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经问我,情为何物。」白少情轻轻开口。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或他的话,只是说给他的剑听的。
封龙没有回应。
但他的脸上,却逸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很淡,很轻,但却如此温柔和满足。如果白少情此刻正看着他,一定会情不自禁回忆起他在深夜林中吹响的箫声。那箫声,曾像某位妇人的歌声一样,安抚过白少情即将崩溃的心灵。
可白少情此刻并没有看着封龙。他看着自己的剑尖,仿佛只有闪着寒光的剑尖,可以给他摆脱一切困扰的勇气。
「你抓走的女孩,在什么地方?」
「就在他们身边的树林里。很快,她的穴道就会自行解开。」
白少情点头,「好。」
他转身,步出石室。
他的背影很坚决,仿佛这一去便不回头。但他只跨出一步,就停住了。
就在他停住的那一刻,白少情抽剑,毫不犹豫地劈向通道里,那条散发着黝黑光芒的粗铁索。
剑和铁索交击的火花,在黑暗中一闪即逝。
铁索应声而断,而铸剑庄的镇庄之剑上,已经多了一个缺口。
轰隆隆的声音,从通道深处一声接一声传来。每一声都震动众人脚下大地。
守候在石门外的人们,脸色瞬间苍白。
「断龙石……」
「盟主!」
「白盟主!」
地极掠的最快,刚入石门,头顶涌现一阵狂风,巨石当头落下。
天极及时赶到,五指成爪,抓住他的后背就往后拉。
「轰隆!」巨大的岩石,完全阻挡在众人面前,通道完全被遮住了。
小莫额头冒着冷汗,下唇已经被他咬出鲜血。所有人都挤在石门外,焦急地对付断龙石;但小莫没有动,他低头看着脚下的圆圈,感觉自己快被痛楚扯得四分五裂了。
「卑鄙!」
「快救盟主出来!」
天毒来回掠了两圈,气道:「那女的哪里去了?」
水云儿溜了。在众人惊呼的瞬间,她动了身形。那是最好的空档,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石门上;就算偶尔有机警的注意到她,也拦不住她。
天极和地极很有默契地互看一眼,坚定地点了点头。两人并肩站在门前,双掌伸出,按在断龙石上,气转丹田。
在他们出掌前,通智大师单掌竖在胸前,另一只满是皱纹的掌,已经搭在天极背上。
天毒的掌,按在地极背上。
而天毒的背上,又被一双结实有力的手掌按上。
就像白少情来时的路上,百川汇聚般,无数的掌和背连在一起。
小莫不能走动;但也伸出了掌,搭在另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背上。
他只知道,他这份真气虽然渺小,却可以融入到最强大的力量中。
屏息的寂静中,一声大吼蓦然爆发。「开!」
澎湃的真气,如洪水般涌入天极和地极的双掌,加上他们两人的真气,冲向那块将他们与白少情隔绝的断龙石。
「轰!」石粉飞散,一片烟雾弥漫。
使出十成十掌力的众人,个个大汗淋漓,胸膛剧烈起伏,宛如虚脱似的。但他们的眼睛,却紧紧盯着飞尘逐渐散开的通道。
烟雾散去一半,被轰掉小半的断龙石出现在眼前,一个小小的开口出现在人们面前。
大家惊喜地对看一眼。个头最小的黄金镖道:「让我看看能不能爬进去。」
他将身子挤入那因为断龙石缺了一块而露出的开口,不一会就消失在小洞里。
但不一会,他的脚又从洞口出现了。
天毒抓住他的脚踝,把他从洞里小心的拖出来,焦急的问:「怎样?」
每个人的眼里,都怀着同样的疑问看着他。
