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琮冷静的与之对视,点头道:“我承认我有野心,而且还很不小。”
听他这么说,赵云反倒愣怔当场,不知道该怎么指责刘琮了。
“什么叫野心?争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叫野心吗?”刘琮呵呵一笑,附身自地上抓了两把雪,捏了个瓷实的雪球丢向门上的枪尾,却砸偏了。他也不以为意,笑了笑继续说道:“如果是的话,我的野心我敢承认,他刘备敢吗?他嘴里的仁义道德,不过是用来招揽人才,欺骗百姓的一面旗帜罢了。需要的时候高高举起,碍事的时候偃旗息鼓,埋头坑人,要么干脆投降比自己强大的敌人,好暂时栖身,以图将来。”
“这样的人,不是枭雄是什么?这样的手段,不是权术是什么?和仁厚有关系吗?和爱民有关系吗?朝秦暮楚,不,简直是招灾惹祸!”刘琮长叹一声,对赵云诚恳说道:“我是不愿意看到子龙兄误入歧途啊……”
“不,玄德兄长不是你说的这种人。”赵云痛苦的低下头,内心十分纠结。权术什么的,他不懂,他只懂得忠君报国那一套,只会在战场上杀敌,他甚至并不想着自己怎样建功立业,而是抱着最质朴的想法:帮助有能力匡扶天下的明主早日结束这个乱世,让家乡不再遭受战火的侵袭,让乡亲们过上平安的日子。
当初在公孙瓒麾下与刘备相识,他深深的为刘备远大的志向和仁厚的长者之风所折服。只是当时身不由己,未能追随刘备麾下,在回到家乡为兄长奔丧之后的闲居日子,赵云经常会回想起与刘备短短相处数月的那段时光。
然而现在自己竟然开始怀疑起来了,这就像美梦被人惊醒,令他无比烦恼。
在随同刘琮到宛城暂居的这数月之中,赵云一直在观察,在思索。
在田间地头,他看到农夫们虽然劳作的非常辛苦,但却精神十足,情绪高昂。打听清楚其中的原委之后,赵云为之愕然。官府发给土地不说,还有耕牛可以使用,虽然要出一些费用,但价格却很公道。甚至还有据说是刘琮发明的铁质农具,使得今年的收成比往年要好许多,而在今年的蝗灾之中,刘琮一方面组织军队灭蝗,一方面下令减少应征收的赋税……
在军械作坊,他看到匠人们兴高采烈的打造兵器,制造盔甲,大声议论着怎样提高质量,怎样能及早完工,又或是谁新近因为某事获得了褒奖,营中校尉亲自发了赏钱若干贯……
在军中校场,他看到将士操练号令严明,骑兵身穿明晃晃的明光铠,步卒身披厚实的铁扎甲,刀枪雪亮,锋锐无匹。闲暇时与普通士卒闲聊,却发现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然颇能识文断字,论起天下大势,竟然也说的头头是道。而这些据说都是刘琮派往各营中的训导员所教……
百姓安居乐业,士卒精锐敢效死力,这样的南阳郡,真的是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将军一手治理出来的吗?
对于刘琮麾下的那些文官,赵云也时有耳闻,除了大名鼎鼎的贾诩,既有少年就出名的王粲,也有后来知名的徐庶。还有放着襄阳的大官不做,非要跑到南阳郡来的韩嵩。而武将中的甘宁和魏延,赵云因经常见面的缘故,就更加熟悉了。这些人才为何都甘愿为刘琮效力,甚至连一向心高气傲的师兄张绣,都甘居刘琮之下?
不知何时,刘琮已经离去,赵云站在院子里思虑良久,却始终不能下定决心。
他是个很看重情义的人,然而随着在宛城居住的时间越久,与刘琮相处的越久,他便越发不愿不辞而别。
再等等看?赵云仰天长叹,苦笑着摇了摇头,走到院门前将长枪拔出,端详着寒光凛冽的枪头,心中暗道,自己就如这枪头一般,却不知握于何人之手,才能大放异彩,得偿所愿?
