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只满载着兴高采烈的荆州将士的船只陆续驶离码头,刘琮的帅旗、各军的营骑和诸将的号旗被江面上掠过的寒风吹得招展起来,猎猎作响。木桨划水声此起彼伏,原本安静的江面如同开锅一般,桨手们憋足了劲,仿佛是在进行一场比试似的。
刘琮立在船头,专注的看着河岸两旁的景色。实际上这个季节并不适合在汉江航行,江水并不充沛,两岸显得很高,枯黄的树枝并没有因为初春的到来而抽出嫩条,好在天气不错,江水也很清澈。
从去年七月初入蜀,到如今全取益州,克定汉中,不过大半年时间,期间种种此时想来,竟有恍若隔世之感。不过刘琮对于能够取得益州和汉中这两处要地还是非常满意的。虽然限于当前的形势,未能顺势攻下关中,但刘琮并不觉得遗憾。
“自蜀江东下,大河南注,而天下大势分为南北。故河北、江东为天下制胜之地,而提挈南北之轻重者,又在蜀、陇。江东所恃以为固者,长江也,而益州据长江之极,下临吴、楚,其势足以夺长江之险;河北所恃以为固者,大河也,而陇右据大河之极,下临赵、代,其势足以夺大河之险,是以蜀、陇二地常制南北之命。”
刘琮极目远眺,对贾诩继续说道:“今吾已据其一,吴、楚足可高枕无忧,而刘备在北,若得燕赵之地,则曹操又据有关中,两者相争无可避免。彼时我军或出陈仓、或夺武关,则天下成席卷之势也。因而在此之前,如何尽取益州之利,实为可虑,用之则荆、扬无饥鄙之患,不用则如入宝山而空回。”
“是啊,益州土地肥美,有江水沃野,山林、竹木、蔬食、果实之饶。土壤膏腴,果实所生,无谷而饱,女工之业,履衣天下,名材竹斡,器械之饶不可胜用,又有鱼盐铜铁之利,浮水转漕之便,不可谓不富庶。以新政推行之,必能源源不断,充实仓廪、增加赋税。”贾诩捋着被江风吹得飘拂起来的稀疏胡须,感慨道:“得此险固之地,数十万户民,足可建高祖之业,更何况大将军已据有吴、楚?”
建高祖之业?这种论调如今在荆州军中颇为流行,虽然刘琮很早以前就曾对贾诩表明过这种心迹,但是现在就连甘宁、吕蒙等人都在旁敲侧击,更不用说那些中下级军官了。对他们来说,从龙之功、开国功臣才是终极目标,现在不过是提前议论而已。
这个问题对于刘琮来说,只是时间和时机而已,现在看来,时机其实并不成熟,时间也太早了。
见刘琮沉默不语,贾诩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言。对贾诩而言有些话只需要点一下就好,他相信刘琮有自己的判断和决定。
过了一会儿,刘琮才说道:“今虽得汉中,益州之防却未必完备。吾欲令赵云、庞统率军西进绵竹,再经江油北上,过龙安取阴平、武都。”
贾诩回想了一下地图,皱眉道:“大将军为何要取这两地?”
阴平道可通陇右,极为险峻,平时唯有樵猎可通,在这个时代还未受到太多重视,不过刘琮却对此极为看重,只要拿下阴平、武都,就等若堵死了陇右通往益州的所有漏洞。
可以说如此一来,益州便更加固若金汤了,贾诩想了想倒也没有反对。此时船行江中,寒风侵袭,虽然裹得很厚实,还是使得他不由打了个冷颤。刘琮见状,便请贾诩一同回舱内。
与舱外相比,没有窗子,点着蜡烛的船舱内显得很是狭小沉闷。耳边能听到木桨划动时发出的“哗哗”声,此时听着更加单调。
刘琮在一张堆满了杂物的案几后坐下来,关切的看了一眼贾诩,见他的精神还不错,便放下心。不过他的脑子里还在想着方才贾诩说的话,建高祖之业——这个他们之前曾经谈起过的话题,如今突兀的,顽强的出现在刘琮面前,使得刘琮无法回避。
时机问题,这是刘琮最为看重的,很显然现在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且不说天子仍在许都城里的宫殿活的好好的,这个无法绕开的障碍即便弃之不顾,眼下也不是称帝甚至称王的好时机。虽然看上去刘琮的实力足以称王,但是一旦这么做,会产生怎样的后果呢?
