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他招手,笑靥明媚,恍如初见时,不知后来疾苦。
由来是场梦,何以为真,且喻示不明,岂可妄动。
夏侯瑾轩叹息一声,不为所动,瑕却敛去笑意,定定看他,良久,忽而低声道:
“这便是了……纵然我不在,你亦不会叫人骗了吧。”
话音方落,一时华光骤闪,碧波涌起浪涛,层层叠叠,而雪树结出冰晶,颗颗星芒,点点汇集,折射成一面镜,那镜下,瑕亮得仿若烟影,手中物七彩虹光,不似凡间有。
夏侯瑾轩心头一跳,目中彷徨,这一幕似曾相识,却分毫记不起,只道再快些,若不然瑕——
便如何?
他脑中浑噩,些人些事,似喷薄而发,袭上心头,恍惚就要忆起,又惧怕那破茧而出,势必天翻地覆。
正抱头沉吟,那光景戛然栖止,眼前一片昏暗,人亦摇摇欲坠,落入黑幕前,恍惚听到谁人叹息,一声呢喃……
来不及了。
**
昏沉三日,夏侯瑾轩终于醒来。
旁有看顾,道他迷蒙未退,尤不识人,还需仔细,忙请长老不提。
夏侯瑾轩坐床上,神情木然,脑中纷乱,尚沉浸梦中,一人递来碗水,方觉口干思饮,而感腹内饥饿。
来人一笑,拍他肩道:
“醒来就好。”
夏侯瑾轩一怔,认出来人,乃长老近侍,复姓濮阳,单名成,常与鲁琛饮酒,故数面之缘,亦算点头之交。
提及故人,不免神伤,夏侯瑾轩叹声道:
“鲁兄……”
濮阳成一顿,复点首道:
“带回来了。”
一时无话,夏侯瑾轩黯然,又忧虑姜世离,怕他伤上加伤,沉疴难返,目下敌友不辨,处境堪忧,一旦错开,如何是好?
神思不定,便如坐针毡,却听屋外动静,长老来至,喜道:
“如此最好。”
遂不动声色。
须臾,长老入内,候他把脉,又叮嘱一二,左右退下,夏侯瑾轩方道:
“劳烦大家了。”
老者哈哈一笑,猜他心中想,道:
“魔君无恙,你且安心。”
二人说话时,已密布结界,不虞旁听,夏侯瑾轩大石落定,未敢松懈,道:
“他现在何处,瑾轩想去看看。”
长老见他神情,三分喜色七分痛心,料想止他不住,叹道:
“非不让你等相见,有恐伤情反复,而功亏一篑。”
夏侯瑾轩一滞,扯痛伤处,嘶声道:
“姜兄他……!”
联想当日处境,老者亦赞佩道:
“如此胸襟胆量,破釜沉舟者,不愧魔君盛名。”
此战前,姜世离元魂重创,本神已竭,为救夏侯瑾轩,搏一线之机,煞费心血,损及根本,若非心志坚毅,恐怕当场魂飞魄散,虽得一时助益,勉强稳住心神,终究强弩之末,早晚之事,正危亡之际,一人赶至,乃曾然族中之人,领长老秘术,辅以紫色晶石,布下阵势,方才拖得一时。
夏侯瑾轩大恸,他自幼研读,深知三元,在天为日月星三光,在地为水火土三要,在人为精气神三物,乃混沌分后,万物之本,是以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达者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生死不灭,超出五行,而三元中,又以元精为本,姜世离为他,当真是一损俱损,叫他怎能不痛!
