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之后,伤兵满营。这其中多是被俘孙策军中将士。黄盖受的是箭伤,后来被浓烟呛晕过去,这才被登船的荆州士卒俘虏。这会儿他人虽然清醒了,但因伤势的缘故脸色苍白,半躺在简陋的担架上,双眼不时向四周扫去。看这样子,八成还想着逃跑呢。
刘琮见到他时,所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他看看甘宁低声道:“瞧见吗?他要是肯降,也未必真心。”
甘宁蹙眉道:“都督为何对他有成见?”
这话倒让刘琮愣怔了一下。难道说自己受演义的影响太深,下意识的压根就不想招降黄盖?其实甘宁之前的话很有道理,如今自己正应该表现出求贤若渴的态度,见都不见一面就砍头,似乎的确有损声望。
想起此时仍在南阳的曹昂,刘琮觉得自己有时还是太意气用事了。
调整了心态之后,再看向黄盖时,刘琮的目光便平和了许多。
黄盖今年四十多岁,身材颇为粗壮,皮肤粗糙,络腮胡子,大鼻子下面一张阔嘴抿得紧紧的。
听完刘琮说明招降之意后,黄盖冷笑一声,扭过头,却是看也不看刘琮一眼。
“我听兴霸说将军身受重创,犹自酣斗不已,可谓猛将。”刘琮在他身旁席地而坐,说道:“将军……”
黄盖不耐烦的一挥手,虽然牵动伤口疼的眉头紧皱,却吭都不吭一声,只是对着刘琮道:“某不过是讨逆将军麾下一校尉尔,不敢当都督如此称呼!”
“武锋校尉,对吧?”刘琮并不着恼,对黄盖说道:“足下本零陵人氏,何不就此加入我军,以全乡土之情?”
“哼,某早已离开零陵多年,何来乡土之情?”黄盖冷声道:“都督勿复多言,盖绝不会背主而去!”
刘琮摇了摇头,站起身对文岱说道:“先为他好生治伤,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甘宁和文岱见黄盖如此,虽然觉得他未免有些不识时务,但内心还是颇为敬佩黄盖的为人。
忠臣死节之士,任何时候都会赢得人们的尊重。所幸都督没有坚持杀他,也许以后还有机会劝降?
“此战我军伤亡如何?战船战损几何?”刘琮和甘宁、文岱等人离开伤俘营后,一面环顾湖中,一面问道。
甘宁略一思忖,回道:“大小战船沉没近百,伤损则更多,具体数量还在统计之中。至于我军伤亡,大约有近千死者,三千余伤患。”
“伤亡不大,不错!”刘琮看看甘宁,笑着赞道:“兴霸为此战首功,若不是你提议,我还想着再等等才与孙策决战呢。”
甘宁微微点头,脸上并无得色,反倒显得愈发沉稳。看来这一年来,他的成长包括了很多方面。
“都督,如今孙策大败,主力尽失,是否当顺流而下,直取皖城?待破了宛城之后,继续东进,横扫吴会,到那时跨州连郡,平定江东……”甘宁说着,目光愈发明亮。
可惜,目前还不是时候。刘琮摇头道:“此事尚需从长计议。孙策虽败,根基未失,以其在江东的号召力,很快便能再拉出一支人马。何况本次击溃孙策大军,俘获的多是他新得的刘勋旧部,孙策起家时的精锐仍在啊。”
甘宁听了心中颇为遗憾,不过他也知道,刘琮所言非虚。
“让兄弟们将湖里和岸边的尸首好生掩埋了,虽然时已入秋,可万一闹起瘟疫可不是顽的。”刘琮想了想,又道:“这些天严禁将士们饮用湖水,即便是井水也要烧开了以后,方可饮用。”
甘宁点头道:“末将已派人知会各部了。”
“那些俘虏要严加看管,我看人数不少,切不可因看押松懈而酿成祸乱。”刘琮转头对文岱说道:“都伯以上的军官全都分开关押,不能让他们有机会接触到普通士卒,免得暗中煽动纠合。”
文岱应诺,转身便去安排此事。
回到临时扎下的旱寨之后,刘琮在帐篷里等到了贾诩、王粲等谋士。
“先生总算来了!”刘琮见到贾诩之后,不待他入座,便直接把他拉到悬挂着的地图之前,指着徐州说道:“如今孙策已破,徐州又当如何?”