刘琮能够理解将士们的急切之情,或许在他们看来,刘琮既然是汉室宗亲,自立为王是件很顺理成章的事情,至于以后,那还用说么?有些人甚至已经暗中猜测,刘琮会自封为汉中王呢,还是楚王?反正不会是吴王吧?
然而理解不等于赞同,在刘琮的战略构想中,称王之事还显得颇为遥远,现在所要考虑的,不应该是如何发展自己,战胜敌人吗?
如今益州已得,关中在望,只需沉下心来稳固内部,不断增强实力,何愁大业不可期?
第424章 谋定方略平天下
连绵数里的船队经过城固之前,刘琮便派人给赵云、庞统下达了攻取阴平、武都的军令。到了安阳转入魏兴之后,江流陡然湍急,而这数日之间天气愈发暖和,就连贾诩都时常从狭小逼仄船舱内出来,在船头上吹一阵江风。
汉中盆地东西狭长南北扁平,四面环山,水系却颇为丰富,东流入荆州的汉水便是其中比较大的一条重要航道。早在战国时,汉水便是秦楚之间的通道,如今又将成为荆州与汉中联系的主要水道。
如今距离与汉中的战争还不到两个月,可是沿着河岸两侧却几乎看不到任何发生过战争的痕迹,毕竟这是农耕时代的冷兵器战争,除了在某些要点——那些位置极端重要的关隘,或是有着深深的护城河和高高的城墙保护着的大城,很少有平原上的激烈的厮杀、鏖战。即便有的话,那也些痕迹也已经消失了。
据说赵云这一路人马几乎不曾遭遇到什么抵抗。这是可以想象的,在丢失了阳安关之后,张鲁又如此迅速的放弃了南郑,以至于他那些“治”下的守军来不及做出反应。有些人选择了投降,有些则负隅顽抗,下场除了给赵云麾下增加战功之外,又能有怎样的效果呢?
船行的速度逐渐加快了,而且是在桨手们休息的时候,硬帆被扯得高高的,用磨得很光滑的粗缆绳固定着,船帆下的横木上挂满了这种绳索,杂乱无章的绑在两侧的船舷上,至少在刘琮看来,是杂乱无章的。
对于这个时代的船只刘琮知之甚少,他是个实用主义者,并不在乎这些战船是否整洁好看,甲板上是否堆满了杂物,以至于无处落脚,他看重的是这种战船能够负载多少兵力,能在水战中起到什么作用。不过在甘宁看来,这些从水军中调来的战船,无疑都是最好的,水军的将士们也个顶个的都是好汉。
而这些好汉对待甘宁,则是发自内心的亲切,甘宁固然脾气暴躁,动辄发怒,但那是对他的近卫或仆人而言,对待普通士卒,甘宁还是很平易近人的。
虽然在攻克成都之战中,原先跟随甘宁从益州出走的那些老兄弟折损不少,不过甘宁还是很快从哀伤中走了出来。他仍然是荆州水军的大都督,这一点不用刘琮提醒,他也知道的很清楚。
大获全胜、凯旋而归,使得荆州军将士们兴奋不已,而且随着船队离荆州越近,这种兴奋之情便愈发高亢。很多人出征之前还是普通士卒,现在多已是队长、都伯等下级军官,封赏又厚,回去之后还能给昔日同袍大肆吹嘘一番。
“听说刘备夺了邺城?若是占了冀州,岂不是与咱们形成两面夹击之势?那曹操可有得苦头吃咯。”几个长枪营的都伯聚在一起,晒着春日暖洋洋的阳光,一边随意议论着。
一个额头带疤的汉子咧嘴道:“这还能有假?俺寻思着,咱们这次回去,只怕就要三打许都了!”
