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没有私心,却被孙权阻止与那几家大族接触,其实孙贲是想着自己与他们曾有过交往,不管怎么说总可以试试,谁知道孙权竟会如此呢?
“哼,孙家基业,就要毁于小儿之手!”孙贲走到无人处,站在垛口前恨声说道。
身后一名护卫上前一步:“将军,我等不可在此坐以待毙啊!”
孙贲猛然回头,眼中厉色闪过,不过他并没有为此发怒,双眼微眯着对那护卫说道:“以你之见,又当如何?”
那护卫吸了口气,沉声道:“讨虏将军早已大失军心民望,将军何不取而代之?”
“是啊!如今就连广陵兵都欺负到咱们头上了。以将军的资历威望,定可服众。只要将军……”另一名亲信护卫也从旁劝说道。
孙贲冷笑一声,呵斥道:“够了!”
“你们以为,换做是我便能解此危局了吗?换做是我,那刘琮就会善罢甘休,领兵返回荆州?还是广陵兵会回师北渡,从此两家言和,再不起兵戈争斗?”孙贲的语气有些萧瑟,更多的是对当下局面的无奈。他环视着这几个跟随自己许久,数度出生入死的护卫,摇头说道:“如今江东已无孙氏立足之地,换成是我,也无力回天啊!”
护卫们面面相觑,还是有人不甘心的低声说道:“那也总比受制于人好。”
孙贲长叹一声,转过身往向城外,他并没有取而代之的心思,可人人都仿佛认定了他会如此。旁人也还罢了,现在就连近卫都如此相劝。孙贲有些感慨的想到,若是伯符尚在,江东何至于此?想到孙策,孙贲便又想到周瑜,更想到前日去往水军相见的那一幕。
当日也是今天这般阴沉沉的天色,不同的是那天刮着狂风,战船虽大,却也摇晃不止。不知为何,见到脸色憔悴的周瑜,孙贲准备好的说辞,竟然无法说出。他本想旁敲侧击,试问周瑜到底如何打算,然而自看到周瑜的那一刻起,孙贲便明白了,周瑜并没有如传言所说,有叛降荆州意。同时孙贲也猜测出,水军诸将中,必然有人已与荆州刘琮暗通款曲,很显然周瑜率部自牛渚赶赴丹徙,便是要切断这种暗中往来。
可以说,周瑜在南渡北士集团中的影响力,也正在急剧降低。
“这种话,以后不可再说。”孙贲说完之后,转身向城楼而去,就在刚才,他忽然做出了一个决定。望着孙贲坚定有力的步伐,几名护卫无暇多想,连忙追了上去。
待上了城楼,孙权见他去而复返,不由有些疑惑。
“伯阳还有何事要说?”孙权的语气有些冷,左手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悬挂的长剑。
孙贲仿佛没看到他这个动作似的,微微垂首,对孙权抱拳说道:“将军!今荆州军分兵数路,直取吴会,各郡县难以抵挡,还请将军率兵往阳羡等地增援,丹徙防守之任,贲愿一力承担!”
立在孙权身侧的徐琨见孙权沉默不语,也劝道:“丹徙固然重要,但将军之根基乃在吴会。请将军回师南下,以拒荆州军侵入吴会!”
孙权并非不知道吴会的重要性,也有领兵返回吴会的打算,只是还没有想好让谁在此留守。现在孙贲主动提出,他却有些怀疑其用心。现在江东军早已四分五裂,再禁不起折腾了。然而当面拒绝,更会让孙贲为此寒心,思来想去,孙权决定留潘璋在此,名义上听从孙贲调遣,实际仍有暗中监视防范之意。
对于这个安排,孙贲心中苦笑不已,不过却并没有提出反对。既然自己已下定决心,孙权的猜疑又算什么呢?
