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踏进这间琴房后他对自己的态度,文正已经看出,他和和臻,再回不到从前。他们之间的距离,在昨晚就骤然被拉远。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一直最依赖自己的臻臻,偏偏要把他蒙在鼓中。
“天晚了,你要留下来吗?”和臻终于开口。
从文正知道自己是同性恋时,和臻就知道,他们之间再也不可能平静无澜。文正讨厌同性恋,这是他早早就知道的。背后这个男人,优秀、正直,但是他在感情上却迟钝、保守。
他高中时被同校一名男同学表白过,和臻永远忘不了文正当时厌恶的眼神。也是从那时起,和臻就开始把自己的爱恋悄悄埋在心底,在他面前扮演着温顺规矩的形象。
他和文正、周清容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周清容是个心思单纯的女孩,她与和臻同岁,大生月。虽然出身于商贾之家,却丝毫没有任何骄纵和世俗之气,她擅长钢琴,因为家事有大哥接管,她从小便投身到音乐当中,现在已是一名小有名气的演奏家。
青梅竹马,一起求学海外,相恋多年,最后迈入婚姻殿堂。
在任何人看来,这都是一段佳话。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段故事中,还有一个和臻,默默地爱着、失望着,努力掩饰着,现在又被质问着——这些欺骗都是为什么。而他连一句答案都不敢给,因为爱你。
为什么呢?人与人的命运如此大相径庭。
有些人的人生像是在云朵上开花般,梦幻美丽。有些人的人生一开始就陷入黑暗,无法破晓。
“不了,晚上约了清容。”文正回答。
和臻不动声色地心痛了一下,他不知道,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多么不喜欢听他嘴边总是挂着“清容”两个字。他知道文正关心自己,对自己好,但那种感情,完全不是自己想要的。
果然,还是太贪心了,求而不得就会痛苦。这种事他太清楚不过了。
“好。那路上小心。”他侧过脸,回望了一眼文正。那张英俊硬朗的脸,再望过去,也不觉得有多么不舍。
“对了,梁高峰的事,我已经招呼了警方那边,没有一二十年,他是别想出来的。你不用担心,好好养伤。”文正把手放在和臻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那只手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自己的体内,和臻笑了一下,摇摇头:“不,这次的事你不用插手。我自己处理。”
“你?你准备怎么办?”
和臻微笑着望向远处,声音缓缓柔柔:“让他去他该去的地方。”
文正开着车缓缓离开,从琴房的方向传来一首耳熟的音乐,secret base~君がくれたもの~,他握住方向盘的手颤了一下,朝楼上回望了一眼,但这个方向看不见琴房。
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进行过如此沉重压抑的对话,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失去掌控的能力。他甚至,连个答案都要不到。
*
晚六点半,管家把晚餐端到和臻的卧室。他正披着一件外衫,双手交叠,斜躺在窗边的躺椅上,目光散漫地游弋在天边。
“少爷,吃饭了。”管家打开床边一盏壁灯。
“嗯?”和臻回过头,有点不解。
“陆先生刚来过电话,说今晚有事情赶不过来了。”
“嗯。”和臻一手食指曲起轻轻扣着另一手的食指。
是他说晚上要过来陪自己,还说什么要等他一起吃饭的话,等了这么久,原来被放鸽子了。
和臻不自知地轻哼一声。
“少爷,趁热吃,陆先生说乌鱼有助于伤口愈合。”管家笑着说,“陆先生一定是有什么走不开的事情。”
“知道了。先放那儿吧,我待会儿吃。”
管家把餐盘里的炖盅盖好,才慢悠悠下了楼。
早上陆友铭离开的时候,和臻还没醒。管家悄悄跟着陆友铭出去,对陆友铭请求道,如果可以,希望他能多来陪陪少爷。
陆友铭什么也没多想,这不是简单得很嘛。“没问题”三个字答应得干脆利落。
中午吃饭时还不忘给和臻打个电话耍了耍嘴皮子,说晚上要等着他去给他做好吃的。
然而……
他现在正在城西一所大学的阶梯教室前排队。
陆友铭挂断电话,放开捉住一边耳朵的手指,身后嘈杂的声音闹得他头发胀,说实话昨天没睡好,这才刚六点,他就有点困了。
三十分钟后。
陆友铭正站在人群中打盹,后边有人猛地推了他一下。
“进场了进场了……”
身边的女孩推搡着,催促他快点走。
“门开了,快点快点。”
他正在排队入场听一个讲座,是针对中医师承的,请的是位泰山级的老中医,而且据说这次还会收徒,只有五个名额,这对于想走中医师承道路的爱好者,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陆友铭是五点多才接到短信通知。他前段时间在网上浏览相关培训时,在网站留过电话。昨天网站有打过电话通知,但是他没接到。下午网站集体通知最后一遍他才知道。
他当然想去听,对于师承这方面,他知道的仅限于网上的那些资料,现在正无从下手。
会场人不算很多,一两百那样。陆友铭目光在会场里逡巡着,发现不乏一些中年人,三十岁四十岁样子的都有,当然不排除他们只是中医爱好者,但一看到这么多比自己年长却仍旧充满了学习兴趣的人,他顿觉充满了力量。
他反思着,自己以前确实太没追求了,整天就知道机器似的工作,像个老妈子一样照顾着小宁。也难怪小宁会嫌弃自己,他已经不再十几岁无依无靠需要自己呵护了。
一个成年人,很难受得了陆友铭那种所谓的“无微不至的爱”吧。
现在细细想来,那段关系的破裂,也不能单纯地把原因都归咎于小宁的变心。
讲座开始,老先生入席,传统的中医先生的派头,或者说跟自己的父亲也没什么两样,说的那些笼统的中医基础对于陆友铭来说,过于浅显了,他手支着下颚,竟有点昏昏欲睡。
早知道,应该去给和臻做饭的。
“给我一张。”
“也给我一张……”
身边突然骚动起来,陆友铭脑袋栽了一下醒过来,发现大家都在向走廊里的工作人员要宣传页。
他也立马站起来,趁着胳膊长手长的优势很快便拿到一张,他坐下来,揉了揉眼,看着宣传页上的内容,他正打哈欠的嘴张大了凝在空中——
满页的拿证、培训、报名费,金额还不小,六位数的都有。划分得很细致,连拜的师傅都分成好多等级。
陆友铭:……
*
陆友铭从城西那个什么鬼讲座回来,穿越大半个城没想到是听了个敛财的商业讲座,这种教学模式不是他能接受的。师承不是什么速成培训,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年八年,如果只为拿证而不注重真才实学,那他重拾中医也没什么意义。
他很困,一边开车还一边打哈欠,昨晚上被和臻枕了一夜的手臂,这会儿还有点沉。他在路边随便找家餐馆吃了饭,就给全叔打个电话询问和臻的情况。
“看起来还不错,中午吃过饭还开了个视频会议,情绪也挺正常的,刚才晚饭也吃光了。就是自从文先生离开后,少爷就不声不响地坐在窗边。不像上午,还弹两首曲子,跟我说几句话呢。”
陆友铭凝了凝神,这算是好还是不好呢?
