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知曹公什么时候退走?再熬下去,俺连路都走不动了。”还有人略带希翼的问道。
“哼,退走?你也不睁开眼看看,人家这几万人马在野地里喝风,图的什么?”这是个有些见识的人,虽然满面倦容,可一双眼睛还算明亮,他偷偷的环顾四周,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便又低声说道:“将军屡次与曹公相抗,曹公能这么轻易放过咱们?上一次彭城被攻破之后,全城百姓都被杀了个干净。据说城外的野狗那些日子都吃的肚皮滚圆,两眼通红!若是在夜里遇见了,一群群的跟打着小红灯笼似的,那摸样,别提多吓人了!”
被他这话一吓,先前那人浑身打个寒噤,嚅嗫道:“那可怎么办,那可怎么办?”
“别怕,只怕咱们都熬不到城破的那一天咯,这鬼天气真冷,小风吹着跟刀子刮骨头一样,天天守在城头上,那帐篷又是四处漏风中看不中用的家伙。”这人叹了口气:“现在俺就指望着每天能喝上口热汤,吃上块面饼了。”
有人凑过来,硬挤到两人中间,抱着膝盖浑身抖的跟筛糠似的,嘴上说道:“热汤?啥时候会有?等分到咱们,不冻成冰坨子就算好的了!哼,你们不知道吧?当年曹公围攻张超部将的时候,困得那些家伙吃光了粮食吃战马,吃完了战马……”他拉成了声音,阴测测地说道:“就只好吃死人了!”
先前那人被唬得瞪大了双眼,他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被征入军中还不到两个月,哪里听说过这等骇人听闻的事?
“是啊,就这样还是没能守住,最后被攻破城池,据说那些活下来的士卒,个个都如同骷髅,连刀枪都举不起来了。”旁边有人应声说道:“待我死了,你们就有福咯,俺这胳膊腿这么粗壮,够你们嚼上三两天的。”
那少年脸色苍白,胸中翻腾欲呕,捂着耳朵紧闭双眼。心中暗道,他们说的不是真的,人怎么能吃人呢?就是饿死俺,俺也不吃人肉。
城头上三五成群拥挤在一处的士卒们,几乎个个愁容满面,绝望的情绪不断滋生蔓延,就连战鼓声,听起来都那么有气无力。
这些话吕布也听到了。他悲哀的发现,原本彪悍骄狂的士卒现在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这一切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无力去想,即便是想也想不明白。在这些人中,他依稀看到几个似曾相识的面孔,他知道那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并州老卒,可即便是这些最忠诚的士卒,现在也木然的如同行尸走肉。
士气低落如此,还能指望他们守多久呢?也许是该准备突围了。只是到底该去向何处?
吕布不知不觉地又走进了城楼。昏暗的阁楼里火塘内依旧是半死不活的样子,陈宫伏在案上似在假寐。他这些日子辛苦的紧,想来昨夜又起来巡城了吧?
“先生?”吕布低声唤道,将手里的大戟放在地上,盘膝坐在火塘旁边。
陈宫打了个寒噤,抬眼见是吕布,无奈道:“曹军开始攻城了吗?”
“快了。”吕布叹道:“有高顺、曹性等人在城头督战,想来应能抵挡住。”
听到曹性的名字,陈宫嘴角抽了抽,建安元年的时候郝萌在袁术的怂恿下谋反,自己一时糊涂参与其中,没想到郝萌兵败身死,曹性却当中揭穿此事……
“先生?”见陈宫有些神思恍惚,吕布又唤了一声,待陈宫回过神来,他便问道:“这下邳看来是真的守不成了,刘备言而无信,到现在一兵一卒都不见,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北上投奔袁公为好。只是如今曹军围困甚为严密,该如何突围,还请先生出个主意。”
陈宫听吕布要去投奔袁绍,心下冷笑,面上却道:“此事虽难,却也不是没有机会。只是为防军心动摇,此事还须暗中进行,不可走漏了风声。”
吕布听他意有所指,尴尬道:“先生放心,此事唯你我二人知晓!”