「钻不进去。里面还有一块……不,是不知道还有多少块断龙石。」黄金镖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他们终于知道,为什么刚刚听见的,是一连串的轰隆。
他们终于知道,那抹白的如云的身影,已被深深封闭在这个地宫之中。
白少情就站在石室入口,听着隆隆的巨响,一块接一块巨大的断龙石从高处坠下。
整个小小的石室都在震动,仿佛随时会倒塌。
白少情闭着眼睛,脸上呈现奇妙的笑容,似乎那轰轰隆隆的声音,不但于他无碍,而且悦耳的很。
轰隆声渐小,震动也停住了,白少情才转身,走回封龙面前。
封龙脸色苍白。他的伤还未好,他的威势却仍在,就好像他的笑,总是没有人可以动摇里面的自信,动摇里面让人恨到不行的从容淡泊。
似醉还醒的眼睛,看着白少情转身离去,又看着那道优雅的身影缓缓回到面前。封龙的眼眸内竟没有丝毫激动,不知他真的如此笃定,还是把一切都藏的太深了?深的让人永远也看不出里面藏着的,铺天盖地的情火。
小蝙蝠儿。
他的小蝙蝠儿。
他殚精竭虑,用尽心血,小心翼翼放飞的蝙蝠儿。
他不遗余力捧上宝座,却在最后一刻,狠不下心肠,舍不得让他飞离掌心的蝙蝠儿。
他一生叱咤风云,另出如山,杀伐果断,战无不胜;却也有心痛心挂,无可奈何的一天。
情,情为何物?
到底为何?
白少情插剑回鞘,居高临下,凝视着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男人。
「情,不过是这么痛快淋漓的一剑。」
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从白少情唇边绽放。
他笑得太美,美得连封龙也要情不自禁地心碎,美得连九重的横天逆日功也无法消解。
封龙看他缓缓靠近,冰冷滑腻的颊,贴上自己的脸。
甜的唇,将气息吐入自己的唇中。
「我没有求你留下。」他贪婪地抱住这只小蝙蝠。「我再也不会开口求你。」
「我知道。」
粗糙的大掌,按上白少情柔韧的腰肢。封龙沉声道:「如今我有伤在身,迫你不得,又没有能要挟你的东西,你要是不愿意,大可以推开我。」
白少情颈项被狠狠吻着,难耐地后仰。「怎会没有能要挟我的东西?只有你,才知道出去的机关。」他眉蹙得那么紧,却依然骄傲而秀气。藏在傲气中的媚眼如丝,如强大的漩涡,把欲望活活擦燃。
脊梁紧贴的胸膛火一样灼热,似乎快要燃起来一样。
那是封龙。
只有封龙,才会藏着这么让人受不了的热,才会让他受不了地也要跟着燃烧起来。
连这石室中的空气,也要烧红起来,烧出满室带着汗味和低喘的旖旎。
封龙的掌也是热的,仿佛横天逆日功第九重尽蓄在他的掌心中。粗糙的掌心摩挲着,从脚踝慢慢上移。火焰,随着他的掌,在白少情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上蔓延。
「呜!」
最敏感的地方也不能幸免。当火焰席卷而至,似蓦然遭袭般的低声呻吟逸出薄薄的唇,灵魂宛如被一根坚韧的钢丝猛然一抽,抽离了身体,惊惶不安地漂浮到高处,俯瞰眼底下的一片媚色。
但这身子,仍被牢牢控制在他人手中。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出去的机关?」封龙的声音飘忽无常,让人捉摸不定,似在很远的天边,却让人能清楚听见他低沉的笑声。
白少情挣扎着回头,弯出优美弧度的颈项上青紫斑驳,密密布着汗珠。
氤氲的眸中,映出封龙的笑容。
他伤的那么重,他的脸那么苍白,云淡风清的笑容中,怎么可以满是自信、自得?
他笑得让白少情失了魂魄,笑得让白少情暗自心悸。若以后都看不见这张刚毅的脸,看不见这让人咬牙切齿的笑容,将是何等如在地狱般的煎熬?
