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
夏侯瑾轩应了声,在位上坐下,面上自然,心里却几分高兴。
二人共处月余,一直是他看顾,今日一尝魔君手艺,自是——
姜世离看他只夹面前菜,神情也似古怪,道:
“怎么,吃不惯?”
“呃,不是。”
夏侯瑾轩噎了下,见姜世离认真起来,忙摇头道:
“挺好、挺好的。”
说着夹了几筷子菜,伴着饭囫囵吞下。
姜世离看了他会儿,确实未勉强,才低头吃起来。
食过饭,二人一起拾掇,夏侯瑾轩见门边一桶水,走近看两尾鱼在游,奇道:
“姜兄,你买的鱼?”
他早上走的匆忙,没买什么鱼肉,打算晚些去看看,不想对方竟去了。
姜世离把碗碟擦干,一指脚旁米罐,道:
“择菜时发现米没了,顺便一起买了。”
经他提醒,夏侯瑾轩才记起买米的事,苦笑道:
“幸亏有姜兄,不然今日真不知吃什么了。”
姜世离微摇头,道句无妨,二人收拾妥当,去把纸鸢取出。
绢上彩墨稍早吹干,待竹篾弯成形,用米糨糊上,又用鱼线绑了,才算大功告成。
傍晚时候,天上飘起雨丝,想是应了节气,一下就是几天。
夏侯瑾轩正愁天色,边赶早教课,姜世离替他分了家事,常在村中走动,渐与人熟。
这一日去菜市时,忽有心神不定感,姜世离略顿下,仍往前行。
左右熟稔,是见惯面孔,三两对他招呼,背后五六人,各自挑拣菜色,不似异样。
正停在肉铺前,一道视线紧迫盯来,这感觉无错——
能叫他警醒,偏又难寻的视线,此前才经历过。
与之前般,对方似恐他惊觉,滞留只片晌,转瞬又掩没人群中。
姜世离神情微动,仍做自己事,待夏侯瑾轩回来,暗中留意他几眼。
此前二人在场,便只得他有感,今日事……观夏侯瑾轩,似仍不觉。
那么——
“姜兄?”
夏侯瑾轩轻喊声,姜世离回神,道:
“怎么?”
来人目的在他,且行踪难觅,自不打算说出。
夏侯瑾轩看他片晌,料他有心事,又知对方性情,道:
“时机到时……姜兄自会说吧。”
言下之意,暂且不问,然预兆将有事起。
姜世离略沉吟,后微一点头,此后几日,暗中人不再露面,一如此前沉寂般。
到踏青日,天空渐晴,一扫连日阴郁,不见雨云。
三户人家将孩童送来,临行又嘱托几句,方不舍告别。
此行向西去,沿河谷往北行,近山峦前一道平原,便在此扎帐过夜。
姜世离驾停车马,夏侯瑾轩拍拍睡熟的孩子,挨个将人抱下。
此处避风,二人把篷支上,几个孩子去拾柴火,晚间堆火用。
收拾妥当,姜世离去取水,留夏侯瑾轩照看。
孩子见他去远,互使下眼色,陈宝一溜烟爬上车座,翻出那只纸鸢,道:
“先生,叔叔回来前我们能玩会儿吗?”
夏侯瑾轩看一眼三人,神情满满期许,另有一丝难掩畏怕。
此亦难怪他等,姜世离来此不久,素日正经,不苟言笑,莫说孩童,便是村中人也多有疏远。
“先生……”
瑕儿走近他身旁,轻扯他袍袖,轻轻喊了句。
一旁刘桐也凑过来,夏侯瑾轩拗不过三人,一点头算是应了。
陈宝拍手一声高呼,跳下马车,带头往草原上跑。
夏侯瑾轩叹息一声,不放心几人跑远,匆匆跟了过去。
河谷离此不远,姜世离走在林间,手里提着水囊,心思却在别处。
长老之言、暗处之人,圣山之行……三者间究竟有何关联?
“呀,风筝!”