老者叹道:
“目下如此,暂忍耐时日罢。”
夏侯瑾轩只得按捺,又思忖近日,道:
“瑾轩……尚有一言。”
便将诸事整理一番,娓娓道来,自踏青起,到铁铺惨案,及山中遇险,桩桩件件是幕后人精心部署,当时遗失之剑,竟在女妖之手,纵然长老坐镇,亦如入无人之境,不可谓手段通天,还需谨慎提防。
长老坐椅上,似阖目入定,良久,方道:
“瑾轩所言正是,是老夫大意。”
话中竟有深意。
夏侯瑾轩正色道:
“还请长老示下。”
事已至此,天数几何,委实难测,长老道:
“当日妖兽袭人,为布结界,老夫等一时剧损,需闭关静坐,思忖你二人行事,有恐难平,遂卜卦一支,却揣度不清,深知在局中,无法可避,故不曾相见……”
孰知一道谕令,命曾然一众撤出村中,曾然不服,一人道此乃长老示下,皆因妖兽袭人,百姓惶恐,自不愿曾然等留待村中,一则民心,再者不知兽族如何,着曾然探问,或有法可解,曾然无奈,只得领命去了。
姜世离来寻不着,眼见月盈,与夏侯瑾轩再探圣山,此人竟趁势潜入长老居所,以鲁琛性命要挟,探得风山灵石所在,又不知缘何,竟深悉夏侯瑾轩与圣山关联,诱入洞中,夺取灵力。
夏侯瑾轩一怔,道:
“灵石……?莫非——”
竟是那洞中奇石?
依老者言,风山崩毁,紫气逸散,盖因攫取灵石,据为己有,一己之私致生灵涂炭,乃倒行逆施,罪犯滔天,夏侯瑾轩忆起,当时姜世离若有所思,曾试探岩壁,不妨他胸口一滞,似彼此呼应,姜世离觉出不妙,待回返,已是不及。
老者道:
“魔类聪颖,五感极强,以魔君之能,自然察觉,如何不生疑,他魔体之尊,与灵石相悖,一径触发,与你感知,收手不及。”
夏侯瑾轩倒抽一气,背心发凉,此人究竟是谁,这般城府,众生皆为棋子,下一步又如何行止,诸人何以应对?
转而一想,能传长老谕令,遣曾然离去,又出入长老居所者,为数不多——
夏侯瑾轩一震,讶然道:
“鲁兄……?”
他绝无记错,那洞中鲁琛身故已久,若非寒气保全,一早腐化,而以长老之言,幕后人以鲁琛挟持,同一个人,如何能在两处现身?
长老叹声道:
“此正老夫大意,未识破他夺舍之术,不同一般掠去肉身,而以人身精血佐以秘术,制成傀儡,与真人八分相像,真假难辨,若非你二人破阵,致其一时分神,方才堪破。”
他二人对上一掌,来敌似无心恋战,虚晃一战,夺路而走,是时曾然请命,道谕令不妥,故半途折返,长老遂知始末,命人奔赴山中,救出二人。
夏侯瑾轩久久不语,长老见他神色不济,宽慰道:
“多想无益,把身子养好,从长计议不迟。”
二人不再多话,长老去了结界,见濮阳成端药来,让夏侯瑾轩服了,后者药力上涌,倍觉困乏,老者着他休息,便起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拾贰】
此后,姜世离未见起色。
众人莫可奈何,束手无策,当日拖得一时,保他元魂不散,并无根治之法。
姜世离一身魔功霸道至极,堪与神力匹敌,目下识海混沌,灵台明灭,再无收慑,竟煌煌灼烧,恢宏潋滟,足证鼎盛时,睥睨寰宇,一览众小之态。
有识者兴叹,非是吉兆,便如人之将死,回光返照,血不归经,损伤根本,当务之急,乃调和阴阳,抱元守一,方能不内耗、不外逸,救得性命。
而论阴阳,天地之气,始于洪荒,相生相克,若诸神在天为阳,则魔侯在地为阴,要结两仪之阵,还需一人以清抑浊,与姜世离彼此呼应,不致动摇,而遭反噬。
众人嗟叹,自忖不如,今日之前,或可大言不惭,逞作英雄,而亲眼得睹,那火云连天,辉煌霸道,不可一世之态,焉敢口出狂言,自恃强横。
惟一人道:“列阵。”
却是长老携夏侯瑾轩至此,后者按捺不住,三步并两步奔向姜世离。
众皆愕然,及出声喝止,忽而烈焰一闪,竟裹住夏侯瑾轩,一一舔舐,姜世离眉心一蹙,那魔火便虚虚散开,全无灼烧。
夏侯瑾轩不觉异样,诸人却心生怪诞,面面相觑,毕竟生死攸关,无暇他想,与长老共商布阵一事,长老道:
“此事老夫在责,两仪阵眼,便有老夫坐镇罢。”
圣山之灵,与天地同受,一身清气至阳至纯,适当不过,目下却是两难,一则结界时损耗,再者风山伤损,与他息息相关,为救夏侯瑾轩二人,又殚精竭虑,看似无碍,其实勉强施为,不复矍铄。
众人中,未知详由者,纷纷道好,亦有不妥之声,一时哗然,夏侯瑾轩忧心姜世离,耳闻争执,不免气苦,却知长老乃村中镇守,不容闪失,于姜世离,众人设法至今,亦仁至义尽,听天由命,于他,却是两般心境,怎可放手。
姜世离盘膝正坐,身形微颤,盖因意识昏沉,难以收束,方才漏出一丝痛色,烙在眉心,成一刻痕,不得舒展。
夏侯瑾轩亦蹙眉,却可笑可叹,便是一种神情,又如何感同身受?
