抑制似的那样大笑:“你把我想得太好心了……公平和正义?公平……和正义……”
继而却又压低了声音,附在二宫的耳边轻声说:“那个大人物是我的绊脚石,我不过是想为我未来的仕途,铺平道路而已。”
20
开庭当日,原告的代表律师席上站着的人,是二宫和也。
樱井翔坐在他旁边,埋头写着什么。
被告AZEL公司的辩护律师也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物,此刻正翻着资料,一脸全神贯注的样子,看起来将会有一番苦战了。
二宫深吸了一口气。
不得不承认,即使是巧舌如簧的辩护律师,也会在上场的前一刻紧张。
听审的人不多,法庭里很安静。
刚才那深吸一口气的声音,还回响在二宫耳边。
被告的辩护律师抬眼看了看他,点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庭审开始。
对方律师咬定了堪地的标准,对西南边界十五亩的土地堪定为公用地界,拒绝支付补偿金。
如果这个地界成立的话,居民得到的征地补偿将会减少二分之一,委实是个大数目。
作为原告律师,二宫本应该从历史和法律的角度举出相反的论证,但这样一来,就会抬高这块地的补偿金额,又是AZEL公司和小堺先生不想看到的结果。
实在是一个两难的处境。
一方面要让这场诉讼无果而终,另一方面却不得不面对庭审的压力。
所以说,律师这个职业,要么是把黑的说成白的,要么是把白的说成白的,介于黑白之间的灰色,最不好办。
二宫只能竭尽所能,恰到好处地周旋。
从那十五亩地最初的住宅用地性质,到使用期满之后,产权更替的历史记录。
二宫和也在论证着那块地的私有性质,但辩驳无疑是艰难的。
尽管樱井翔递过来的资料很详尽,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那十五亩地的主人去世了之后把土地赠与村民,由村民完成对这十五亩地的开发和重建。
如果从产权角度来看,那块地早已过了宅地产权的使用年限,应当收回国有。
但主人将其赠与村民所有,按照《遗产法》规定,这块地又应该算作村民集体所有。
更复杂的是,这块地现在盖有八户村民的房屋,那么这些房屋如果算作公共用地的不动产,应不应该得到征地补偿?如果这些房屋算作私有地的不动产,征地补偿是不是应该更多?
在纠缠了一大堆优先原则和私有财产优先补偿原则之后,二宫觉得也差不多说明自己足够尽力之后,间接地论证了那十五亩地产权的模糊性。
也就是说,在第一回合的较量中,二宫认输了。
其实二宫相信如果能出具樱井翔提供的当时转让房屋的签字,再搬出《土地征用法》的补充条例和行政解释,说不定能驳倒对方的论点。
但这个关键的资料,他始终压着没有拿出来。
毕竟他很清楚,自己的最终目标,不是完胜。
作为还击,二宫开始质疑AZEL公司给付的居民财产补偿数额。
对方的律师据理力争,但最终让了一步。
显然对方也有一种默契,相比那十五亩的征地补偿金一笔勾销,在小数目上适当的补偿也无可厚非。
双方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不停抛出反面的例证来驳斥对方观点。
二宫竭力演出一副据理力争的样子,但往往在最后败下阵来。
事实上,稍微能看出点门道的人都会发现,这个原告律师,当得有多么不成心。
而樱井翔拿来的那些详实的数据,就压在二宫的手里,他绝对不会拿出来。
☆、第二十一至二十三章
21
庭审结束,看趋势十有八九会庭下调解。
二宫长舒了一口气走出法庭。
他觉得自己像个穿着律师袍的演员,挂着原告辩护律师的牌子,出卖原告的利益。
说到底,其实自己这么多年的人生,不是一直都是在演戏吗?
就像现在演一个称职尽责的原告律师一样,自己这么多年,其实一直都演的是像现在这么讨巧的角色。
走下法院门口的石阶的时候,村民代表上来和他握手。
“我们刚才看了您在庭上的表现,知道您也尽力了。”代表握着他的手,说得格外真诚:“您也非常努力了,但毕竟对方的资料更详细。”
二宫虚伪地笑着,也许当刚才恍恍惚惚走下台阶的表情,看起来很像尽了全力的样子。
“我们也实在很抱歉,毕竟我们能提供的资料非常有限。”代表黝黑的脸上写满了歉意:“这些天,您和樱井先生每天都来了解情况,非常尽力。我们真的非常感谢。”
“哪里哪里……”二宫边握手边回应:“这是我们应该的,应该的。”
代表拿出了两大袋土特产,一袋送给樱井翔,一袋送给二宫和也,表示感谢。
二宫执意不收,樱井翔也婉拒了村民的好意。
樱井翔一直把村民们送到车站,并帮他们买好了车票,一一把他们送上车才离开。
二宫在旁边看着樱井翔的笑容,觉得那露出两个门牙的仓鼠笑,比自己的还要局促。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二宫问:“那块地AZEL已经基本拿到手了。”
樱井翔抬头望了望天空。
“天上没答案。”二宫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这个结果不是你想要的吧。”
“其实我想要的结果,怎么样都无所谓。”樱井翔摊摊手:“反正那位大人物想要的东西,已经没有了。”
“什么?”二宫真的怀疑樱井气糊涂了:“你不是说还什么都没挖出来么?”
