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啊。这个任务可以说必死无疑,派谁去都不合适。”刘琮为难道。
这并不是刘琮伪善。
送信的人要自投罗网,还要编织谎言,而那个谎言曹操无论如何都不会任其流传出去,他只能被当成细作杀掉。
战场上各凭本事,生死有命。如果有必要,哪怕派出一百人向万人敌军冲杀,刘琮都只会觉得心疼而不是愧疚,然而这一次却不同。
贾诩也感到非常棘手。上一次与刘琮商议时,只是定下了初步的计划,至于由何人执行,并没有言及。
现在要实施起来,贾诩才发现,果然没合适的人选。
这就是他和刘琮稍有区别的地方,刘琮考虑的是能否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贾诩想到的是谁来运作。当然这并不是说贾诩完全没有人性,而是他更为理性,或者说,更冷酷。
“城里不是曾抓了一些曹军潜入的奸细吗?”贾诩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说道:“何不利用他们来行此事?”
被贾诩这个跳脱的想法有些惊住的刘琮,也瞬间想起来一个著名的故事:蒋干盗书……
不过这能行吗?那毕竟是演义啊,要是弄巧成拙怎么办?
“只需在原计划上稍作修改即可。”对此,贾诩信心满满,让某个奸细上当受骗,对他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刘琮想想也是,左右就算失败了也不过被曹操嘲笑而已,犯不上为此搭上自己人的性命。
他和贾诩商议的,是如何让曹操主动退兵,如果进行的顺利的话,也许还会大破曹军,当然战事瞬息万变,也许计划会走样,也许会失败,但如果不努力的话,又怎能仅靠死守宛城就渡过此次危机?
自从曹军筑造的高台被刘琮烧毁之后,曹军的攻势便一下陷入低潮。
已经有人私下里劝说曹操退兵,却被曹操厉声斥责了一番。
这并不是曹操赌气非要攻破宛城来证明什么。他是出自战略层面的考虑才发动此次战役,如今战事不顺,他并没有因此而灰心丧气,反倒激发出更强烈的征服欲。
他要将刘琮扼杀在尚未成器的初始阶段。
既然强攻不下,那咱们就耗着吧!
反正现在已经开春了,即便不能立克宛城,也要打乱你今年的部署,流民现在过不来了,看你以后上哪儿去招?至于己方——最重要的是我方的屯田已经不受太大干扰,顺利开始,你小子这边还兵荒马乱的。
而且去年屯田收获了大量粮食,咱这十万大军消耗的起,何况天气渐渐转暖,冻死冻伤的士卒越来越少。
反观宛城,被四面围困之后从何处搜集粮草?早晚有你饿得拿不动刀枪的时候!
这就是曹操依然信心十足的原因。他打定主意,不攻下宛城,决不收兵。
然而开春之后,战局忽然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这种变化处于底层的士卒不知晓,作为全军统帅的曹操,却很敏感的注意到了。
此次南下虽然最重要的目标是宛城,但沿途的博望、西鄂等县和宛城南面的涅阳、安众都被曹军分兵攻克,前锋夏侯惇甚至率部一度打到穰城之下,只是因为穰城防守严密,加上主力攻击宛城不利,才不得不回到宛城城下参与助攻。
当初攻克这些城池的时候非常顺利,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可自从进入正月以来,曹军留守县城的各部便忽然遭遇到各种攻击。有细作趁夜烧毁军营的,有士卒小队在城外巡逻被突袭杀害的,甚至还有将领出行时遇到刺杀的,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那些往来传递军令的信使更是经常失踪,待找到时大多都已被杀。至于携带的军令信件,自然是被人搜寻了去。
一时间,曹军位于宛城外的大营几乎和各县驻军失去联系。
而各种流言也逐渐在营中流传。
今天说安众被南阳大将文聘率军攻克,守军全部被杀。明天传后方的博望被荆州兵断了路,又或是某某人出军营后便音讯全无。更离奇的还有什么荆州已发五万大军,从江夏出发包抄后路,荒诞离奇之处,让人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凡是被抓到传播流言的人,无论是百人将还是普通士卒,全都砍了脑袋示众。
可是流言还是越传越凶。
当然这其中也不都是假的,正因为假中有真,流言才具有顽强的生命力。
对此,曹操曾不屑的对部众说过,这一切都是刘琮玩弄的小把戏,只要将其困死在宛城之中,他还能翻出天去?大家只管看好部众,严防刘琮突围而出便是了。
然而这天半夜,曹操忽然收到一个惊天消息,顿时大惊失色,睡意全无,后背冷汗迭出,再不复之前的从容神态。
第三十五章 连环毒计套连环
能让曹操如此失态的消息,自然不是小事。
袁绍袁本初,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准备,试图趁自己大军在外后方空虚的良机进袭许都,抢夺天子!
这还了得?
曹操稳定了下心神,紧了紧身上披着的薄被,在帐内来回踱步,不时看一眼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探子。
“你且说说,到底是如何得知此事的?”曹操眯了眯双眼,在几案后坐下,死死地盯着探子问道。
这探子正是从宛城潜逃回来的。他将自己之前如何混入城中,如何制造混乱,又是如何被巡查的士卒俘虏,被关押在何处都一一老实交代了。
曹操问了一些相关细节之后,让他继续说下去。
“小的自被关入大牢之后,便时刻留意,昨夜终于被小的抓住机会,和另一位兄弟一起自牢中逃脱。深夜之中不辨方向,又要躲避巡夜的守军,所以胡乱摸到一处宅内躲藏,没想到那处宅院内,住的竟然是张绣的军师贾诩。”
探子见曹操手指在几案上轻叩,并不发问,便接着说道:“我和那位兄弟无意中看到贾诩给袁绍所写的书信,说要尽全力将我军拖在宛城,请袁绍按之前所约定的速度发兵,攻袭许都。”
“那封书信,你可是亲眼所见?”曹操一瞪眼,不怒自威。
那探子吓得浑身一哆嗦,叩首道:“将军!的确是小的亲眼所见,绝无半点虚言!”