他望着姜世离,视线落在一双手上,或曾见它决然,刀枪剑戟,一力承担,亦曾见它沧桑,矢志守护,至死不悔,这样一双手,生杀予夺,却脉脉温情,是力量与希望,亦是苦痛与枷锁,纵然甘之如饴。
“长老还请三思,毕竟有法可循——”
“此言差矣!救人水火,岂容拖得!”
“敌暗我明,诸事蹊跷,百姓堪忧,务以大局为重。”
“他系魔祖后裔,倘若万一,兽族必不罢休!”
……
那争论不休,各执一词,夏侯瑾轩咬牙,十指成拳,脑中一幕,是蜀山天宫,修道之士无奈罢手,致一人含冤莫白,有口难辩,二十年白驹过隙,又重蹈覆辙,眼睁睁看他生死两难?
不能,他不许。
夏侯瑾轩一声厉斥,怒而道:
“诸位莫再多言,我二人自知轻重,瑾轩不才,修得地仙之体,若得长老助益,或可支撑一二,这阵眼,便由我来罢!”
他救不了姜承,任他千夫所指,帮不了姜世离,凭他独木难支,还曾壮语,若为半魔安身,夏侯必来襄助,岂知天意弄人,一去五年杳无音信,再见拔刀相向。
二十年,他欠他一个承诺。
连日来,夏侯瑾轩每度自思,以姜世离目下,如何一再拖得,险中求胜?
是不甘。
魔君尚有一愿,若亲族安好,方可罢休,便是此念叫他屡屡支撑,纵然两败俱伤,亦要活下去,刀山火海,红莲阿鼻,何曾畏惧。
夏侯瑾轩惨然,他深恨无力,而天道公允,竟是如此因果,这一次定要帮他,得证一个完满。
**
所谓两仪阵,有阴阳阵眼,四方风雷水火,为四象,中天人镇守,盖因女娲抟土造人,是故人身属土,介时清浊各具,五灵相循,引天地人三才,则返本归元,指日可待。
入阵后,众人传功夏侯瑾轩,阴阳交替,传于姜世离,再由后者传回,经夏侯瑾轩轮转,复归众人,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循环周天,直至天人相合,秉天地之气而生,方可见效。
此举风险极大,一旦入阵,不可抽身,否则祸及他人,再者姜世离功法强横,常人不及,目下身世离却,一身魔息无所适从,难以制衡,稍有差池,则夏侯瑾轩受反噬之苦,而姜世离经脉逆行,恐爆体危亡,不容轻忽。
为保万全,乃以紫晶之力,架设屏障,此晶上古传承,负兽祖血脉,与蚩尤溯出同源,二者呼应,收慑魔君气息,佐以夏侯瑾轩相助,未尝不可有奇迹。
夏侯瑾轩正色道:
“如此,有劳众长老。”
众皆宽慰道:
“瑾轩放心,定可成功。”
又闻长老慨叹道:
“未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