贾诩眯着双眼尚在深思,身旁王粲便道:“何不再围许都?”
三围许都?这句话如同一道霹雳,瞬间照亮了刘琮的脑海。是啊,为何不再围许都呢?
“好!仲宣之谋,真是出人意表!”贾诩笑着对刘琮说道:“且不说曹公,便是你我都没想到啊。”
王粲咧嘴一笑,这个念头他也是临时起意,脱口而出。没想到会得到贾诩的赞赏,这让他颇为得意,脸上便情不自禁地带上了喜悦之色。
“是啊,我本想直接出兵去徐州,现在看来,反倒不如再围许都来得好。”刘琮微微颔首,目光在徐州和许都之间来回梭巡,心中计算路程远近、各方应对。
贾诩抚着稀疏胡须,枯瘦的手指捻了捻,说道:“曹公定然不会想到,都督这么快便大破孙策,所以我军必须很快返回南阳,再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如此一来,刘备和吕布之困或可得解,若是再加上袁本初……”刘琮捏了捏拳头,伸出食指在地图上的许都狠狠点下:“且看这次曹公,又将如何应对?”
王粲此时却道:“就怕粮草不济,难以为续啊。”
第三十五章 三军所持腹心谋
王粲所言,的确是个很大的问题。
虽说这两年多来南阳通过实行新政,尤其是屯田之策,获得了大量的粮食,但随着刘琮数次用兵,消耗甚大。即便有荆州其他郡的粮草调拨,如今也几乎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这也是刘琮为何不继续东进的原因之一。庐江太守刘勋若不是为了粮草问题,也不会轻易出兵海昏以至于被孙策钻了空子。淮扬间民生凋敝,即便占了皖城,也还要从江夏等地运粮。
想到那黑压压的俘虏群,刘琮顿感头疼。
修耕植、蓄军资,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刘琮的目光,在地图上梭巡了一遍。荆州九郡,除了南阳郡和襄阳所在的南郡,其他各郡的情况都不怎么样。长沙郡本来还好,可张羡叛乱,虽然平定的很快,但多少也受了些影响。至于零陵、桂阳等郡人口稀少,又常有山越叛乱,能不开口向刘表要粮食都不错了。
自己是否走的太急了些?回想着这几年来的过往,刘琮的眼神有些飘忽。
“都督,待此间事毕,还是先回南阳,以观时变。若袁公南下,则举兵相应,否则就继续练兵,待明年秋后先平定江东。”贾诩深思熟虑之后,缓缓开口说道。
刘琮点头道:“就依先生所言。”说着,又望向甘宁:“以后水军移驻柴口,兴霸觉得如何?”
“柴口是不错,可豫章华子鱼……”甘宁所说的华子鱼,就是豫章太守华歆,此人有清纯德素之名,向来为扬州百姓所拥戴,当初扬州刺史刘繇死后,扬州民众共推华歆为刺史。华歆以没有皇命,赴任不是人臣的合适做法加以拒绝。在甘宁想来,若在柴口驻屯水军,则豫章不可不得。只是华歆素有德名,去攻打他合适吗?