远处一声惊呼,姜世离一震,听出瑕儿声音,忙收慑心神,疾速掠去。
原是风向忽转,陈宝强扯下纸鸢脱了线,燕尾孤零零挂在一棵树上。
瑕儿才喊出声,刘桐一踩陈宝肩膀,就要去抓树上曳下的线。
一只手在他头顶轻拍一记,两顽童转眼一瞧,惊了跳,道:
“先、先生……”
“还不下来?”
夏侯瑾轩沉下脸,刘桐哦了声,乖乖跳下来,一脸听训模样。
陈宝咕哝了句,想帮忙说话,又怕惹恼先生,只得住嘴。
二人低下头,夏侯瑾轩各看几眼,叹道:
“答应爹娘的话都忘了吗?”
“没有……”
两人异口同声答道,刘桐又加上句:
“先生,我以后不敢了,您别生气。”
夏侯瑾轩正说话,瑕儿一指树梢,道:
“先生,风筝……”
几人随她看去,但见绿树庇荫,稀疏几道光影,浅浅投在眼帘上。
树身颇壮,需几人环抱,枝桠横生,苍翠似不见底。
夏侯瑾轩微微叹息,道:
“是呀,风筝……”
循着鱼线往上找去,才半树高便看不清了。
夏侯瑾轩稍吸口气,掳起宽袖,作势就要爬上去。
他先一脚在树痂上踩稳了,待两手攀住树身,才开始使力。
孩子们围在底下,双目瞪大,似大气不敢出,直到耳旁一阵风响。
夏侯瑾轩忽觉身子一轻,继而后领一紧,被人提将起来。
来人一手按他肩膀,道:
“做什么?”
夏侯瑾轩微一错愕,转身道:
“姜兄?”
正是匆忙赶回的姜世离。
他一手提着水囊,两道剑眉微蹙起,道:
“怎么回事?”
此时陈宝站出来,嗫嚅道:
“是我……我们放风筝,线断了,风筝挂在了树上,先生是替我们取下来。”
一旁刘桐也点头道:
“叔叔,你刚刚是不是飞上去了?”
姜世离一怔,难做应答,夏侯瑾轩却似了悟,道:
“姜兄可能将风筝取下?”
孩童至纯,对人事常以为真,尤其英雄豪杰,多生钦羡。
此时见姜世离腿脚生风,似来去无踪,自兴起趣味,不再畏怯。
姜世离看向树梢,视线略略梭巡,便定在一处,他把水囊递给夏侯瑾轩,身形一展,踏的声踩上树干,噔噔几下爬将上去。
几人把眼瞪大,夏侯瑾轩似忆起什么,浅浅笑出声来。
片刻功夫,姜世离已回到地上,手里捏着鸢尾一角,仔细把线取下。
瑕儿惊叹声,刘桐和陈宝更是拍手道:
“叔叔好厉害!”
姜世离神情微松,轻拍二人肩膀,把纸鸢递去。
夏侯瑾轩在旁看得真切,他眼里应有笑意,极轻极淡。
纸鸢在孩子间传来递去,一时收线、一时放扯,童声清脆,婉转似银铃,尽去世间烦恼丝。
而春日正好,艳阳高照,微风吹弹脸上,花草芬芳扑鼻而来,确使人心旷神怡。
又过半柱香,午时将至,是时备齐午膳,祭祀五脏庙了。
河谷宽广,浅处有活鱼,姜世离补来几条,放在火上烧烤,夏侯瑾轩淘了锅米,让孩子们去林间摘些野果,粗茶淡饭,却也自得乐趣。
食过饭,休憩少顷,孩子是时午睡,夏侯瑾轩去整铺被,剩姜世离在外拾掇。
各自正忙,忽听一声雷响,姜世离抬头望去,天边几朵阴云缓缓压来。
风势渐转,红日将去,长草似浪涛摇曳,待雨云稍近,三两水珠打湿嫩叶,变作淅沥降下。
夏侯瑾轩招呼姜世离回帐里,见他身上有湿气,忙取块布巾给他。
姜世离随手擦拭下,露出额首魔纹,夏侯瑾轩自习惯,孩子们却好奇起来。
他平常以发做掩,纹样看不真切,此时挤在暗处,似隐隐泛光,让人禁不住细看。
帐外大风压境,吹动顶上布帆,细雨转瓢泼,孩子围坐成圈,不时被雷声惊怵下。
又一阵雷鸣,帐底灌进冷风,啪的声熄了灯台的火。
姜世离微一蹙眉,见夏侯瑾轩去摸火折,侧身挡在风口上。
二人正动作,忽听轰的声,一道响雷落在近处,惊得树梢沙沙作响。
帐帘随风掀起半边,裹挟春雨扑面而来,极目望去,长草处似有鸟兽影影绰绰。
雨水不住飘进,姜世离放下帘幕,余光处,正见那影奔逃四散,窜进林间躲避急雨。
他心头怪异,脑中挥之不去那兽模样,远远一团雾色,两足撑地,一跃半丈,形态称奇,隐约似曾相识。
夏侯瑾轩重新点了灯,看他神情有异,道:
“姜兄?”