就在孙权下令以孙贲为丹阳太守,留潘璋部共五千余人守卫丹徙,而自己则率领其余人马去往曲阿之后没几天,荆州军借给陈登的霹雳车,也通过水军战船护送到广陵军营中。
随军而来的,还有近千荆州炮车营士卒,由一名校尉率领,见过陈登后立即下令在城外竖起霹雳车。
对于霹雳车陈登早有耳闻,然而亲眼看着一架架高耸厚重的霹雳车拔地而起,还是给他带来很大震撼。因要防备江东军出城进攻尚未立起来的霹雳车,广陵兵大部出寨结阵,如此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城头上的守军。
“完了!”有经验的老卒见到城下忙碌的人群中,那正在逐渐成形的霹雳车支架,顿时知道这丹徙城怕是守不住了。
那些县兵未曾与荆州军打过仗,虽然不知道霹雳车的厉害,但看着周围士卒面色如土,神情惶恐,也都各自心中不安。有人悄声问道:“这是何物?怎么大伙都吓成这般模样?”
“这便是无坚不摧的霹雳车,看来广陵兵得了荆州军相助,咱们这回可守不住城了!”老卒长叹一声,摇头说道。
却不想他这话声音不大,但恰巧被路过此处的潘璋听到,潘璋怒目圆睁,揪出这老卒劈面一刀,鲜血溅起老高,顿时染红了他的铠甲。
“胆敢妄言乱我军心者,斩!”潘璋抬脚将老卒踹下城头,厉声高喊。
只是他这声音听起来空荡荡的,透着些垂死挣扎前的绝望。
第243章 纵然身死又如何
城下的广陵兵顶着寒风列阵防守,然而孙贲却压根没有派兵出城厮杀的念头。倒是潘璋大大咧咧的吵嚷道:“俺只带本部人马出城,定要杀得他们不敢小觑了咱们!若是等那什么霹雳车架好,难道要缩在城里当乌龟吗?到时候乱石齐发,只怕连躲都没处躲!”
其实潘璋所言并非没有道理,只是现在广陵兵已列好阵势,严阵以待,即便出城又有多少把握毁掉敌军的霹雳车呢?无非是徒增伤亡罢了。
见孙贲只是不肯,潘璋冷笑道:“将军放心便是,俺若是失利,也不会连累将军!”说罢转身便走,招呼部下在城门处集结,孙贲阻拦不住,只得下令部下上城头以弓箭掩护,时刻准备接应潘璋。
厚重的城门被众人推动,在一阵“吱吱呀呀”声中缓缓开启,甫一打开,寒风便猛然从外面灌进来,灰尘扬起,让人眼睛都睁不开。
“轰隆!”吊桥搭在了深深的壕沟之上,潘璋胯下一批花斑马,手持马槊一马当先。身后两千部曲快步跟随,踩得吊桥“嘎吱”作响。
陈登见状冷笑,他倒不怕江东兵出城厮杀,毕竟己方人马众多且已列好阵势,怕他作甚?
见潘璋领兵出城,阵前广陵将领立即下令放箭。谁料潘璋却未下令收拢阵脚,反倒加速向阵前冲来,因两家相距不远,这轮箭雨虽然杀伤不少江东兵,但转眼之间潘璋便杀到了广陵兵阵前。
“杀!”潘璋本就面相凶恶,加之方才杀了那老卒染得一声鲜血,脸上也溅了许多,此时纵马冲杀,如同凶神恶煞一般。一名广陵小将首当其冲,见他这般模样心中已怯了三分,眼见潘璋突然刺出一槊,他连忙抬刀去挡,手软脚软哪儿有潘璋来得快?当下被捅穿了胸口,潘璋奋力一振,将其甩向一旁,那小将尚未落地,便早已死透了。
紧随在潘璋身后的江东兵士气大涨,顺势冲入广陵军阵中,顿时搅得这处阵型大乱。
孙贲在城楼上望见,心中略宽,沉声下令击鼓,随着“咚咚”鼓声响起,城头上的守军也大声叫喊,为城外的江东军助威。
“将军,请允末将领兵抄其后路!”一名校尉策马奔至陈登马前,躬身抱拳说道。
陈登捋着短须,颔首道:“允汝所请,务必将这出城敌军困于城外!”在他看来,敌军不过两千余人,只要能断其回城,早晚被己方消灭,如此一来,城内守军人数更少,士气大沮,攻下丹徙就在今日!