这一次未能说服赵云改变对刘备的看法,刘琮并不如何失望。
赵云在宛城的行踪他不用人汇报,自然也多半知晓。刘琮甚至专门派人传过话,赵云想去哪儿,想看什么都随他去。
事实证明赵云并非是刘备的脑残粉,就今日的表现来看,他已经对刘备的形象有所怀疑,恐怕对于追随刘备的心思早已淡了。否则他要是想走,自己还能将他绑起来拦着不成?
哼哼,子龙兄,早晚都得到俺的碗里来。
再想到黄忠,刘琮忍不住呲牙乐了,五虎上将俺先挖两个,再加上以后注定要成为俺表弟的小诸葛,玄德啊玄德,看你将来还有啥本事折腾。
蔡姝见刘琮笑的眉开眼花,不由好奇道:“将军为何事如此高兴?”
“啊?没事。本将军是在想,某些人以后要倒霉了。”刘琮很不厚道的笑道。
蔡姝见惯了他这幅摸样,此时却也忍不住掩口娇笑:“将军怕是又要使坏了,却不知何人这么命苦,被将军惦记上了?”
“咦?听着这话的意思,似乎很是同情呢。”刘琮一把将蔡姝搂到怀中,坏笑道:“凡是跟我作对的人,统统都没好下场!”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伏在他怀中的蔡姝听了心头一颤,暗想若是蔡家呢?不会的,一定不会,两家现在已是亲上加亲,蔡家又怎么会与自己的夫君作对呢?
第四十八章 各有褒贬南阳策
冬日晴朗,天空中呈现出别样的深蓝,在这样的日子里赶路,心情自然不会太差。
刘琮身披斗篷,将帽兜置于脑后,骑着骏马与赵云并辔徐行,身后的马车在雪地上发出有节奏的“咯吱”声。马车的帘子打起来,一张宜嗔宜喜的娇俏脸庞悄悄探出来望向刘琮,眼神中满是柔情蜜意。
“哈,夫人在偷偷看什么?”刘琮瞥见蔡姝的目光,不由打趣道。
蔡姝闹了个大红脸,忙缩回车里,让侍女放下帘子,暗道自家夫君真是没个正形,也不看看还有外人在。
身为外人的赵云却没想那么多,他这一路上沉默寡言,有时候实在被刘琮聒噪地受不住,才回他两句。
“子龙兄,我让王仲宣等人编纂的《南阳策》,你看了多少了?”望着道路两旁起起伏伏的丘壑和空旷的田野,刘琮出言问道。
赵云本在想着心事,听了刘琮的话一愣,回过神来之后说道:“内政篇看完了,军事篇和外交篇只是大概翻阅了一遍,还未曾细读。”
“不知道子龙兄对此有何看法?”刘琮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赵云问道。
“书中写的那些东西,我看不懂,能有什么看法?”赵云摇了摇头,见刘琮仍然盯着自己,不由苦笑道:“不过这几个月我总算看到些实事,说实话,如果全天下都能如此,恐怕老百姓的日子都要好过许多。”
刘琮点了点头,叹道:“前提是这天下一统,否则再好的政策,也难以推行。”
赵云眯了眯双眼,却没再接刘琮这一茬。
此次刘琮携带家眷回襄阳小住,赵云本来是不想同行的,奈何架不住刘琮苦苦相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就差拿绳子捆人了。他原本想着留在宛城好好看看那本《南阳策》,却发现自己对那些东西完全看不进去。
什么屯田之策官府应于每亩之地收几成,屯田之民收几成;什么水利灌溉工程,徭役如何征发、招募民夫应每日发放铜钱几何,什么民间不许自行组织私兵,违者应如何处罚……等等等等,看的他一个头两个大。
虽然赵云很清楚,自己所看到的许多新鲜事,都是来源于此,可他却很难将这两者联系起来。那些奔波在田间地头的小吏是如何劝导农夫的,他不清楚,那些官办学校是如何教授孩童识字学文的,他同样也不清楚。但他知道,这些事都是实实在在已经发生的。
至于今年的各项事业之成绩,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更是看的赵云头晕眼花。他从来没想到过一件看似简单的事情,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众多的各种条件、会产生如此众多的数字。