哼,此时你自然这么说,只怕转头就会抛之脑后了啊。陈宫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对吕布说道:“将军,此事当如此进行……”
第四十一章 吉兆解梦匿忠言
当天夜里,陈宫便带领心腹开始为突围做准备。收集粮草、挑选战马、联络亲信将士等等事情,都必不可少。另外陈宫还派出机灵敏捷之辈向城外探路。
同时陈宫还有另一手准备,那就是突围之时趁乱率部往汝南,若是能说服黄巾军刘辟等人合兵一处,再往南阳,或许机会就更大了。
陈宫连夜奔忙,吕布因已经决定突围北上,投奔袁绍而觉得心中大定,想着自围城之后便不曾回府,不知府中上下如何,傍晚时分便带着亲卫回了太守府中。
妻子严氏将吕布迎入内院,亲自置酒相陪,吕布环顾左右,问道:“貂蝉何在?如何不来作陪?”
严氏原本笑意盎然的脸色顿时垮下来,没好气的道:“将军若是想她,自去寻她便是,何必来此当面对妾身说这种话!”
吕布倒不觉的有什么,嘿然一笑,举卮向严氏说道:“夫人不要生气,来,陪我一同吃酒。”
“将军今天怎么想起回府中?莫非是曹军退走了?”严氏饮了一小口酒,皱着眉头拿起帕子擦拭嘴角,狐疑问道。
“哈哈,曹军还不曾退走。”吕布颇为得意的说起今日出城邀战厮杀之事,严氏听得满眼崇拜,笑吟吟地道:“将军虎威,定然将曹军吓得不敢乱动了吧?”
说到这个,吕布的脸色便有些尴尬,掩饰道:“曹军人多势众,还是来攻城了,不过将士奋勇,已将曹军打退。”
严氏笑道:“全赖将军身先士卒,激励士气。”说着,举箸向吕布面前的碗碟中布菜。吕布痛饮一口烈酒,咂嘴笑道:“还是夫人会服侍人。这些天你让府里的下人也准备起来。”
“准备起来做什么?”严氏神色一僵,手上持着黑漆银丝木箸悬在空中,眼望吕布迟疑问道。
吕布自斟自饮,只觉得浑身寒气都被驱散了,心头暖洋洋的,随意说道:“等过几天突围北上,去投袁公,怕到时候手忙脚乱的误事,所以便让夫人先准备着。只是此事须得暗中进行,不可传将出去,免得乱了军心。”
“啊?可是下邳城池坚固,贸然出城突围,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连立足根本都失去了?”严氏皱眉思忖片刻,恨恨道:“该不会又是那个陈宫撺掇将军如此的吧?”
吕布听了大怒,猛地一拍食案:“先生之名岂是你这个妇人能直呼的?”
“将军饶命!妾身一时惊慌说错了话,请将军息怒!”严氏吓得忙匍匐于地,哭泣道:“将军倚重先生自然是好的,可将军也要为我们母女考虑啊。”
听她提起两人唯一的女儿,吕布长叹一声,低声道:“起来吧,以后切不可如此无礼。”
严氏连声道不敢,起身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抽噎道:“将军好狠心,大军突围,乱成一团,万一有不测之事,妾身也还罢了,可女儿年幼,还请将军垂怜。”
年幼吗?如今也十**岁了,当初还差点许给袁术之子,现在想来幸亏未能成事,否则此时还不知会流落到何处?听说袁术妻子儿女在皖城被孙策俘虏,却不知后来又如何了?
想起袁术孙策,便不由又想起另一个人来。
以孙策那么强大的实力,都被他一举而破,据说一直逃到了丹徒。可见那刘琮还是有些本事的,或许……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吕布脑海中冒出来,女儿尚未婚配,听说刘琮又死了原配,若是能将女儿许给刘琮,自己岂不是还与刘表平起平坐?到那时不说别的,刘琮总是要给自己几分面子吧?
