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洪听了这才点点头,说道:“既如此,便可放马超等人入城了?”
“自无不可。”程昱叹道:“其实刘琮此次出兵,乃是驱虎吞狼之计。表面上看是为了迫使曹公撤兵,实际上,却是要逼着咱们消灭刘备啊。”
曹洪对于这种政治上的事情很不敏感,也没什么兴趣,闻言只是颔首而已,心里却盘算着是不是该对朝廷上的某些人动手了。
与此同时,城内的某座府邸之中,也有数人在府中密室之内,低声议论着。
“听说关中军在昆阳吃了败仗,恐怕即便退回许都,也将难以抵挡啊。”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捋着长须说道,清瘦的脸庞上有几处本来很明显的老年斑,此时在烛光的映射下,却不怎么看的清了。
不过座中诸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的脸上。
这几人虽然都是朝廷中的清贵高官,但手中却无实权,早就对曹操把持朝政非常不满,只是不敢表现出来罢了。如今曹操率主力征讨刘备,刘琮趁虚而入,使得他们很受鼓舞。
不过对于刘琮,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可的。
其中一名中年人沉默片刻之后,抬起头对那名老者说道:“刘琮据有四州之地,手握重兵,强横如此,恐怕此次出兵,所谋甚大啊。”
“是啊,就怕前门去虎后门进狼。”他对面的一人也接道:“不管是曹操还是刘琮,都不是我等可以抗拒,换成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老者一手握拳,堵在嘴前轻咳几声,待诸人都望向他之后,这才放下手中紧握的丝巾,沉声说道:“诸位可曾想过,天下为何会大乱至此?”
室内诸人先是有些疑惑,继而各抒己见,有说宦官和外戚弄权,以至于天下大乱的;有说黄巾造反,引得天下动荡的;还有说董卓乱政,残害忠良,使得朝纲不振,乱臣贼子纷起的。
“唉,如今天下苦于大乱久矣,可是这几年来群雄渐灭,所为者何?”那老者丢下丝巾,痛心疾首的说道:“天子诏令谁人尊奉?还不是各自为战?所以咱们只管看着便是,也只能看着罢了。”
那中年人不满的挺直了身子,对这名老者说道:“哪怕刘琮阴怀不臣之心,我等也只是看着吗?”
老者双眼微眯,目光中闪过一抹厉色,却很快消失了,他颓然摆手道:“不然又能如何?”
“事在人为!”中年人与对面所坐的那人对视一眼之后,又接着道:“久闻刘豫州乃忠良之士,不若趁当下许都空虚之际,将天子营救出宫,护送至刘豫州处,或可重开汉室中兴之局面!”
对面那人也振衣而起,慷慨激昂的说道:“彼时择一坚城为都,以天子之命,广揽人才,招贤纳士,蓄积军资,未尝不能将曹逆一举消灭!”
“哼,可笑!”他身旁的一人却冷笑着说道:“汝等此计可曾为天子所知?若行此举,又与曹操何异?”
那中年人闻言脸色一沉,对这人厉声道:“汝明知曹洪看守宫禁甚严,我等如何能使天子得知?何况汝又怎知,那刘琮不是与曹操一样?”
“你可别忘了,刘荆州也是汉室宗亲,说起来比刘备可要正统的多!”那人抗声说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双方的意图和分歧便已经很明显了。
老者捋着洁白的胡须,双目微眯沉默不语,而座中诸人却吵作一团。这个说刘备根基不稳,难以维护天子周全,那个说刘琮狼子野心,不可轻信,在这老者听来,却颇为可笑。
那名中年人其实只是某些人的代表而已,那些人想些什么,这老者心里很清楚。相比之下,刘琮如今兵多将广,他们若是投靠刘琮,未必会比现在更好。然而若是能将天子送至刘备处,则可以大大的捞一笔好处,至少比起现在这种有名无实的官职,要好上许多。
可是他们很显然忘记了一个基本事实。曹操既然敢亲自率大军北上征讨刘备,又怎么会不对许都做出安排?别说将天子送往刘备处,就是想迎接出宫,恐怕都难如登天!