“是没挖出来……”樱井似乎很喜欢看到二宫一脸诧异的样子:“我和村民达成了协议,如果庭审结果不符合他们的期望的话,那块地就改成水稻田。”
“你的意思是……”二宫真的只有不敢相信的表情了。
“新土层已经全被淹没了,旧土层恐怕也难保。如果里面埋着纸质文献、木质器皿、金属铁器的话,估计全都被泡了。”
二宫突然很想笑,这个主意恐怕只有这个白痴能想出来吧。
“那村民怎么会答应你的?”二宫问。
樱井翔说得一脸轻松:“我告诉他们水稻田的赔偿金额比小麦田高一倍,况且那里水井多,也便于改造。”
二宫和也真的想大笑出声了。
天知道水稻田的赔偿金额问题呢……
走到车站告别,二宫伸了个懒腰,想着总算把事情做圆满了,可以回家睡一觉的时候,樱井翔突然叫住了他。
“nino……”
“嗯?”二宫回头,看到樱井翔满脸真诚的样子。
“我知道你也是尽力在做……如果是我的话,绝对达不到多方都满意的结果。”樱井翔说。
二宫眯了眯眼:“你的意思是……我是个老好人?”
“不,不是这个意思。”樱井翔一板一眼地说:“我的意思是……你帮了我……当庭辩论这个棘手的案子……”
“哦,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感恩呢。”二宫的语气透着轻松。
“所以……谢谢你。”樱井翔看着他眼睛,这么郑重的道谢倒使得二宫不好意思起来。
二宫转过身去,背对着樱井翔总算能轻松地说假话了。“骗你的,我才不是帮你。我是为了获得北岛先生的赏识,早日超过你。”
22
大野智在准备画展,人手不够,所以二宫也去帮忙。
工作人员忙碌地布置展板的装饰,把杂七杂八的布条订上去,拼出四不像的花花绿绿的图案。
二宫问:“你这要表达什么?”
大野挠了挠头:“我也说不清。”
“说不清就拿乳胶直接粘吧。用订的多费劲啊。”二宫仰头望着那些辛苦订订书针的工作人员。
“那……不行。”大野智犹豫了一下,想点头又摇了摇头:“胶水粘了就不能改,订了还可以改。”
“可你要表达的不是无序与随即的状态么?”二宫觉得仰头对于驼背的人是一种灾难,他的脖子快有落枕的感觉了。“反正订也是随便订,粘也是随便粘,不都一样?”
大野张了张嘴,想说不同意,又想不出不同意的理由:“不行,不行……那就固定住了。”
“本来就是要固定在。你用布条装饰这个展板,不固定住怎么看?”二宫决定低下头,不对着大野的脸说话。他脖子真的累了。
“不行不行……”大野一急了就只反复说着两个音:“粘是时间上的不能改,订是时间上的可以改。”
二宫叹了口气:“再这么下去,就没时间了,还改个屁啊。”
“那就粘吧。”大野总在最容易的地方妥协,却在最无力辩驳的状态下坚持。
“小润来了。”站在脚手架上的大野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那个穿着张扬的家伙。
二宫也顺着大野智的声音朝门口望去。
几个月不见,那个家伙的打扮,似乎越来越招摇了。二宫分明记得上次看他还穿着一身黑装酷来着。
“哟!”即使进来了,也不摘墨镜,松本招摇地打着招呼。
二宫上下打量着松本润,再看看大野订订粘粘的那些布条条,然后问大野:“你是不是喜欢松本润的风格啊?”
大野在上面晃了一下,惊出二宫一身冷汗。
“相叶要结婚了,你们知道吗?”大野吸着饮料,冒出了这一句。
二宫看看松本的脸,那张被巨大墨镜盖住的小圆脸上,隐没了任何表情。
“嗯,听说了,还是大学时谈的那个。”二宫回答:“当初不是分手了么?”
“分分和和,和和分分……”大野智说着说着,顿悟似的一拍桌子:“其实我的那些碎步就是想表现这种无法确定的状态。”
二宫险些把一口饮料喷出来。“搞什么!你们不知道一个律师心理状态很脆弱吗?”
但无论两人聊什么,松本润始终在旁边像木头人似的。
二宫伸手在墨镜前面晃了晃,对大野说:“你的作品已经使小润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去你的。”松本润一把打开了二宫晃在眼前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