姜世离微一摇头,沉吟道:
“这雨估计要下许久……”
夏侯瑾轩挪到他身侧,掀起一角向外看去,天地晦暗,声息掩在雨幕中,难以视物。
才把灯放下,林中忽而闪过一影,以为是何兽时,恰与那物对上正着。
姜世离就在他旁,此时觉出不对,心头警铃大作,一推夏侯瑾轩道:
“跑——”
匡——
木屑飞溅声,紧接是马匹嘶鸣,一记惨烈呜咽下歪脖倒地。
孩子惊吓不轻,纵声啼哭起来,声响引来动静,一兽扑上帐顶,哧啦声抓开布帆。
雨水哗哗灌进来,不待看清模样,姜世离一腿扫出烛台,火星遇水将熄,他趁势挥出一记重拳,劲风过处,火势顿涨,那兽果然遮眼,夏侯瑾轩抱起瑕儿,姜世离则左右圈住陈宝刘桐,奔逃出帐。
到帐外,几人皆一寒噤,原是雨中夹着霜雪,此前全然看不出。
姜世离一惊,张口欲喊夏侯瑾轩,后者正巧望来,彼此了然,这雨……怕是术法所为!
他二人自可支撑,三个孩子又岂能敌,而适才一击不过脱身,那兽避开拳火,仰天一声长啸,作势就要下扑。
夏侯瑾轩一手圈住瑕儿,另手牵过刘桐陈宝,掌心聚起火灵,稍减寒侵之苦。
姜世离将人护在身后,正摆开架势,半空一道雷响,把四周照得亮堂,长草处黑影幢幢,散出一股妖异气息。
那兽始露出真相,原是一只雪白纹虎,长身巨爪,细尾赤睛,可怖至极。
夏侯瑾轩靠后半步,二人背心相贴,灵力自然流转,使手足不至僵麻。
此时便是说话也是吃下满肚水,倘若只他二人,且战且退不成问题,然孩子无以自保,车马又遭毙,看似毫无关联,实则负累,迫二人硬拼。
不及细想,帐顶白虎猛然扑来,前足高抬,露出花白爪尖,瞧之森然。
姜世离待它近前,后背一推夏侯瑾轩,他则侧身一闪,乍看腾挪避让,其实左腿一蹬,扭开身形,觑准那兽肚腹,双拳将出。
凶兽怕灵智未开,面前人影稍纵,便一径扑向夏侯瑾轩等。
夏侯瑾轩一早捻诀,此时趁白虎扑来,转身打出一道缚神印,那兽认出术法,竟大张血口,半空鼓足一气,横尾一扫,硬将紫芒弹开。
二人大吃一惊,料到来敌不弱,姜世离抛去眼神,夏侯瑾轩会意,施展仙风云体术,携孩子向后急退。
白虎一击扑空,四足正落地,三昧真火凭空降下,姜世离栖身火间,双手握拳,照头打下。
火势燎原,点燃成龙首,惜遇水则化,而风助火涨,夏侯瑾轩便借周围寒风,卷起一道气旋碎空,生生将雨水蒸干,姜世离火龙凝聚成身,在凶兽惶恐眼下露出齿牙,作势撕咬。
尚不及解那焚身之苦,天灵猛遭重拳捶击,但见白虎赤睛一翻,头骨凹陷大块,四足抽搐阵,就此咽气。
姜世离翻转个身,落在夏侯瑾轩旁,后者连续施法,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