在双方的震天战鼓声中,潘璋越战越勇,然而却始终无法穿透广陵兵阵型,杀到正在组装中的霹雳车前。他策马兜个圈子,一眼看到侧翼杀出一支广陵兵,于是拍马迎头杀去,他虽然性子粗豪,但也知道不能让对方截了自己的后路。
这队广陵兵有八百余,其中半数是骑兵,当先的那名校尉乃是陈登的族人,名叫陈扩。见潘璋迎面而来,陈扩不甘示弱,打马举枪刺去,潘璋在马上拧身避过,手中马槊横扫,被陈扩竖枪挡住。这一下势大力沉,陈扩只觉虎口发麻,双臂酸痛。好在他身后的骑兵赶过来,刀枪并举,迫开潘璋。
江东军中的骑兵本就所剩无几,如今又多随孙权去了曲阿,丹徙城内只有近百骑而已,此番出城潘璋只带了五十余骑兵,被对方以骑兵反冲之后,立即有些稳不住。
“都尉,事急矣!且返回城中再作计较!”一名江东骑兵见广陵兵越来越多,急忙对潘璋大声喊道。
潘璋怒容满面,厉声喝道:“谁敢回城?”手中马槊猛地劈在敌骑脖颈处,一蓬鲜血随之溅起,他双腿一夹马腹,挥着马槊在广陵骑兵中横冲直撞,如同杀神一般。
然而他身后的江东骑兵,却没潘璋这么勇武,被人数数倍于己的广陵骑兵团团围困,不时有人惨叫着跌下马背。潘璋回头看到,咬牙兜转马头,再度杀入重围之中。
“噗嗤”锋利的长矛突兀刺出,刺破了潘璋后背的铠甲,虽然入肉不深,却也让他鲜血迸出,潘璋吃疼之下反手扫去,马槊正砸在那偷袭的广陵兵面颊之上,那人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脸上便已被豁开个大口,数枚牙齿飞出,人已栽下马背。
受伤之后潘璋顿感气力不支,勉强在乱军中接应出数十骑,正在与广陵骑兵厮杀时,就听城头鸣金之声“铛铛”响起。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水,啐道:“这时候还乱敲打个甚?”
眼看出城的步卒也陷入广陵兵重围之中,潘璋咬了咬牙,对身边仅存的数名骑兵说道:“你等杀回城去!”
“都尉,俺们不走!”一名浑身是血的江东骑兵嘶声喊道:“护着都尉杀出去!”
潘璋胸中一热,振奋起精神高声叫道:“潘璋在此,随我杀啊!”
残存的江东兵纷纷向潘璋这边杀来,然而更多的广陵兵也从两翼围了过来。潘璋冲杀在前,眼看就要杀出重围,却不料一支箭矢突然从侧面飞来,潘璋情急之下连忙低头避让,却终究晚了刹那,锋利的箭矢还是射入了他的面颊。
附近的江东骑兵见状,连忙将潘璋护在中间,然而这么稍一停顿,立即又被广陵兵追赶上来,团团围住。
“退!”潘璋受创之后口齿不清,但神智还算清明,知道此时必须杀出重围,否则带出城的部曲就要全部丧身于此。然而经过一番厮杀之后,出城的两千余士卒折损近半,又被广陵兵缠住厮杀,一时却无法向城门突围。
就在此时,吊桥再度放下,孙贲亲自领兵出城接应,被困在城外的江东兵见状,不用潘璋指挥,便向孙贲来处杀去,总算冲破了广陵兵的围困,在孙贲的接应下退回城中。
潘璋进城之后再也支撑不住,若不是身旁的骑兵眼疾手快,差点便从马背上栽倒。孙贲见状,也不忍再斥责于他,更何况城下的霹雳车,已经渐次组装完毕,高高耸立。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孙贲望着城下的霹雳车,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凉。这个选择是自己做出的,哪怕兵败身死,也总能无愧于伯符了。
冬日的阴云之下,随着高高扬起的粗大抛杆,一枚巨大的石弹划破天际,向城头高速坠落……
第244章 祸从口出剑光寒
丹徙陷落,孙贲战死,潘璋重伤,五千余人马逃回曲阿的,仅剩下两千余。消息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