刘琮却没有他这么多顾虑,豫章是肯定要拿下的,否则柴桑、彭泽孤悬于外,不可久持。至于鄱阳、湖口二城亦要分兵驻守,因此豫章郡不但要拿下,还必须有大将在此镇守。
至于怎么拿?如今自己大破孙策,兵威正盛,而华歆向无韬略,兵微将寡,只需遣使前往豫章劝其归降即可。
虽然对此很有把握,但刘琮还是做好了华歆拒不投降的准备,亲自率两千明光骑往建昌与魏延、黄忠会合。军至豫章,屯于椒丘,由王粲入城去见华歆。
王粲入城之后,对华歆说道:“窃闻明府与郡故王府君齐名中州,海内所宗,虽在南阳,常怀瞻仰。”
这意思就是俺早就听说您和以前的豫章郡太守王朗是大大有名的人,虽然我人在南阳,也经常怀着崇高的敬意看待您呢。
华歆捋着胡须谦辞道:“我不如王会稽。”
“若论豫章资粮器仗,士民勇毅,孰与鄙郡?”王粲问道。粮草军械精兵悍卒,您能和会稽郡比吗?华歆微微摇头,叹道:“大不如也。”
“孙伯符比之明府又如何?”王粲继续问道。
华歆心说这小子怎么半天还不进入正题,耐着性子回道:“更不如也。”
“明府言不如王会稽,实乃谦辞。精兵不如会稽,亦如尊言。孙伯符横扫会稽、荡平丹、庐,然遇南阳,先失彭、柴,再丢建昌。及至水军决于湖上,将损吕范,兵蹈水下,战船焚尽,水寨不保,不得不弃城远遁。”王粲目光炯炯地望着华歆说道:“近日之事,想来明府已有所闻,今欲守孤城,自料资粮,已知不足,不早为计,悔无及也!”
“久在江表,常欲北归;刘南阳来,吾便去也。”华歆好容易等到王粲说完,当下便表明心迹,绝无与刘琮相抗之意。王粲本来还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憋在喉咙里不得发声。不过主公招降事大,少说两句又不会死人。
华歆如此上道,刘琮自然要做足姿态。第二天入城之时,见华歆戴着葛巾在城外迎接,刘琮连忙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华歆面前,说道:“府君年德名望,远近所归;琮年幼稚,宜修子弟之礼。”
没想到威名昭著的刘琮如此礼敬,华歆意外之余,心中颇为受用,谦辞一番之后,将刘琮等人迎至太守府中。
豫章既定,刘琮与贾诩、王粲等人商议之后,便向刘表报捷,并请留中郎将黄忠为豫章太守,屯兵豫章,与甘宁、张允所率水军遥相呼应,互为掎角。
待诸事初定后,刘琮与贾诩等人先行回襄阳,魏延等部收编俘虏,精选士卒后,再返南阳。
十月中旬,自水路逆流而上返回襄阳的刘琮,得知曹操已大破刘备,攻取小沛等地,刘备没有北上投奔袁绍,而是引残兵西走,与接应而来的吕布会合之后,驻屯于东海。这下吕布的下邳便暴露在曹操兵锋之前。
“刘虎等人如何了?”刘琮对吴宽问道。自刘虎领两千长矛兵去助刘备之后,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传来,如今刘备兵败,最让人担心的,便是刘虎及其部众的安危。
吴宽回道:“刘校尉也随刘豫州往东海去了,所部数次与曹军交锋,刘校尉身先士卒,被豫州夸为荆州虎将。”
他说这番话时,语气平静,只是在叙述而已,但刘琮从中,还是听出一点旁的味道。刘虎那家伙他是深知的,说好听点是勇猛彪悍,难听呢就是脑子一根筋,直肠子通到底。再加上刘备惯会收买人心,即便以刘虎的忠心不会背叛自己,但被刘备**汤一灌,只怕脑子一热就不管不顾了。看来让刘虎领兵去助刘备,自己有些欠考虑了。
见刘琮蹙眉不语,吴宽心中也猜测出几分,但是他很有分寸,只微微低头不再多言。
对于吴宽,刘琮现在越来越满意,他这两年身为特卫营校尉,明面上官职不高,但权力极大,属下众多。做的又是刺探情报、安插间谍之事,如果不是吴宽忠心耿耿,刘琮断然是不会放心的。
与四年前相比,吴宽的个头只稍稍长高了一点,他本就是少年老成的样貌,如今黑瘦结实,看着和普通士卒更无两样。
当初之所以选择吴宽来负责特卫营,除了他的忠诚之外,刘琮还有别的考量。吴宽出身寒门,自幼因战乱而成为孤儿,在乱世中挣扎求存,还能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