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死!”我气得翻白眼,看都懒得再看他。
过了半晌没有周景文的动静,我不放心,转头找他,却发现床上哪还有人。这家伙属蝙蝠的,出没毫无声息,我又气又难过,对着墙壁狠狠捶了两拳,疼得我直抽气。
我坐着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到人回来,只好下床出门找他。客厅里灯都没开,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厨房里洗手间里也一样。
我顿时慌了,想也不想就往楼下冲。那阵子楼梯间的灯坏了没人修,我看不见,摸索着往下追了几级就绊了一脚,人是没摔着,膝盖却生生撞到栏杆上。
咬牙一口气跑到楼下,到了楼梯口却跑不动了。我看到周景文,身上还是他那身篮球服,低头靠在路灯下抽烟。
我远远看着,心里头各种情绪混杂着,翻涌着,我对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一无所知,刚才怒极了甚至还让他去死,他不见得会因为我一句话做傻事,可我知道,他是真的难过的。
我瘸着腿慢慢走过去,隔了一点距离站住,沉默地望着周景文,赫然发现他变了,早不是小时候跟在我屁股后面奶声奶气叫哥哥的周景文,他如今身量比我高,剑眉星目,不说不笑时完全成了另一个人。
他抽完一根烟,紧接着又点第二支,我没给他机会,走上去挥手从他手里打掉了。周景文一脸惊愕地看着我,红着眼睛,支吾着不知道怎么说话。
我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并不怎么重,却带着我满心的愤怒和不安。我看着他,抖着嘴唇一字一句地问:“你下来做什么?”
“哥,”他满目悲伤,“我不想你看着烦我。”
“我还以为……”
周景文脸上愣了一愣,突然笑起来,无比苦涩地说:“你以为我会去死?我不会,我永远都不会那么想。我舍不得你。”
那次之后,周景文赖在我房间里跟我挤一张床已经成了习惯,我妈发现了,只说我太惯着他,明明有自己的床不睡。
说得多了周景文不耐烦,干脆跟我妈说我晚上给他串考题,一句话就将我妈堵了回去,不过他也的确老实了很多,再没有对我动手动脚。
我高考结束,录取通知书如期到来,我爸妈竟很高兴,破天荒要为我摆两桌酒,请的都是家里的亲戚。我酒量小,那天两张桌子敬下来,竟喝了不少,最后连怎么回的家都毫无印象。
半夜醒来上厕所,回床上后才觉得不对劲,手上脸上像被什么爬过,又痒又痛,开灯一看吓了一跳,手臂上全是一块块红点。我过敏了,两只手都挠不过,又不想吵醒我爸妈,只能去厕所接水冲伤口。
“你怎么了?”周景文幽灵似的出现在门口,高大的身体挡住了从我卧室照过来的光线。
“可能过敏了。”我说,手忙着到处抓,根本停不下来。
周景文叹了口气,俯身将我拉起来,说:“你这样会抓破留疤的。家里好像有药,就是不知道在哪放着,我去找找。”
“不要了。”我说。
周景文看了我一眼,自以为是地说:“你就这么怕爸妈知道?他们睡着了,什么都听不到。”
说是这样说,周景文最后还是偷偷溜下楼,去药店买了药回来。他盘腿坐在我床上,低眉顺眼地只顾着往我手上脸上红肿的地方涂药。
“哥。”周景文擦完药后望着我笑,“恭喜你考上大学。”
“谢谢。”我心情不错,抬手揉他的头发,“你也加油。”
“我会的。”周景文说,顿了几秒又笑起来,眼神却有些苦涩,“你今天是不是特别高兴,终于可以不用天天面对我?”
“说什么傻话!”我因为被戳中心事而尴尬。
周景文靠到墙壁上,垂着头不看我:“我就知道是这样。你要去上大学,而我还在高中里混,以后我们两个会变成两个世界的人,你不跟我说你的事,而我想说给你听的,你根本不会有兴趣。”
“你想太多了周景文。”
“不是我想太多。”周景文抬起头,慢慢倾身靠近我,在我错愕的目光下,轻轻吻了一下我脸。我没打他,他自己先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接着苦笑道,“哥,你离开我是对的。”
第五十一章,好人
周景文没两天自己先离开了,还是悄无声息地走。我问我妈,才知道他被选进省队,暑假整整两个月都在外地密集训练。
我乐得一个人,每天关在房间里看看书,有时候想起来,也会拿他房间里的篮球下楼玩一会儿。我妈说我想我弟,又自说自话地感慨我们从小到大也没分开这么久。
两个月的确是久,到那时候我都离家上大学了。想起周景文那次说的其实也不错,我和他终究会成为两个平行世界的人。因为意识到分离是最后的现实,心里不免也会有些空落落。
开学报道那天我自己去的学校,办完所有手续,时间已经到中午,我有点饿,但累得不想动,就躺在宿舍床里睡觉。
听到有人进来,我以为是同宿舍的人便没理,直到感觉那人坐在我脚边,呼吸也近在咫尺时,我才猛地睁开眼睛。
周景文倾身凑过来,咧着一口白牙对我笑,说:“哥你睡着了?可是我好饿,你请我吃饭吧!”
我还愣着没动,脑子迷糊得差点忘了自己在哪,周景文伸手掐我的脸,没大没小地笑:“哥,你这个样子好可爱。”
我挥手将他的爪子打开,没好气地爬起来:“你怎么在这?”
