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睿摇着头说:“他跟沈廷吵了一架。好在是二楼,他人没什么事。”
“这次是二楼,那下次呢?”我站不住,腿一软往后跌坐到沙发上,抬头望着林睿,“你是心理医生,不觉得同样的事他会再来一次?”
“我跟沈廷说过很多遍。”林睿脸色微微有些愠色,但还是笑了笑,无奈地说,“他们两兄弟之间的问题太多。我终究一个外人,是不是医生,说话的分量都有限。不过你放心,以沈廷行事的风格,这会儿只怕他家所有窗户都已经被封上了。”
我望着林睿冷笑:“沈廷真狠,他这样做,沈宴这辈子注定只能做个疯子。”
林睿走后,我独自上了楼,在据说已经是沈宴所有的房子前靠墙站了好一会儿。
屋里没有动静,门口踏脚的垫子显然还是前业主的,那对一言不合就吵架,出门却必手挽手的老夫妻,就连他们订牛奶的塑料箱子,也依旧孤零零地挂在不远处。
如果不是亲耳听林睿说,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眼前这些跟沈宴扯上关系,我也根本想不到,沈宴是以什么心情买下这套房子,又是以怎样的心情,看我和艾伦最近这段时间同进同出。
我知道沈宴根本不在这里,不会有人突然从里面把门打开,一手扶着门,一手往后梳自己的头发,笑嘻嘻地说:“怎么样,有没有被你老公帅到?”
也不会有人突发奇想,连平时一本正经的形象都不顾,像个沙皮狗似的从后抱过来,将他毛茸茸的脑袋埋在我的脖颈里,撒欢似地来回蹭。
我知道,这紧闭的门窗,俨然已经将我和沈宴之间的关系彻底割裂,属于快乐的亲密的一半留在了过去,而属于绝望的分裂的一半则近在咫尺。
艾伦回来时给我带了和记的粥,我勉强吃了几口就有些恶心,低头抿嘴,忍了却没忍住,全吐到自己腿上。脏污的裤子让我恶心得更加厉害。
“艾伦,对不起。”我拦住他要帮我清理裤子的手。
“说什么呢。”艾伦头瞪了我一眼,手上也没有停,边收拾还边跟我商量,“要不明天还去医院打一针吧,你这样一天天不吃东西,没病死也要饿死了。”
“打营养针吗?”我问他。想起林睿给我看的那张照片,胃里又是一阵难受。
艾伦擦掉脏东西,将毛巾丢到一边,双手往我身后一托,轻而易举就把我抱到沙发一头坐好,站着跟我说:“裤子脱下来我拿去洗。”
我没动,抬头问他:“艾伦,你见过楼上那对夫妻没?”
艾伦皱眉:“怎么了?”
“你见过吗?”
艾伦奇怪地看着我:“没留意。为什么这么问?”
“情人节那天你不是上楼去敲门了,你忘了?”我笑着提醒他,“你说人家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你看到他们和好了吗?”
他耸耸肩,边弯腰收拾茶几,边无所谓地说:“和好了吧。谁知道呢,我又不是居委会大妈,还管这些。”
“艾伦,”我看着他的侧脸发笑,“你早知道了是吗?”
“知道什么?”他回头问。
“我没跟你说过,前阵子我总怀疑我有幻觉,因为我听到沈宴在楼上说话,不久前还在楼下远远见过他一次,被几个男人拖进车里开走……”
艾伦看着我,我对他笑:“沈宴买下楼上那对夫妻的房子,他就住在我楼上,你早知道对不对?”
预料中秘密被拆穿的尴尬并没有,艾伦表现得得一脸坦然,只是语气却十分嫌弃:“我知道又怎么样,老实说我还真看不上姓沈的那副怂不拉几的样子,偷偷买个房子,还玩上下楼,有种他倒是直接找上门来啊,还是真以为默不作声地看着守着就他娘的深情了?难道不是奇葩?”