“这么说来,你定然识字了?”曹操给近侍使个眼色,那近侍便从几案旁的大瓮里抽出一幅卷轴,展开在探子眼前。
能做探子的,本来就是机灵人,当下便就着昏黄的灯光将那卷轴上的文字读了一段。
曹操一摆手,示意探子继续说后面的事。
“我二人看后心知此事极为重要,归心如焚,结果不慎暴露了行藏,被巡夜的士卒追杀,那位兄弟为了让我回来报信,故意引走追兵……小的听的分明,那兄弟竟然被追兵乱刀砍死了。”说到这里,探子心有戚戚然,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那人姓甚名谁,样貌如何?是我军中哪一位将军的部下?”曹操手抚胡须沉着问道。
待探子回答之后,帐中另一名近侍便出帐去核对。
曹操挥手让那探子起身,自己走到火塘边上,伸出双手烤火,脸上被火光映射的阴晴不定,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不多时,那近侍回转,在曹操耳边低语几句之后便退到了帐中的角落之中。
曹操听完之后似乎愣怔了一下,继而摇了摇头,然后盯着那探子道:“此事你还曾报知过何人?”
“事关重大,小的不敢对旁人说起。”探子急忙回道。
曹操点了点,忽然微笑道:“很好,你做的很好!来人呐!赏……”说到这儿,他又摇头道:“先给你记下此功劳,待回许都之后再行厚赏!”
那探子自然明白为何要回到许都才论功行赏的原因,当下躬身道:“此为小的分内之事,不敢奢求将军赏赐!”
“哈哈,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不然威信何在?”曹操笑的很是爽朗,握着探子的胳膊将他扶起身,再仔细打量了他两眼,点头道:“你很不错。”
话音刚落,曹操便拔出腰间佩戴的宝剑,猛地一剑刺入探子的心口。那探子反应不及,脸上的喜悦之色顿时凝固,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曹操面无表情的将宝剑从他身上抽出,探子捂着胸口软软倒地,致死连为什么都不曾问出。
“拖下去,找个无人的地方埋了。”曹操将宝剑丢在地上,又道:“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此人乃是宛城派出的刺客,被吾亲手杀死!”
两名近侍齐声应诺,弯腰将那探子的尸体抬出帐外。
曹操嫌恶地看了眼地上的宝剑,走回几案之后跪坐下来,手扶额头闭目凝思。
摇曳的油灯下,他脸上的表情一时愤怒,一时痛苦,一时不甘,粗短浓重的眉头不停跳动,消瘦的脸庞看起来颇为狰狞。
“来人!去请军师来此!”不知过了多久,曹操抬起头,厉声喝道。
荀彧来的时候,地面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但是空气中仍有一丝淡淡的甜腥味。
“主公为何烦恼至此?”见曹操脸色非常难看,荀彧仍是一丝不苟的行礼之后,才出言问道。
曹操请荀彧在席上坐下,正想着该如何说袁绍即将偷袭许都的事,忽然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不由站起身,先是冷笑,继而仰面放声大笑:“哈哈,差点就中了贾诩之计!还好请来军师,否则将误我大事矣!”
荀彧被他这一番话弄的一头雾水,茫然道:“主公,到底发生了何事?”
待听完曹操所说,荀彧皱眉疑惑道:“主公何以断定,此事是贾诩所设的计策呢?”
“哼,此计可谓步步渐进,环环相扣。乍一看上去,毫无破绽。”曹操坐下来笑道:“那探子的身份确认无疑,先就让人信了几分。但听其说到如何逃脱时,便存有一处疑点,再接着误入贾诩住处,又是一处疑点。”
见荀彧听的认真,曹操便接着一口气说道:“如此重要的书信,即便一时未曾写好,也断然不会随意搁置在室内。此处为第三个疑点!再加上出城时那探子能顺利脱身,同行者为何要舍身引开追兵,难道他就真的不怕死吗?至于同行者的姓名身份,乃至样貌特征,难道就不能在其他被俘的细作中,找一个来佯装吗?如此种种疑点前后联系起来,那么真相便呼之欲出了。”
“主公的意思是,探子是真的,那助他逃出大牢的人却是假扮的,由假扮者将其引至所谓贾诩住处,再由探子看到那封书信。之后假扮者以引走追兵为名装作被杀,再由探子回来报告消息……”荀彧不愧是心思缜密之辈,瞬间便梳理出整个阴谋的全部脉络。
曹操拍案笑道:“然也!可恨吾一时不查,竟然将那探子杀了。”
对于荀彧,曹操没什么好隐瞒的,杀掉探子本是为了防止走漏其带回来的消息,可既然消息是假的,那就说明探子也是被贾诩利用,成了这个阴谋中的牺牲品。对此曹操并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一个探子而已,杀了便杀了。
他识破此计,心情大好,还有个原因就是这个假消息给他造成的压力和冲击实在太大了。
可是万一袁绍真的派兵来攻打许都,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让荀彧陷入了沉思。
现在大军攻宛却成了骑虎之势,进退两难。
进?刘琮率部死守,将宛城经营的铁桶一般,已经不知道崩掉了己方多少颗牙。
退?损兵折将鏖战了一个多月,若是就此撤退岂能甘心?
然而身后的袁绍不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