“将军?”严氏见吕布愣怔出神,脸上表情颇为古怪,心下骇然,不由出声唤道。
吕布回过神,咧嘴笑道:“绮儿今年十八岁,还是十九岁了?”
“虚岁十九了。”严氏提起女儿,便满腹牢骚:“都是你这做阿翁的,当初胡乱将绮儿许人,反反复复却害的女儿到现在都嫁不出去。”
“哼,我吕布的女儿,岂是寻常人能娶的?”吕布傲然道。
严氏到底是妇人,见吕布好端端的突然问起女儿的岁数,心中已有了几分猜疑,当下迟疑道:“将军可是想给绮儿定下婚事?”
“是啊,我觉得有个人不错,应当配得上绮儿。”吕布越想越觉得可行,喜滋滋的斟满一卮,仰脖大口向嘴里灌去,只见略显浑浊的酒水顺着嘴角流淌下来,他重重地将铜卮置于案上,抬手抹了把下巴。见严氏好奇的望着自己,不由笑道:“这人便是南阳太守,三郡都督,被当今天子称为皇兄的刘琮!”
“他?”严氏蹙眉问道:“他何时向将军提过亲?”
吕布一愣,冷哼道:“那小子有眼无珠,还不曾提亲。”
严氏越发疑惑,喃喃道:“世人都在传他派人千里去中山迎了甄氏,如何还会娶绮儿为妻?将军,莫非是将军自己这么想的?”
被严氏说破,吕布干脆懒得掩饰,直直道:“是了,我看那小子不错,据说他死了原配蔡氏之后,还未曾正式娶妻,如今岂不是正好?我若是向他提出此事,难道他还会不同意吗?”
“将军威名播于天下,想来那刘琮也只有喜欢的。”严氏斟酌着说道:“只是此时传扬出去,怕对将军名声有碍。”
吕布哈哈一笑,说道:“这有什么?我意已决,勿复多言!”
严氏暗自撇了撇嘴,心道:将军一日三决,变来变去的谁知道哪个是准主意?
自觉得意的吕布没有注意到严氏这个细微的表情,他开怀畅饮,很快便醉倒在席子上,口中犹自喃喃自语:“小子,便宜你了……”严氏见状,又好气又好笑,唤来下人收拾食案,又让两个健妇扶起吕布送往卧房安置。
吕布睡到半夜,忽然惊醒,起身出了屋子,却见内院的一棵大树旁边,立着个身穿朝服,佩紫金绶带的大官,虽看不清样貌,却隐隐知道此人定是朝中高官,吕布正要迎上去问候,却见那人走到院墙下,顺着梯子飞快的爬了上去,转眼便越过墙头,不见踪迹。吕布怅然若失,心中呐呐,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及至天明,吕布醒来之后将梦中情形说给严氏,严氏听了心中惊疑不定,看吕布脸色也有些恍惚,便连忙出声安慰道:“将军勿忧!此乃吉兆!”
“哦?此话怎讲?”吕布一听,顿时来了兴致,急忙追问道。
严氏沉吟片刻,斟酌道:“那人身穿朝服,佩紫金绶带,必定是个大官,官从梯而上,是为升官也!看来将军不日就将加官进爵,那眼下这围城之困,自然也是无碍的。”
吕布听了大喜,将严氏搂在怀中,笑道:“借夫人吉言!此梦是我决定去荆州之后而做,想来定是应了此事!哈哈,只是为夫如今已是平东将军、平陶侯。再升官的话,难道还能做大司空不成?”
伏在吕布怀里的严氏此刻却心惊肉跳,大树者,木也,官在木旁,岂不是个“棺”字?只怕将军此去,凶多吉少啊……
吕布意气风发,精神抖擞地出了府邸往城头去寻陈宫,他要告诉陈宫自己的妙计,想到陈宫或许会吃惊的合不拢嘴,吕布的心情便愈发好起来。都说我吕布无智,害的自己也差点信了,如今妙计一出,看谁还敢如此浑说?
然而还没找到陈宫,吕布便先被东海来的使者找到了。
“玄德