因字数众多的缘故,《南阳策》并没有采用竹简编纂,而是誊录在价格高昂的纸张之上,就这样还是分成了厚厚的三册。
和《宛城战记》不同,这本书全面而系统的介绍了南阳新政的方方面面,凝结了刘琮和所有在南阳埋头苦干的人的心血。这其中占主要篇幅的,便是内政篇。从户籍的编制,到保甲制度,从屯田的设立,到基层的组织,从年初的部署到年终的总结,林林总总,几乎涵盖了所有方面。
这是刘琮给自己交出的一份答卷,也是他用来向刘表,向荆州豪门,向世人宣布的施政纲领。
其实在他携蔡姝回襄阳之前,先后回到襄阳休假的王粲等人,就已经将《南阳策》抛出来了。
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支持的,欣喜若狂,反对的,弃若敝屣。可是只要看过或听说过其中内容,绝对没有人漠然视之。
刘琮人尚未回到襄阳,就又一次搅动得襄阳城内风云暗涌。
这一来可把吴宽和他的手下给忙坏了。自宛城之战后,特卫营经过秘密扩充,人数几乎已经有上千之多。除了明面上三百特卫之外,暗中派往全国各地的探子和细作,就不下五百多人。
经过密探们搜集的情报分析之后,刘琮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自己的敌人,或者说反对者越来越多了。
有些人甚至出乎刘琮的预料,比如某些外来的名士们。
不过想想也便释然了,既然是新政,就少不得要受到思想保守的老名士们的挑刺,这些人别的本事或许不行,坐而论道的能耐不小。
他们还沉浸在对往昔岁月的迷梦之中,浑不知当此乱世,唯有变革才能有所作为。
当然对于这些老名士们,刘琮并没有将其作为对手,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咱也得讲究个尊老爱幼不是?
其实主要的原因还在于他们并没有什么实力,能够和刘琮相抗衡,最多是发出点不和谐的声音罢了。
与此同时,刘琮也有些意外的发现不少意料之外的潜在盟友。
据说蒯良就对《南阳策》赞不绝口,曾对人言,此为救世之良方。然而当人家问起他对刘琮的看法,他便含笑不语了。
和儒生文士更注重内政篇和外交篇不同,武将们对于军事篇则更为重视。有些不识字的武将还让人专门挑出来诵读……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刘琮携带家眷和赵云于十二月下旬回到襄阳。
因事先并没有派人报信,所以进城的时候没人迎接,算是比较低调的回了太守府。赵云作为刘琮的师兄和客人,便被安排在刘琮院子里的客房之内。
然而消息还是很快传了出去,当天傍晚便有人投了名刺拜访,其心情之急迫,甚至等不到第二天了。
在蔡姝略带幽怨的眼神中,被她服侍着换了身衣服的刘琮匆匆出来会客。没想到这一坐下,就没完没了。陆陆续续的来了不少人,最后干脆开了宴席,招待诸位宾客。
好在宴席之中,大伙儿的注意力并不在吃喝上,刘琮耐心细致的讲解着《南阳策》中各种政策的缘起、施行的现状和目前结果。其实这些东西在书中自有论述,但听决策者当面说和看枯燥的文字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更何况三册厚实的《南阳策》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到。
待意犹未尽的宾客们陆续告辞散去之后,刘琮锤了锤发麻的双腿,摇头苦笑,这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他既然成功的牵动起这些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