在这名老者看来,现在什么都不用做才是最正确的。这也是他暗中召集诸人来此议事的主要目的。只要刘琮攻破许都,彼时在根据形势,加以应对,比之现在冒险行事,搭上全家老少的性命不知好多少倍!可惜就是有那么些人利令智昏,总想着浑水摸鱼,捞取好处。
既然他们如此急功近利,就任他们去吧。老者暗自叹了口气,在侍从的搀扶下站起身,悄悄的离开了密室。
正在争执中的双方都未曾注意到,待他们发现之后,不由相顾无言,然而拂袖而起。
第580章 借故吞兵诚可虑
许都城内因刘琮率兵北上而暗流涌动,上蹿下跳者有之,东奔西走者有之,暗中勾连者有之,自然也少不了首鼠两端,静观其变的人。然而对于天子刘协来说,这个消息带给他的,却是极为复杂的情绪。
刘协在刚被曹操迎奉到许都的时候,还颇为欣喜,以为自己从此摆脱了战乱之苦,也曾暗自决心要重振汉室。然而现实如此残酷,随着他年纪渐长,逐渐明白,自己不过是曹操操纵的傀儡罢了。或许曹操并不像董卓那么残暴,但对刘协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当初刘琮兵临许都城下时,刘协还曾有过一丝幻想,希望刘琮能攻破许都,将自己迎至荆州襄阳。当时刘表尚在,在刘协看来,若是能够到襄阳的话,必然会比在许都要好上许多。不过刘琮却并未攻破许都,使得刘协颇为失望。及至刘琮执掌荆州,消灭孙权、刘璋、张鲁等势力之后,刘协便隐隐意识到,刘琮的野心一点也不比曹操少。
这并非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权衡,刘协甚至悲哀的发现,自己毫无选择的权力。他只能枯坐深宫,被动的接受。
如果不曾有希望,便不会有失望,或许对刘协而言,不抱希望才是最好的。
不过对马超和成宜等将来说,是绝不甘心就此承认失败,夹着尾巴逃回关中的。再次拒绝了颍川曹军守将的哀求之后,马超率领四万余众返回了许都。
马超入城之后,隐约感到城内的军民对自己的态度有些改变,虽然还带着一点戒惧之色,但不难看出很多人都是用看失败者的眼神在看自己。对此马超颇为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即便不承认失败,可事实上关中联军损兵折将,又岂能瞒得了别人?更不用说麾下将士们还未从战败的阴影中走出来,士气低落,垂头丧气。
好在曹洪及其麾下将校,并没有对马超等将冷嘲热讽,反倒在宴席上很是宽慰了马超几句。
“荆州军确实不好对付啊!”曹洪放下玉箸,拿起丝巾擦了擦嘴角,对马超说道:“不瞒将军,某当初驻守叶城之时,就曾在荆州军手中吃过大亏。若不是将士们拼死厮杀,恐怕某早已是一堆枯骨了!”
马超知道他说的是那次叶城攻守战,闻言深有同感的点头道:“如今荆州军战力更是强大,即便是骑兵对攻,我军亦不能稳操胜券。更何况荆州军将校惯于用计,颇为狡诈。”
他下首的成宜接道:“我等亲率部下与敌死战,奈何荆州军营寨坚固,将士们伤亡惨重之际,又被敌军援兵突然杀出……”
曹洪听了之后颔首叹息,看起来颇为遗憾,他稍一思忖,对马超说道:“听说将军亲率近卫,登敌营寨,连破荆州军数营。若不是黄忠率部突袭,恐怕将军已将魏延所部大营尽数攻破了吧?”