魂魄已消散,身躯已焚尽,仿佛眸中,只留下了封龙这个淡淡笑容。
仿佛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真的看清楚封龙的笑容。这一个淡淡的笑容后,深深的,苦涩的,欲言又止的渴望。
白少情盯着看,不放过封龙脸上任何一丝表情,越集中目力,那笑仿佛飘的越远。
噬吻从颈项转战至圆润洁白的肩膀,如暴雨狂风,铺天盖地。
熟悉的眼耳鼻口,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被烫热舌头舔吮的感觉,似在百年之前,已烙了印。
白少情叹。叹也无济于事。心碎了,身子也快化了,势如燎原下,热辣辣的痛楚和火热,冲进身体来。
被骤然充实的感觉很痛,痛得白少情几乎蜷缩起来。
狂热的痛席卷至每一个毛孔,白少情紧锁着眉,紧咬的唇边却逸出一丝安心。
在他身后的是封龙,紧紧搂着他,狠狠吻着他。拥有他的,是封龙。
顶天立地,不可一世,江湖上唯一的封龙。
这样的人,怎会把自己藏在一个没有出路的石室里呢?
尾声
正义教已烟消云散。
江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们失去了与封龙决斗的盟主。
那颗短暂的流星有最绚烂的光芒,成为了永恒的神话。
他留下的,是沉默、坚强的背影;是马上一骑遥行的潇洒;是少林寺外,蒙寂峰侧,那一抹天外的白。
是不畏生死,走进黑暗的勇毅。
是不惧横天逆日功,昂然前行的果断。
他留下的,是江湖的力量。
「少情,你知道吗?正义教,本来就是为了正义而生的。」
「而正义,却只永远属于江湖。」
「江湖永远不可以只属于一个人。它不像你和我,我可以属于你;而你,可以属于我。」
「别再说江湖了。蝙蝠儿,我的小蝙蝠儿,我给你说一个故事,一个情为何物的故事。来,我们到床上细细说……」
情。
情为何物?
白少情,那个永恒的神话,那个用淡漠的表情魅惑了武林的人。
用他的剑,击亮铁索的火星。
他说——
情,不过是这么痛快淋漓的一剑。
不过是,
这么痛快淋漓的一剑。
——全文完——
番外——夜半无人私语时
夜半。
「你又在摸这伤疤……每当你碰这个伤疤,我就不禁想到三尺刀。」
「三尺刀,确实是横天逆日功的克星。」
「但你不知道,当我知道插进我腰间的是三尺刀时,心里却欣慰的很。」
「因为就在那个时候,我明白了一件事。」
「我明白了,蝙蝠是关不住的。你关着他,他就会昏头昏脑地往墙上撞,直到头破血流。」
「当我明白过来后,我就下了一个决定。」
「我要冒一个险,一个很大很大的险。一个也许到了最后,自己也无法控制的险。」
「这虽然是一个很大很大的,也许我无法控制的冒险;但它却有一个必定的结果。那就是,从此整个武林,再没有人敢欺凌你。」
「正义会回归武林;而你,会成为高高在上的传说。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得到所有你想要的东西。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活的很好、很好。」
「这一切,只要你愿意。」
「我?」
「你何必问我的退路?若没了你,我又何必再要退路?」
无人……
「江湖是个令人向往的地方。」
「我们的祖辈,四大家族里最杰出的人,希望把它变得更令人向往。」
「可惜,他们聪明反被聪明误,欲速则不达。」
「就连天下第一奇功,也被染上了污名。」
「其实横天逆日功,原本是正义的武功。」
「武功是不分正义邪恶的。只是……你下次再蒙面出去维护正义时,只可使用横天逆日功的内力,不可使用它的招式。江湖中,毕竟还有认识它的人。」
「不过你今晚是去不成了。」
「你今晚会腰都直不起来,哪里还有余力出去维护正义?」
「……」
「我知道你的横天逆日功已经练到七重。但你知道九重横天逆日功的意思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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