之前的两围许都,这名汉子还是个新入伍的菜鸟,跟着老兵们战战兢兢的在许都城下列阵的经历,如今成了他每次闲聊时的谈资。
“打许都?只怕不会!”有人断言道。
刀疤汉子很不服气地看了他一眼,咄咄逼人的问道:“怎么不会?若非如此,大将军何必要带咱们回来?”
那人冷笑道:“真若是要打许都,还用大将军亲征么?只是如今形势不同,咱们只管坐山观虎斗就好,何必亲自撸起袖子大打出手?”
他这话众人心里也都明白,只是到底还抱着幻想,此刻听他说出来之后,众人也只能叹口气。如今荆州军看似势不可挡,但真要席卷天下,众人也知道以当前的实力,只怕还很难。
不过即便如此,众人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失落之情,对于这些出自荆州的老军来说,能够走到今天已是之前不敢奢想的了,至于大将军要如何做,只需听令行事就行。
话题不觉便转到了各自家中,一个身材消瘦,满脸疙瘩的都伯笑道:“俺家那小小子只怕已经会走路了。再过明年,大小子也就长成了,回头就能跟俺上阵厮杀!”
“据说大将军又得了儿子,却不知……”那刀疤汉子见众人眼神凌厉地望了过来,不禁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关于刘琮之子的事,大伙儿虽然暗自也在嘀咕,但却从来未曾有人当众说起过,毕竟长子刘泽的生母已死,现在甄宓生了儿子,却是次子……
刘琮倒是没有将这事儿放在心上,或者说没有刻意去想。
此时他正与法正等人在船头眺望两岸,言及刘备所处的局势。
“河北据上游之势,以临驭**,刘备若得之,如潜龙腾渊,如虎添翼也。”刘琮说道:“冀州也还罢了,若刘备并、幽、冀、青四州皆取,则以沧海环其东,太行拥其右,漳、卫襟带于南,雄关锁钥于北,实形胜甲天下也。”
法正闻言,皱眉道:“幽燕之地形势雄伟,南控江淮,北连朔漠,若果为刘备所取,将来必成主公大患。”
“所以,从现在起就要制定计划,分阶段实行之。其一,设若我方与刘备联盟,共灭曹操,应当如何?其二,若曹操与刘备结盟,我方又当如何?其三,若三家各自为战,我方则当如何?”刘琮扭头对法正说道:“参谋总部之设,正为此而生。凡将来可能遇到之情形,都必须有方略提前应对,假以时日,渐趋完善,形成可行之方案,不至于事到临头,才仓促应对。”
这番话刘琮之前也曾和法正说过,只是没有说的这么详细而已,法正深以为然的点头道:“大将军所言甚是,然则当前之急务,不应当是与刘备修好,以共对曹操吗?”
刘琮摇了摇头,目光转向滔滔江水,眼神颇为深邃的说道:“未闻世间有不散之盟也。”
诸位参谋都心中凛然,不过并未说什么。
西川既得,汉中亦控于掌握,下一步该当如何,其实已经非常明了,想到席卷天下的方略,即将出于己辈之手,众人心中都忍不住隐隐激动起来。
征战四方平定天下,男儿生于这乱世之中,不正应当如是吗?
第425章 金杯白刃暗思忖
在明媚的春日阳光下行军是非常惬意的,尤其是怀着得胜归来的喜悦,使得将士们双眼闪亮,精神抖擞,步伐有力。一面面旗帜在料峭的春风中飘扬,如林的长枪直指苍天,擦拭得非常干净整洁的铠甲,在行军时发出整齐悦耳的铿锵声。一队队轻骑兵从道路旁轻快的经过,马蹄翻卷起一阵灰尘,很快又被吹散。
骑兵们面容严肃,目不斜视,那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