所谓“连破荆州军数营”不过是给马超脸上贴金罢了,马超虽然心知肚明,但当着众人被曹洪如此恭维,心下也不禁有些得意起来。
不过曹洪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马超不由警惕起来。
“将军所部虽稍受挫折,但未尝不能与荆州军决一死战,奈何领兵返回许都?”曹洪说完之后,目光盯着马超,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其内心的想法。
马超剑眉微蹙,沉声说道:“经此一役,我军各部伤亡惨重,加之撤兵匆忙,遗失了许多军械粮草。何况荆州军新胜,士气正甚,反观我军则士气低沉,所以……”
“可惜如此一来,我方便无缓冲之余地了。”曹洪摇头叹气道:“唉,现在说这些已是晚了。却不知将军对防守许都,有何看法?”
马超在退往许都的路上,便已经想了很多,不过他所想的,都是站在关中军的立场。此时听曹洪问起,便直言不讳的说道:“我军各部现在兵源不足,军械粮草皆奇缺,还请曹将军予以支援。”
“呵呵。”曹洪听了心中颇为鄙夷,面上却笑道:“这是自然,只是将军也知道,如今我军大部北上讨伐刘备,军械粮秣等,也很欠缺啊。不过将军放心,某绝不会让诸位将军麾下将士受冻挨饿!至于士卒嘛……”
曹洪环视了一眼关中诸将,打了个哈哈说道:“实不相瞒,这几年我军也为士卒之事颇为头疼。尤其是现在,想必诸位也能理解吧?就是某现在想要扩充麾下人马,也是很困难。”
“这有何难?”成宜咧嘴笑道:“俺们一路过来,看到不少村庄,年轻力壮的人可不少!只要派兵前往围住,想要多少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在关中时便是如此,早就做顺手了的。因此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反倒觉得曹洪实在不会做事,竟然会被这种事给难住。
马超之前做为人质在许都住过几年,所以对朝廷法度和曹操所颁行的法令有所了解,这会儿听了成宜所言,顿觉有些刺耳,忍不住扭头对成宜说道:“成将军慎言!”
成宜犹不自知,又觉得当着众人的面被马超落了脸面,心下无名火气,气哼哼的将手中玉箸丢在几案上,冷着脸皮端坐不语。
倒是曹洪见状劝说道:“无妨!成将军久在关中,恐不知许都的法令,所谓不知者不罪。不过这兵员之事,恐怕短时间内无法解决。”
“既如此,不如退兵回关中!”马玩听了立即高声说道。他身上的箭伤并不重,可心里的伤就严重了。麾下五千步骑伤亡过半,使得他实力大损,虽然关中还有两千步骑,但那些老弱残兵怎堪使用?他深知这个时代若是手中无兵,恐怕很快就会被旁人吞并,所以见曹洪如此说,便想趁机先返回关中。
不料马超却勃然大怒,厉声斥责道:“汝等眼中,可还有某这个统帅?”
方才成宜给他脸色,就已经然马超心头火气了,这会儿再加上马玩跳出来擅做主张,如何能不让他发火?
一直沉默不语的张横见状,连忙在席间劝道:“将军息怒!”说着,又给马玩使个眼色,那意思是让马玩暂时服软,免得被曹洪等人看了笑话。
马玩虽然也很不高兴,但还是躬身向马超施礼请罪。马超深吸了一口气,摆手道:“罢了!”
曹洪也道:“如今大敌当前,我等还须同心戮力才是。”
他这话虽然说的漂亮,可实际上他却对马超等关中将领隐瞒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那便是荆州军一路人马出现在鲁阳附近,恐怕目标正是潼关。
得知这个情报后,曹洪便在程昱的建议之下,下了封口令,谁若是敢向关中军泄露只言片语,杀无赦!
虽然关中也很重要,但现在实际上却控制在马腾和韩遂等人手中,对曹操而言,只能缓缓图之。而此次引关中军出兵,也是其削弱关中诸将实力的重要一步。
可惜荆州军抢占了先机,使得曹洪颇为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