“我妈没说吗?”周景文一脸坦然,“我集训的地方就在你们学校旁边的体院,坐车半个小时都不要。以后你又可以照顾我了。”
带周景文下楼吃饭,我才发现我对学校的熟悉程度远不及他,我连食堂都不知道在哪,他却可以告诉我哪个窗口的菜味道最好。
吃饭时他笑嘻嘻地盯着我看,我用筷子敲他的碗,他还是笑,神情里完全没有分别两月的生疏。倒是我,对他表现出来的亲密不由自主地便有些戒备。
“哥你知道吗,我已经想好报考你们学校。”
“不行。”我想也没想就说。
周景文放下筷子看着我:“为什么不行?我这两个月来过这很多次,我喜欢这个学校。”
我有些沮丧地垂下眼:“你可以试试别的学校,还有更好更适合你的。”
“我觉得这里最适合我。”周景文突然停下来,小声问我,“哥,你怕我到时候考上了会一直跟着你,是吗?”
“不是。”
“明明就是。”
我不由地有些生气:“周景文,我说了这里不适合你。”
“你怎么知道!”周景文敛起笑,终于像个大人似的,拧着眉头看我,又说,“哥,我知道什么合适我而什么不合适。我会报考这里,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
周景文口口声声说要跟我在一起,可他不知道,后来的事实证明,任何人都不适合跟我在一起,或者说,跟我在一起过的人,最后都会留不住。
艾伦是个傻子,自以为对我很了解,实际上什么都不知道,只会紧张兮兮地抱着我,问我是不是痛得厉害。
我张着嘴拼命地吸气,越吸越咳嗽,一翻身,毫无征兆地吐出一口血来,艾伦躲不及,造价不菲的衬衣上也沾了一些。
“周景辰!”他吓得大叫。
我撑着没昏,抬手擦了擦嘴巴,摆摆手让艾伦扶我坐起来,他像个小孩赌气似得不动,我觉得好笑,边咳边笑他没见过世面。
“周景辰,你他妈真牛。”艾伦过了一会儿恶狠狠地说。
我歪着头伏在被子上无声地笑。我也知道我牛,我这辈子最牛的就是,即使不能选择出身,却可以选择自己活或者死的方式。我他妈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我痛过一阵,脑子渐渐清醒了些,身上也有了点力气,我想爬起来,艾伦沉默地扶了我一把,看我坐都坐不稳,索性又打横将我抱起来。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还以为他要送我去医院,马上就反感地挣动:“艾伦,你放开我。我不要去医院。”
“不去医院?”艾伦将我搂的更紧,根本不容我又半点挣脱的可能,他看着我,冷笑着说,“周景辰,你想死得快一点,这样你就可以给你弟弟赎罪?”
我闭上眼睛喘息,好半晌才冷声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只要我在,我就不会让你得逞。你想死是不是,我待会就给姓沈的打电话,看他会不会让你如愿。还有,你不是想对所有人好,我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周景辰有多狠心。”
“艾伦你……”
“我多管闲事是不是?”艾伦一副无赖的嘴脸,“我他妈活了三十年还从没这么傻叉过。可我就乐意了,你听也好不听也好,你真一心求死,我会让沈宴陪你一起死。”
我瞪着他,突然想笑:“好啊,你一定要帮我找他。”
艾伦被我气得脸都黑了,也不坚持要送我去医院,只将我搬行李似的搬到客厅沙发上,还颇有良心地往我身上盖了一条毯子。
他一走开我就难过地想哭,可是没有眼泪,只有心里翻搅似的痛。正闭着眼闲鱼似地躺着,艾伦又回来了,坐在我脚边,用温热的毛巾帮我擦脸,然后又是沾了血的手。
“艾伦……对不起。”我看着他,真觉得抱歉。他不欠我,而我欠他的,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还清。
艾伦看也不看我:“少他妈废话。”
我笑了笑,抬手摸了摸他右边的眉骨,十二分诚恳地说:“你是个好人,艾伦。”
“我去你妈的。”
他暴躁地将毛巾团成一团砸到地板上,人也跟着愤然起身,在沙发边居高临下地盯了我一会儿,眼底似有一柄柄刀子,恨不能在我脸上挖出一块肉来。
可惜真没什么肉了我想。
艾伦走开后我又开始痛,那种要把全身骨头拆碎似的痛,让我眼前一阵阵发黑。我把毯子咬在嘴巴里,这样也就不会痛得发出声来。
可是真的是痛,我需要卧室抽屉里的止痛药,然而艾伦不知道被我气到哪里去了,我只能勉强撑着从沙发里起来,脚步虚浮地回卧室拿药。
到卧室门口,我才知道艾伦哪也没去,他就蹲在我卧室的床边,怀里抱着被他扯下来的沾了血的床单。他在哭,无声地耸动肩膀,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沉重。
我没再往里走,默默收了脚,又回到沙发里躺着,脑袋里一片混沌。
我跟艾伦说我要找沈宴,刚提这个要求时,他脸色变了又变,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终究什么也没说,只答应会安排。
等待期间我给沈宴打了无数电话,他没接,最后干脆连手机也关了。我靠着沙发里,对着手机发呆。
艾伦一直不给我回复,我等不住,趁着精神不错的时候自己出门去找。我去了我们曾经一起时的房子,房门紧锁,门口的鞋垫卷了一角,还落了灰,像是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过。
打车回去时天刚刚擦黑,我慢腾腾走到楼底下,却看到几个人夹着一个男的往车里塞。我隐约觉得不对,无奈戴着眼镜也看不清,追着车跑了一小段路,最后连车牌都没记下来。
回家后我还在想,越想越头痛,恍恍惚惚,果然在洗手间摔了一跤,额头撞到马桶边,短暂晕厥后醒来,才发现还出了血。
出血才是真正的麻烦事,我挣扎着回客厅给艾伦打电话,他这两天在外面出差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