“陆先生您明天能过来看少爷吗?”
陆友铭笑,怎么感觉全叔突然这么相信自己呢?这莫名其妙的信任感,令他有点浑身不自在,不过还是一口答应:“没问题。”
“哎,好嘞。多谢陆先生啊!”
“只是……”陆友铭皱皱眉,问:“全叔我说话直你别介意,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信任我呢?昨天,不是还有点防备的感觉?”
电话那端呵呵笑了一声,全叔的声音和蔼,透着愉悦:“我相信陆先生,是能给少爷带来幸运的人。”
他话没直说,但也算给陆友铭吃了颗定心丸,反正全叔那么了解和臻,肯定是为他好。
他笑笑:“我明天上午就过去。”
也有点不放心呢,他在心里苦笑。
第二天早晨,陆友铭一起床就开始煲骨头汤。八点多跟钟诚打个电话,说自己今天请一上午假。
“我勒个擦,铭哥你是真不想干了啊,三天两头旷工!哼!”钟诚那佯装不满的语气,陆友铭自然听得出来他只是调侃。
“抱歉啊兄弟,最近真是……祸不单行!啊呸,是事儿都赶着。多担待点哈。”他笑着赔罪。
“哼哼,欠我两顿小龙虾。”钟诚磨着牙,哼哼道。
“三顿也行。”陆友铭答应得干脆。
“诶?我说……”钟诚声音拐个弯儿,不怀好意地说:“哥,你不是恋爱了吧?陪男朋友?真不够意思,也不告诉兄弟!”
陆友铭正尝着锅里汤的咸淡,听他这句,舌头被烫了一下,他伸出舌头,扇着风,“我说你小子想象力那么丰富怎么不去写小说呢?!”
“嘿嘿,我这不也是为你着急,话说,铭哥,我这里倒有个头,你要不要见见,人家还大学生呢。”
陆友铭挑了挑眉:“得了吧你。大学生什么的,我还怕自己配不上呢。”
“干嘛呀,小宁哥不还是硕士呢?”
陆友铭勺子没握紧,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钟诚那边立即反应过来,“我……铭哥……”
“阿诚,我要出门了,最近多担待,过两天咱就去办手续,一完事儿这物流点就正式属于你了。”
“恩恩,铭哥,对不起啊。我不该提小宁哥。”
说着不该提还在提,陆友铭忍不住笑,这一根筋,“没事,我都看得开。”
“那样最好。不过铭哥你要真想处,我给你联系联系,是我一个远房的表哥,无论长相还是脾气,都不比小宁哥差呢。”
“真不用了。你省点心啊,以后有你小子忙的。”
“啊……”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哀嚎,“为了娶媳妇,我拼了!”
“噗……”
陆友铭带着煲了四个小时的汤,往和臻家赶去。感情什么的,他重生后就没有期待过。
虽然……
他突然想起那晚抱着和臻,睡意困顿中,心里升起的那一缕奇异的情愫。他拍着脸摇摇头,胡思乱想什么,那可是和臻!
陆友铭开车来到和臻家所在的小区,保安死活不让他进门,结果全叔亲自出来接他才……是该夸夸这住宅区安全系数高呢还是高呢?
到了和臻家,他把骨头汤递给对全叔说:“长骨的,我配的方,绝对好喝又滋补。”
全叔满脸笑意地接过来,却放在了保温柜里。
“趁热拿给和臻吧,刚熬的。”陆友铭提醒了句。
全叔这才一脸犯难地对陆友铭笑笑。
陆友铭看到他满脸疲倦,眼底青黑,便问:“怎么了?他昨晚又闹了?”
全叔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只是少爷昨晚一夜没睡,天亮才躺下,这会儿正睡着。”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他就坐在屋子里,灯也不开,哼了一夜的歌。”
“……”
☆、破晓
和臻正在家里的琴房里弹钢琴,清容姐教他的那首最新的曲子,secret base~君がくれたもの~,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手指一抖弹错了一个音符,琴声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