我摇头苦笑,“艾伦你不懂。”
“我是不懂他。”艾伦笑得嘲讽,“我只知道十年前我也就怂那么一次,结果怎么样,你心里还不是从头到尾想的都只有他沈宴一个?”
“艾伦……”
“我没有怪你。”他无所谓地摆摆手,却笑得苦涩,“我不怕承认,男人的自尊有时候也就这么点,你不能要求我连这点脾气都没了。”
有脾气的艾伦隔天一早就被一通电话惹火了,大概是摔了手机,隔着卧室门我都听得到手机七零八碎的声音。他需要紧急出一趟差,走之前不放心我,愣是又把威廉从公司叫过来守着。
其实他没必要这样,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威廉原来那么水灵的一个人,最近也被各种琐事压得面露菜色,眼睛下面的黑眼袋恨不能挂个两百斤大米。
“婚礼要办,孩子要养,三头六臂都不够用啊。”威廉夸张地仰天长叹,“果然还是单身狗的日子潇洒些。”
第六十二章,徒劳
有一阵子身上又开始痛。我怕自己样子太恐怖吓到威廉,便找了个借口,说我想吃隔壁街上小吃店的生煎,最好还是刚出炉冒热气的那种。
威廉也跟艾伦一样,对我能吃点什么简直求之不得,拿了钱包就跑了出去。
我慢慢挪回卧室里,就着床头柜上的凉开水吞了大把的药。可是药效起得慢,感觉身上每一块骨头都像被生生拆了一遍,而我只能卷进被子里默默承受。只不过抗争也是徒劳,呼啸而来的黑暗让我猝不及防。
醒来时已经是晚上,毫不意外再次身陷医院,手背上挂着点滴,身边除了艾伦并没有别人。我心里有过刹那的失望,过后却又被更强烈的不安所取代。
艾伦大概是被威廉叫回来的,匆忙得连行李箱都来不及送回家,被胡乱放在角落里的样子,看起来跟他抱着头坐在床边的身影一样,既狼狈又孤独。
“艾伦。”我扯下氧气罩试图叫他,可惜费劲全力,发出的声音依旧弱不可闻。
但艾伦还是明锐地感觉到了,放开手坐起来,怔怔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后却先红了眼眶。
“……周景辰,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
我对他笑笑,也许是表情太狰狞,艾伦看不下去似地撇开脸,接着又噌地从椅子上起身,拉开门大跨步地走出去。
再见面不知道又过了几日,艾伦不在,换了我妈一个人,正坐在床沿边拿毛巾帮我擦手。她擦得很仔细,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挨个擦一遍,有时候又突然停下来,手指头摩挲着我的手背,垂着眼掉眼泪。
“妈。”我叫她,鼻子胸口一样酸胀发痛。
我妈吓到似的一怔,慌乱地用手背擦了眼睛,抬头看我时脸上已经挂上宠溺的笑。她伸手帮我捋额前的头发,问我:“总算醒了,哪里痛不痛?”
“妈,沈宴呢?”
“沈宴?”我妈表情一滞,转而又担心地看着我,“你想见他是吗?我让你爸再托人去找找,也许过两天就找到了。”
“他没来?”我痛得直抽气。
我妈一看我痛,又开始哭,一边慌手慌脚地不知道怎么替我缓解疼痛,一边语无伦次地找话安慰我:“你别着急,会来的,一定会来的。你爸托了关系一直在找,陈先生那里也很帮忙,这两天可能就有消息了。”
我痛过一阵,昏昏沉沉躺着却睡不着。我妈要给我换汗湿的衣服,我睡着了倒无所谓,醒着无论如何都不肯,我妈没办法,只能流着泪去请值班的医生过来帮忙。
我妈是个好人,从头到尾都是。可惜老天爱开玩笑,好人也不常常有好报,她唯一的孩子被我害死,没想到到头来,她一把年纪还得受我的折磨。
“妈,能说说生我的那个人吗?”半夜三更我睡不着,“我想知道她是个什么的人,长什么样子。”
昏黄的灯光下,我妈面容愁苦地看着我:“小景,你怎么……”
我笑着求她:“妈,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但我很想知道,她是不是个好人。”
“是。”我妈点头,却不看我,“她是好人。”
我无声地笑,眼角发涩:“她不是。”
我妈迟疑地看着我:“小景?”
“我大学时回过我爸老家那个村子……没人认识我,也没有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但我知道,那里的人都不喜欢她……”
“你爸老家那边知道的本来就少。”我妈怕说错话似的收住口,看了看我的脸色,叹了口气,才说,“她是你爸读书时的师妹,据说喜欢你爸,两人谈过一阵子,后来你爸毕业回老家教书,没多久她就提出分手。”
“你爸年轻时脾气就怪,分手后没多久,有人给他介绍我们认识。他不反对,也不太热情。但第四次约会时他突然提结婚。”
“大概过了半年,我怀了文文,我家里找关系把你爸迁到镇上的学校教书。再过了六七月的样子,你爸有一天没到下课点就回家了,手里抱着用布包包着的你。”
我妈说到这还笑着比划了一下:“才这么一丁点大,瘦瘦弱弱的,也不哭。你爸说是一个熟人的孩子,家里出了点状况,才不得不临时托付给你爸。”
“刚抱来那几天你就生病,高烧反复不退,又不喝奶。医生说你是早产儿,先天体质就弱,稍微有点风吹草动,最早中招的一定是你。果不其然,我生文文前带你的那几个月,你真是隔三差五地就要进医院。”
我妈说着边擦眼睛边笑,说:“这种情况一直到你们上幼儿园。这之前我都没见过那个人。那天我去接你跟文文,才远远见过她一面,脸看不清,个子高瘦,长头发,打扮也很入时。听老师说她打听过你很多事。”
“回家后我跟你爸说,他第一次跟我大吵了一架,到那时我才知道,你爸他其实不是……她跟你爸提分手时就已经怀孕……以你爸的脾气,根本不可能原谅,但她威胁你爸要闹到学校和老家……听说她没多久就出了国……”
我用手盖着眼,对我妈笑:“妈,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妈哽着声音,过一会儿又说,“你跟文文,你们两个都是我和你爸的孩子,可我们亏待你很多。我最近一直在想,你生病的事,其实文文早告诉我了。他走后我很少梦到他,那次他突然给我托梦,揉着心口不停地喊疼。他都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和你爸却又聋又瞎。”
周景文是我爸妈心里永远的痛,也是刻进我骨血里的记忆和罪孽。我蜷起身体,对抗来自四肢百骸的冷和痛,低声求我妈。
“文文从小就很黏我,他刚走的那几年,我总担心他一个人会不会害怕,会不会难过……妈,等我……你能不能把我和他……算了,还是不要葬到一起,我爸会疯的,能不能把我埋在他旁边……”
我妈捂着嘴大哭,我久无眼泪的眼睛也终于有些润湿。
我爸自然找不到沈宴,至于艾伦,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那么愿意帮忙找他,所以我在医院躺了几天,并没有见到沈宴的影子。艾伦倒是时时出现,有时候跟我说些不怎么好笑的笑话,有时候只握着我的手陪着我发呆。
我不打算再等他们,趁着天黑我妈去找医生的空当,偷偷从医院溜出来。但我给我妈留了一封信,还有我现在住的房子的钥匙,我所有的□□。
只有那辆白色的车子,以前沈宴开的那个,我知道我爸妈用不着,我在信里把它留给了威廉。至于艾伦,他需要的我给不了,而我能给的,也只有我过去几年画下来的设计稿。
我打车直接到沈廷的别墅。司机好心地提醒,说这里虽然是富人区,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